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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秦允蓓的表白很直接,郑能谅的拒绝也很果决。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相识三个月后的某个黄昏,秦允蓓早早埋伏在学校大礼堂的屋顶,那儿地处要冲、居高临下,扼守着从图书馆到7号宿舍楼的必经之路。

秦允蓓用一颗松果把正在边走边听歌的郑能谅叫住,笑眯眯地请他上去。他一看就预感凶多吉少,嘴裏说“疯子才上去”,身体还是顺着扶梯爬了上去,因为仰着脖子和人说话实在很累。上去后他才想起自己有恐高症,屁股底下又是个斜面,听着瓦片咔咔咔的警告,感觉很糟糕。摔个缺胳膊断腿是小事,万一碰巧砸到来接系花校花的平治宝马什么的可赔不起,每个月就那么点零花钱,吃顿大盘鸡还捉襟见肘呢!

一想到这个严重后果,郑能谅哪还敢分心,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一边同秦允蓓讨论起《泰坦尼克号》横扫奥斯卡、吕叔湘先生逝世、亚洲金融危机以及最近的中东局势。可这狡猾的小丫头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嗖的一下跳到了他们两人的关系上,也许是受了意识流的启发。

早在赴西都上大学之前,郑能谅就对北方姑娘的爽直有所耳闻。她们往往会对意中人开门见山:“我挺稀罕你的,你稀罕我不?”起初他只把此事当笑谈,直到遇见了秦允蓓才知厉害。来自苏南的她率性丝毫不输北方姑娘,三个月里又约饭又送礼还跟他的舍友们打成一片,迸发出的热情胜似一团野火,烤得他的心一直没办法冷下来将她推开。

不过,这次秦允蓓调整了战术,她轻轻抬起胳膊,用一种教务处长特有的节奏拍了拍郑能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跟你商量个事儿。”——充满了民主的气息。

郑能谅说:“你说吧。”

秦允蓓说:“以后我每月的伙食费都给你,怎么样?”

郑能谅惊愕:“你都瘦成这样了,还要绝食减肥?”

秦允蓓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说我俩把生活费放在一起,然后我的吃喝拉撒就由你负责了。”

郑能谅惶恐:“吃喝还行,可‘拉撒’这种事我怎么替你负责?”

从脸色和眼神可以看出,秦允蓓此时最想做的就是一脚把郑能谅踹到下面去。不过她转眼又若无其事了,笑了笑,说“不着急”,让他很费解。后来郑能谅细细琢磨,发觉这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果:当时他的耳机里,D o r i s D a y正用那轻盈温婉的腔调吟唱着《世事不可强求》,似旁观者的忠告;高处不胜寒的屋顶又暗示着“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种地方通常用来玩极限运动或者寻短见,并不适合风花雪月;最重要的是,黄昏是他一天里头脑最清醒的时候,而谈情说爱这种事往往需要神智迷糊的状态,比如“婚姻”,大多是“因”为“女”方头脑发“昏”而造成的……时间、地点和画外音的不合适,印证了两人的不合适。

秦允蓓来自秦淮河畔的一座小镇,家境殷实,父亲是当地一位颇有建树的民营企业家。和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姑娘不同,秦允蓓没有公主病,也不喜欢打扮,唯一算得上贵气的习惯就是用牛奶洗脸。毕竟在那个经济水平和消费观念都不太发达的年代里,喝牛奶是件很奢侈的事,更别提用来洗脸了。更关键的是,在那个科技水平和设计理念都不太发达的年代里,牛奶中也不含神奇的化工原料,所以不必担心洗着洗着就把脸皮溶解掉了。

秦允蓓并不以家境为荣,甚至觉得是一种负担和痛苦,因为它让真情变得扑朔迷离而遥不可及。从小到大,她身边总有许多以朋友的名义存在的异性,他们极度渴望分享她以奶洗面的负担和痛苦,千方百计想把她变成自己的爱人或妹妹——“暧昧”油然而生。高一时,她把初恋给了校篮球队的队长,于是她的那些“朋友”每天都默默祈祷她的男友出门被车撞死,居然有一天梦想成真了,气得她都不知道该找谁算账去,从那以后就再没谈过恋爱。

郑能谅对富二代没有偏见,也不排斥有过前任的女生,可就是感觉自己和秦允蓓不合适,还说不出个所以然。其实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任何一对是否合适,都难以从理论上给出证明,恰似哥德尔第一不完备性定理下的某个不可判定命题,既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否,于是,无数自以为合适的最终劳燕分飞,自以为不合适的又匆匆半途而废。

再见面的时候,秦允蓓又提出一个折中方案,郑能谅就不好意思再拒绝——天性善良的他不忍心拒绝她两次。他也相信,自己和秦允蓓之间应该存在着一个“纳什均衡”,可以将双方受到的伤害最小化同时让友好最大化,所以他不再退避三舍,她也不能得寸进尺。秦允蓓提出的方案有助于实现这个均衡,加上郑能谅的补充意见,经过一番争论与让步,便有了《友好交往互不嫌弃协议》:

一、自协议订立之日起,二人确立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有效期至大学毕业时止,未经双方一致同意不得解除。期满之日,若双方均未提出终止,则此协议自动延续五年。

二、男方负有陪女方逛街、吃饭、看电影、过生日等男朋友应尽的义务,约会开销AA制。

三、未经双方一致同意,二人之间不得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四、未经男方同意,女方不得为男方支付任何消费或购买50元以上的物品。

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后两条,尤其是第四条,郑能谅态度坚决,秦允蓓便果断让步了。郑能谅深知秦允蓓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姑娘,也具备视钱财如粪土的实力,以她的性格,如果没有这一条的约束,恐怕分分钟就会把他从头到脚包装起来,贴满“秦允蓓专属”的标签。这不是空穴来风,哪怕只是一顿普通的约会餐,她也常常拉上浩浩荡荡的亲友团,搞得跟参加选秀大赛似的。他知道她是想将他俩恋爱的假象变成一种舆论事实,却只能听之任之,因为当面否认无从说起,事后再找每个目击者逐一解释又实在太麻烦。他最怕麻烦,麻烦好比蚂蚁,一两只蚂蚁是可爱的,但它们经常成群出现,没完没了,令他头皮发麻。

秦允蓓生日这天就是最好的例证,原本两人吃个烛光晚餐或者约三五好友聚聚都是不错的选择,却没想到她竟答应了裘比轼的安排。在西都大学,“裘比轼”这个名字就意味着麻烦,他请的饭局自然也是鸿门宴。赴宴的路上,郑能谅一听是此人做东,就开始给秦允蓓打预防针。

“小心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