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自在体现在食欲上尤为明显,昨晚的生日宴席上,秦允蓓始终没主动出过筷子,连裘比轼夹到她碗里的菜也几乎没碰,而现在她已大开吃戒。一个肉夹馍怎么够?食府路绝非浪得虚名,虽然脏乱了点,美食可应有尽有。一会儿工夫,她已经消灭掉30串羊肉串、5个烧饼、3根火腿肠和两对鸡翅,还喝了3罐可乐。
郑能谅用一脸的惊叹掩饰对钱包的心疼:“知道吗,你让我想起狄更斯的一部小说。”
秦允蓓忙着啃鸡腿,头也不抬:“什么小说?”
“《大衞·科波菲尔》。”
“什么意思?”
“大胃,可不肥耳。”他指指她平坦的小腹,“暴食如此,你居然还能保持美妙的身材,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吃哪去了,能量守恒定律在你这不管用吗?看人家杰叔,喝水都胖,上哪儿说理去?”杰叔的身材在西都大学内外算是小有名气,而且大有用武之地,比如谁买了双新皮鞋,觉得太紧,硌脚,只要把它借给杰叔穿一个礼拜,拿回来保证变得宽松无比。一家减肥中心还把杰叔的半身照和施瓦辛格的半身照做到海报里,向客户们展示“某会员”接受减肥疗程前后的效果,极具蛊惑力。
“放心,我怎么吃也吃不成他那样的,我从小胃口就好,就是不长肉,可把我妈愁死了。”秦允蓓说着又舀起一勺馄饨来,朝郑能谅努努嘴,“别光看啊,你也吃。”
“我不饿,看你吃就饱了。”郑能谅苦笑道,手上已悄悄摸出学生证,等下不够付账就只有把它先押这儿了。
“对了,想起个事,”秦允蓓吃得兴起,话锋一转,“翡翠苑那边最近放出十几套单身公寓,设施齐全,环境整洁,租的人可多了。”不等郑能谅接茬,她又开始分析利害:“你看啊,昨晚这种情况多尴尬、多麻烦,要是搬到翡翠苑去,有了咱自己的小窝,就不用看门衞阿姨的脸色,也不用听左邻右舍的叨叨了。那儿暖气好,床又大……”
早在大半年前,秦允蓓就提议搬出去住,说这是时代趋势,是民心所向,是男女友谊发展到高级阶段的必然选择。谁知郑能谅扭扭捏捏半天,竟抛出一个让她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的理由来:“不好吧……我还未成年呢。”此话不假,郑能谅六岁上小学,五年制,考入大学时才17岁,是同批新生中年龄最小的,在学生会换届选举时连投票权都没有,女同学见到他都让他叫姐,着实令他自卑了好一阵。最可气的是,一次宿舍聚餐路过一家自助式成人用品店,好奇的舍友们大摇大摆走进去,却把他一人挡在门外,指着招牌语重心长地告诫他:“成人用品,小孩子不能玩”。大一下学期初,他认识了秦允蓓,一个月后,她提议搬出去住的时候,他的确还没过18岁生日。她追问他生日是几月几号。他答了个圣诞节,把她急得咬牙切齿。
眼下圣诞早过了,郑能谅已成年,秦允蓓便藉着昨晚之事重提“过家家”的方案,还特意选择在吃饭的时候说,可谓用心良苦——众所周知,在饭桌上谈事情成功率会高得多。但郑能谅还有个撒手锏:“你也知道,我那怪病碰不得,咱俩住一起,你很不方便的。”
“没关系,没关系,”秦允蓓听出了松口的迹象,马上趁热打铁,“我们可以分床睡呀,主要是生活上有个照应。我还上网查过,那什么脑神经紊乱综合征有不少是心理和精神原因造成的,说不定两人一起住久了更有助于你缓解紧张、恢复正常呢。”
郑能谅没想到她还做了功课,一时词穷了:“这个……住在一起,碰又不能碰,还要照应我,那你不成纯保姆了?让别的住户看见还以为我生活不能自理呢。”
“他们管得着吗!就算是情侣,住出租屋也不是光卿卿我我的,还有很多正经事可以做的呀!”
“嗯,我也这么觉得,”郑能谅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些情侣每天一回出租屋,就锁上门窗,拉紧帘子,焚香沐浴,穿戴整齐,正襟危坐,然后一起探讨《第一哲学沉思录》,或者论证庞加莱猜想……”
“讨厌,”秦允蓓捶了他肩膀一下,“三句话就没正经,你看我们昨晚同床睡了一夜,不也什么事都没发生么?”
郑能谅故作后悔状,长叹一声:“甭提了,本来想隔着衣服好好蹂躏你一番的,可惜后来实在太困睡着了。”
“谅你也没那胆。”秦允蓓脸一红,“说正经的,你难道不觉得那种与世无争的二人世界才称得上生活吗?”
郑能谅耸耸肩:“租房很费钱,没钱了拿什么生活?”
秦允蓓马上拍着胸脯:“钱不是问题,我养你!”
郑能谅连连摆手:“行行好,你鱼缸的鱼换过几拨了?上次那只可爱的仓鼠没撑过两礼拜吧?连乌龟和仙人掌都能养死的人,养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投胎去!”秦允蓓一边笑骂一边伸手欲掐。
郑能谅忙一缩身闪过,张开双掌成防御状:“淑女动口不动手!钱对你来说不是问题,但问题不是钱。你想,当大家都随波逐流地在外租房之后,空荡荡的宿舍不就等于我们的私人空间了,又便宜又宽敞,何必多此一举出去住?再说,外面到处都是租屋的情侣,反倒没有宿舍清静太平。”
秦允蓓嘟囔道:“说不过你,你这家伙不正常。”
郑能谅把这当成一种褒奖:“我要是正常人,你又怎么会看上我?”
秦允蓓忽然来了兴致:“对噢,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究竟看上你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郑能谅早就考虑过:“你想,假如我问你看上我什么,然后你说出几个所谓的优点,而这些优点实际上是我心情畅快时的一种即兴表现,或者是许多人都共有的一种不足为奇的传统美德,那么万一哪天我心情不好表现不出这种品质,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变了甚至被我欺骗了?或者当你遇到另一个在这些方面表现比我更出色的人,是不是又会觉得我不过如此?更麻烦的是,万一你喜欢的其实是我的某些缺点,那我该怎么办?这些缺点到底改不改?改了,你就不喜欢了;不改,我就是知错不改。何况一个把男生缺点当优点的女生,精神和价值取向上很可能有问题,我又怎么能为了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而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导致你暴露出自己的问题?”
这一气呵成的回答足以将秦允蓓的头脑绕晕,但她根本不去想裏面的逻辑关系,只是托着腮帮看着他,痴痴道:“知道吗,你瞎扯淡的时候简直酷毙了。”
郑能谅摆了个耍帅的姿势,不再搭腔,心中却忽然有些惆怅: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一个人会与秦允蓓彼此相爱,白头偕老,但恐怕不会是我。
他在感情上一向比较迟钝,却并不笨,早已明白秦允蓓的心意,在相处中也对她渐生情愫,可他背负着盗格者的使命,也藏着错综复杂的秘密。这一切,他无法明说,她无从知晓,盗格空间究竟是一种祝福,还是一种诅咒,他无法确定。他唯一确定的是,只要他还拥有盗格能力,就不可能给她真正完整的幸福。该死的不可触碰!
“该死的不可触碰!”昨夜在网吧,当郑能谅告诉热带鱼发生在宝辛商城的那一晕时,她也很气愤,“突然倒地多危险啊!万一又摔个脑震荡出来怎么办?万一正好站在悬崖边呢?这盗格空间也太不人性化了!”
跟秦允蓓相处以来,郑能谅一直都很小心,这次主要是被她令人惊艳的新造型分神了。这原因没必要告诉热带鱼,他只解释道:“嗯,是挺危险的,没想到她会突然袭击,被她的指尖戳了下眉心。”
热带鱼:“这么小的接触面也会触发盗格空间啊?我还以为起码要拉拉手、亲亲嘴什么的才会呢。”
郑能谅:“别提了,上次有个卖煎饼的大妈冲我打了个喷嚏,我都头晕了好半天呢。”
热带鱼:“哈哈,那你跟女朋友在一起,岂不是要经常触发盗格空间?”
郑能谅:“倒也没,我和她有约定,不可以接触身体,两人都很注意,我平时还戴手套穿长袖,就差没罩面纱了。”
热带鱼:“太小心了吧,我要是你可克制不住,情不自禁就扑上去了,大不了触发盗格空间,不就是选一下未来嘛。”
郑能谅:“那是你不知道一旦选错有多危险,何况一碰就晕的,扑上去又能做什么?”
热带鱼:“有多危险?你以前选错过?”
郑能谅:“谁能保证自己的每一次选择都是正确的呢?”
热带鱼:“听起来很有故事哟,快说说到底选错了什么。”
郑能谅:“你又忘了,天机不可泄露。”
热带鱼:“少来,不能泄露的是关于未来的信息,上一个猴年马月的事早都是过去时了,算什么天机?”
郑能谅:“也对,不过还是涉及别人隐私的,我还是给你假设一下好了,比如我看见一幕画面,俟影人捧着杯子在喝水,满脸幸福,我觉得这是个美好的未来,自然选择定格,但如果看得足够仔细,就会从她眼中的倒影看见一个男人的笑脸,可就算我发现了这个男人,看出了他笑容的虚伪,也未必能猜到他在她的水杯里下了迷|药……你现在知道,选错有多危险了吧?”
热带鱼:“唉,看得见未来,看不透人心。”
郑能谅:“这还只是成千上万可能性中比较简单的一种,盗格能力看起来奇妙有趣,实际上危机四伏,一念之差就会好事变坏事,所以能不碰最好别碰。”
热带鱼:“跟你发生身体接触有点像赌博,命运这东西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你女朋友应该也是看开了这一点,才会遵守约定跟你谈柏拉图式的恋爱吧。”
郑能谅:“她不知道盗格空间,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分危险。我只是告诉她我有异性接触性障碍型脑神经功能紊乱综合征,轻则晕厥,重则毙命,她就老实了,比说盗格空间有多复杂多危险管用得多。”
热带鱼:“看来她很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