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五块钱嘛,赎个大活人出来很划算了。”短发女生笑着摆摆手,白净的腮帮上绽开两瓣浅浅的酒窝。
“五块?我好歹也值个50吧,”郑能谅看着这张春意盎然的面孔,觉得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短发女生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嗯,是的,你之前突然从天而降在跑道上,我差点把你的脑袋踩成鸡蛋饼,幸好反应快刹住了,不过没想到抬你的时候脚崴了一下,结果还是害你的屁股摔成了鸡蛋饼。”说着,她将手里的汽水递给他一瓶,“喏,赔个礼。”
三号,原来是她。近距离观赏,确实有些不同,不仅与之前的感觉不同,而且与别的漂亮女生也有很大的不同。这张脸蛋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很有特点。她的眉毛颇具宫崎骏的画风,轻描淡写;她的双眸胜似冰川的清泉,干净通透;她的鼻梁宛如雨后的淡竹,挺拔俊逸;她的双唇蕴藏弗拉明戈的血液,倔强不羁。刚才隔了几十米竟没发现她的美,郑能谅接过汽水,自言自语道:“是该配副眼镜了。”
“什么眼镜?”三号没听懂。
“啊,我是说你如果戴眼镜一定很有学问,居然能想到鸡蛋饼这么生动有趣的比喻,”郑能谅趁机转移了话题,“为什么说鸡蛋饼,而不是梅菜饼、牛肉饼、老婆饼呢?”
“因为鸡蛋饼和音乐一样,都是我的最爱嘛。”三号指了指挂在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俏皮地扬了扬眉头。那耳机造型可爱,两端接口处还分别贴着花仙子和阿拉蕾形象的贴纸,与她脖子上柔美的线条相得益彰,令郑能谅看得入迷,也让她感到一丝羞涩:“你在看什么呀?”
郑能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把那耳机拉来做挡箭牌:“呃,这裏面放的音乐好好听啊,是什么歌?”
三号莞尔一笑:“哦,我都忘关了,《It''s Oh So Quiet》(《如此安静》),丽莎·爱克妲唱的,有点慵懒,又有点清新,正适合在这种阳光懒洋洋的日子听。”
对郑能谅来说,和火星文没区别的英语单词用她那醉人的声音通过她那精致的小嘴注入空气中,无异于在大旱三年的荒原上下了场桃花雨,让他除了赞美就没别的选择了:“哇,我连26个字母都没记住呢,你都能听英文歌了,还是这种大师级的音乐,简直太厉害了!”
“嗨,其实就是不务正业啦,音乐又不是必修课。”三号谦虚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刚才还多亏你半路杀出,要不然那瓷片正好嵌在我那条跑道上,我的脚就遭殃了。”
郑能谅憨憨一笑,低头看着袖章:“为人民服务嘛。”
初一那年,郑能谅无不良嗜好,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架,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当着人的面说限制级的动词,不在感叹句中提及别人的六亲,这些优良传统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他也不旷课,不作弊,不和漂亮姑娘搭讪,不主动牵女同学的手,不跟异性打情骂俏,后来与时俱进,偶尔也入乡随俗。
在三号眼中,郑能谅有些木讷。在郑能谅眼中,三号很特别。可他说不出哪儿特别,那时的他还不懂如何欣赏和赞美异性,只凭着本能的嗅觉,发现她身上有一缕淡淡的青草香,很好闻。平生第一次和女生说话超过了三句,第一次接受女生送的礼物,第一次接触如此特别的气味,好奇、迷惑、陶醉,各种感觉涌上心头,他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笑。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双眼睛其实会说话,也不知道自己的酒窝跟她的清香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些优点,他一无所知,因为他从来没有撒泡尿照过自己。
两人嘬着吸管,看着地面,漫步在校园里。郑能谅一瘸一拐,左思右想,才想出一句蹩脚的对白试图打破尴尬:“我叫郑能谅,初一(1)班的。”
“孟楚怜,3班。”她微微侧脸,把目光投向他,却发现他刚刚抬起的视线如触电般闪开,便缓缓转回来,用力吸了一下吸管,继续认真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哦,挺好。”郑能谅刚和她目光相交,瞬间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往下接,恨不得前面有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地缝没有出现,却蹦出个小房子来,是家便利店。如遇救星的他马上提议进去看看,一进店,他买了包话梅请她吃,也趁机打破了无话可说的僵局:“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感谢你把我从小护士的魔爪里救出来。”
似乎是在攀比,孟楚怜又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块巧克力:“那我还要感谢你帮我躲过了跑道上的‘暗器’呢。”
玻璃柜台下也有巧克力,价格抵得上十包话梅。可孟楚怜拿出的这一款包装精美,只在电视广告里出现过。郑能谅怀着激动而好奇的心情接过,本想永久保存,却经不住那透纸而出的浓香的诱惑,匆匆撕开,一口吞下,给它留了个全尸。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与人礼尚往来的记载,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两人又各拿了一瓶汽水,有说有笑地出了便利店,穿过柳树林,绕过教学楼,沿着斜斜的坡道走上一座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旧看台,居高临下,整个运动场一览无余。
“这裏视野真好,一起看比赛吧。”孟楚怜提议道。
“好啊!”郑能谅求之不得。
“嗯,你等一下。”说着,孟楚怜一溜烟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不一会儿,她又抱着一只秀气的小抱枕飞奔回来,双手递给他:“垫着坐不疼。”
郑能谅心头一暖:“谢谢,哪来的?”
“我午睡用的枕头,很舒服的噢。”
“这个……不太合适吧,你垫头的,给我垫……”
“咳,抱枕我多的是,这个就送你了,你不会是嫌我脑袋脏吧?”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把在你头上用过的东西拿来坐在屁股下,对你不太礼貌。”
“照你这么说,我每次去理发店剪下来的头发还被不知道多少人搁脚下踩来踩去呢,不是更不礼貌?”
“呵呵,有道理噢,那我就不客气了。”郑能谅说着接过抱枕,对着屁股一比画,发现连半边都挡不住,不禁尴尬地自嘲道,“呃,怎么感觉像在磨盘上煎荷包蛋?”
“哈哈哈!”孟楚怜被逗得大笑起来,整齐洁白的牙齿仿佛飘在半空的云。
“有了!”郑能谅灵机一动,就地卧倒,双臂交错搁在这精致的抱枕上,托着下巴左看右看,“嗯,挺好。”
“这姿势不错,正好给受伤的屁股晒晒日光浴。”孟楚怜笑着取出手绢,铺在地上,坐下来和他一起看比赛。
天很蓝,风很轻,阳光也柔和了许多,成群的白鸽在空中划出各种图案,广播里放起荡气回肠的《T h e P r o m i s e》(《承诺》),两个人一坐一卧,喝着汽水,谈笑风生。时光缓缓淌过这个夏天,滋润了两片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