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作家是小企鹅的梦想,郑能谅也很期待与她分享这荣耀的未来,只要定格就能实现,但天台边那一幕的危险显而易见,既然看见就不能不管,他果断选择了盗取。
金蛋消失在地面上,带走了天台、狂风和神情落寞的小企鹅,能量的流转或许会让签售会一事发生,也可能变成黄粱一梦,但活着比成功更重要。救了小企鹅一命,郑能谅一身轻松回到现实世界,心裏猜测着等下会看到她怎样惊慌失措的糗态,谁知一睁开眼,就看见小企鹅正把头埋在他的手背上专心创作,口中念念有词:“让你装,让你装,画个小乌龟,看你醒不醒。”
“再画就只能截肢了。”郑能谅眼皮低垂,语气苍凉。
“哈!”小企鹅侧过头来,“你不是冬眠了吗?看看我画的乌龟,像不像冬眠的你?”
“这不还是块手表嘛,头、尾巴和四肢呢?敢情你只会画手表啊?”
“冬眠缩进去了啊,难道你睡觉张牙舞爪的啊?”
两人正聊着,上课铃响起,郝主任英姿飒爽推门而入。他眼下不光是教导主任,还是高三年级组长,兼任文科(1)班班主任,同时负责给两个文科班上语文课,这不光是为了多拿几份工资,更是由于本届高三毕业班会聚了十几位县领导的子女,上头十分重视。头顶名牌大学中文系硕士、市作协会员、县文联理事、县文艺创作研究室特别顾问等璀璨光环,身负数十次在省、市、县大小征文比赛中获奖的辉煌战绩,少年得志的郝主任早已功成身退,淡泊名利,如今只有诺贝尔文学奖和县里的领导才能引他重出江湖,这可是郑能谅和本届高三全体学生的莫大荣幸。
望着台下东张西望交头接耳不懂感恩的不良少年们,郝主任脸色沉了下来,扬起教鞭狠狠地抽了无辜的讲台几鞭,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高三了,心裏都有数一点。”郝主任没有多说,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行大字:我的梦想,我的老师。
郝主任转回身,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本来准备跟大家分享一下郭沫若老先生晚年创作的一些经典诗歌,但是看你们都没有进入状态,就直接布置作业了。写篇作文,题目就从这两个裏面任选,可以说说自己的梦想,远大的、平凡的、阳春白雪的、吃喝玩乐的,都可以;也可以谈谈对老师的看法,可以写我,也可以写别的老师,大家放开手脚,畅所欲言,尽可能地把心裏想的都写出来。”
郑能谅看着“我的梦想”这四个字,脑海里瞬间蹦出一长串画面:他和孟楚怜手牵着手走过绿树成荫的操场,走过撒满鲜花的红毯,走过荆棘丛生的山川,走过细水长流的时光……这就是他的梦想,但只能在梦里想想,如果让郝主任知道就会被定性为非分之想。
他把目光转向另一个选题:我的老师。和“我的梦想”恰好相反,这是个充满现实主义气息的命题,自从进入高三以来,每天和老师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对于老师的看法,真要像郝主任说的那样畅所欲言,写上三天三夜也写不完,但他是个谨慎的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陷阱,正如古代皇帝们搞的开门纳谏,说得合主子意,或许会赏根骨头吃,批逆龙鳞就小命不保了。
思来想去,郑能谅还是规规矩矩、一笔一画地写道:从小,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科学家,造福人类……
第二天,郝主任把郑能谅叫到办公室,狠狠表扬了一番,夸他有文学天赋,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由郝主任亲自负责的校文学兴趣小组,每学期只需交100元会费。
同时受到表扬的还有班长任赣士,他创造性地把两个作文命题合二为一,写了篇《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我的老师郝主任那样伟大的人》,情真意切,荡气回肠。
起初动笔写的时候,郑能谅只为完成任务,并没什么感觉,可眼下翻开自己的作文簿,看着上面那些违心的文字,不禁感到无地自容,再一看任赣士这篇神作,顿时更加无地自容——连违心都违不过人家。
任赣士毫不犹豫接受了郝主任的邀请,成为文学兴趣小组的副组长。郑能谅则展开了激烈的心理斗争,一方面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作文,另一方面实在心疼那100元会费。
“不急,回去慢慢考虑。”郝主任说着转过身去和任赣士开始商量文学兴趣小组的下一次集体活动。
郑能谅长吁一口气,溜向门边,忽然在桌角一沓作文本里发现了孟楚怜的名字,心跳瞬间加速。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瞟了一眼郝主任和任赣士,见他俩正聊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注意到他,这才小心地掀开孟楚怜的作文本。
字如其人,清新秀丽,言出肺腑,鲜活生动,将孟楚怜那一个个美丽的小梦想徐徐铺开呈现在郑能谅的眼前,并深深烙进他的心底:游九江八河,掬一捧最纯最清的水;览三山五岳,看一眼更高更远的风景;拥抱金色的沙滩,聆听海风温柔的倾诉;策马广袤的草原,感受天地震颤的脉搏;漫步寂寥的戈壁,翻阅历史厚重的画卷;骑行苍茫的藏疆,呼吸信仰蒸腾的气息;考上父亲曾就读过的那所大学,读从小就向往的新闻系;当一名云游四海的旅行作家,记录美好生活的点点滴滴;觅一座云淡风轻的小城,谈一场地久天长的恋爱……
郑能谅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孟楚怜的内心世界,以前她在他心中只是个不近烟火的天使、遥不可及的女神,但这一刻,她变成了一个鲜活的人,朴素平凡,细腻纯真。他没想到,她的文笔和她的人一样美,更没想到,她所憧憬的种种梦想几乎都与他不谋而合,令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令他更加坚信,他对孟楚怜的喜欢并非一时冲动,也不是出于寂寞或虚荣,而是心灵的交会与共鸣。要不是郝主任的视线飘了过来,他真想一把将孟楚怜的作文本揣入怀中据为己有。
回到教室的时候,郑能谅忍不住多瞧了孟楚怜几眼,她正戴着耳机练习听力,没有注意到五米开外异样的眼神。不过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屁股刚沾上板凳,旁边就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嘻嘻,你抽屉那本日记里有多少首写给孟楚怜的情诗呀?”
郑能谅一惊,他一直以为自己深藏不露的情愫能够瞒天过海,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连情诗也暴露了,急得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小企鹅一针见血:“你刚才看她那眼神,就跟卡西莫多看爱丝梅拉达的一模一样。”
“谁?”
“《巴黎圣母院》,钟楼怪人。”
“骂我丑啊?”
“是说眼神一样。”
“那就是眼睛丑呗。”
“别岔开话题,你每天晚自习都在偷偷写日记,还捂着不让我看,肯定是写情诗什么的嘛,而且每次有她在的场合,你都会显得很呆,这就是心虚的表现。我敢打赌,你肯定不敢让她给你画手表。”
这个赌实在够狠,郑能谅的解释毫无底气:“因为她没你画得好呀。”
小企鹅扑哧一笑:“瞧把你紧张的,她又漂亮又聪明,喜欢很正常啦,班上喜欢她的又不止你一个。”
有情敌?郑能谅瞬间警觉起来:“谁?”
小企鹅说:“打开花名册,除去所有女生就是了。”
“哪有那么多?”
“对她有好感的恐怕是有那么多的,只是看她的眼神和你一样的不多,看得出你比他们认真,也更深情噢。”
“这也看得出?”
“那是,我还看得出你正直善良,勤劳勇敢,爱祖国爱人民,有理想、有担当,做朋友绝对一流。”
郑能谅正为秘密的泄露心烦意乱,谁知小企鹅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便配合道:“呃……你知道得太多了,看来我只有将你灭口。”
“大侠饶命,我口风很紧的。”小企鹅笑着哀求。
郑能谅摇摇头:“你跟她是好朋友,让她知道也不行。”
还没等郑能谅想出“灭口”的方案,小企鹅又安慰道:“放心啦,我才没那么八卦呢,何况你又没有给我什么好处,我凭什么帮你牵线搭桥?就算我说了,她也未必会信呀。再说,对她有好感的男生那么多,她就算信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嘛。”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让郑能谅心裏的石头落了地,可是最后一句话又让他有些惆怅:是啊,那么多人喜欢她,她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呢?
小企鹅嘿嘿一笑,补了一句:“自己的事自己摆平,我就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等将来有一天你自己跟她表白。”
郑能谅心中暗自苦笑:我自己都未必等得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