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攸居是西都大学的招待所,离外语学院不远。捏着这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片,郑能谅心乱如麻:秘密?是说盗格空间吗?这事除了热带鱼就没跟别人透露过,她只知道它的存在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两人也不过是网友关系,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秦允蓓?我和她光明正大,唯一算得上秘密的就是她生日那天在她宿舍过夜,可当时什么也没发生,蹭个床也算秘密?孟楚怜?我以前暗恋过她,可她并不知道,彼此也没复杂的交集,不存在共同的秘密。小企鹅?梁晨谛?当初因为泄露天机,连累他俩受到失忆的惩罚,确实是秘密,可他俩脑海里的那段记忆已被抹去,不可能有局外人知道……那还有谁呢?祝班长?祝班长!
郑能谅一直觉得自己对祝班长的失踪负有责任,当初不应任由他独自行动,后来也不该不了了之,其中必有疏漏,只是不知问题出在哪儿。报警后的半年多里,吕警官曾给郑能谅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6月中旬,吕警官告诉他,“蛇皮”已被捕,还顺藤摸瓜揪出一个贩毒团伙,特别感谢他提供的宝贵线索。两周后,他又从吕警官处得知,贩毒团伙的一名头目交代了其亲手杀害玉儿的犯罪事实,祝班长大仇已报,可问遍了落网的全部同案犯,没人知道祝班长的下落。而根据警方几个月调查所掌握的情况看,祝班长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是西都火车站候车大厅,本来他已买好从西都到南宁的车票,却没有上车,就此不知去向。听到这个消息时,郑能谅又喜又忧,喜的是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忧的是祝班长其实并未了却心愿,因为他亲口说过要让凶手承受和他一样的痛苦,而不是这种绳之以法的结果,所以他要么是改头换面等待机会复雠,要么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继续追查。郑能谅不相信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可以他一个在校学生的资源和能力,实在没办法去验证。眼下这张突然出现的纸片,让他重新燃起了寻找祝班长的希望。
郑能谅如约来到密会地点,四周静得像一座坟场,初冬的夜风也冷得毫无生气。他跺了跺脚,缩起身子朝勿攸居的墙根走去,那儿风小一些。突然,一个黑影斜刺过来,把他重重地顶到墙上。他全身一震,气血翻涌,眼冒金星,感觉像被一头野牛撞了。定睛一看,是耿志寒,瞪着火红的眼睛,喷着浓烈的酒气,比野牛还野百倍。他马上意识到:看来那秘密说的是和戴珐珧的……
录像厅、公交车、游泳馆、夜总会,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任何一件都足以让耿志寒以死相拼。郑能谅飞快地在心裏捋了一下:夜总会那次是意外,公交车那次是她跟踪他,而且两次她都喝了酒,游泳馆那次也算助人为乐,只有录像厅那次是他主动搭讪,可当时他没有女朋友,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不知者不怪,何况那天他生日,也喝了不少酒。
不过跟耿志寒说这些都没用,因为他这次也是喝了酒才来的,戾气冲天,浑身是胆。郑能谅觉得这次死定了,开始脑补自己的后事:葬礼上秦允蓓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裘比轼也哭得跟中了500万似的;学生会全体同人集资以按揭贷款的方式送了个最便宜的花圈,挽言“一路顺风”;不羁阁也敬献了花圈,上书“出师未捷”;还有309宿舍兄弟们的“天妒英才”和食府路上几十家大排档联合署名的“欠债还钱”;大理石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墓志铭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象征满满的正能量;人物评价——史上最憋屈的盗格者,最无能的超能侠;死因——被犄角类动物顶死在墙上。
这死法的倒霉程度简直超越了被不明水柱喷死在男厕所墙上的苍蝇,郑能谅觉得有必要垂死挣扎一下,便萌萌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嗨,原来是球……球神……志寒兄呀……这么晚……还在练……练扑点球……”
耿志寒不吭声,垂着脑袋喘着粗气,像一只发怒的棕熊。郑能谅的胸口被熊头顶着,左侧琵琶骨被熊掌压着,宛如一只被钉在板子上的标本,动弹不得。他目测了一下熊掌的厚度,觉得它搓碎琵琶骨就跟拍爆气球一样容易,也明显感受到不断增大的压力,忙苦笑着继续套近乎:“好有缘……上次足球赛我还……还救过你……哎,医务室……记得吗?”
耿志寒的脑袋使劲摇了摇,碾得郑能谅的胸口几欲裂开。看来他是酒喝多短暂失忆了,既然动之以情无效,那就晓之以理:“兄弟……有话……好好说……你不说,我……我也不知……什么情况呀……怎么能解……解决问题呢?”
耿志寒这才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哀怨和愤怒。郑能谅看不太懂:愤怒符合逻辑,可哀怨是怎么个意思?这家伙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他打了个冷战,使劲甩甩头把这个恐怖的猜想甩掉,小心地动了一下稍稍自由的身子,连做几个深呼吸调匀气息,又劝道:“那,你看,咱俩男的,这样壁咚似的僵着,让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要不,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好吗?”
耿志寒抬起另一只胳膊,竖起一根手指指着郑能谅,开始说话:“你……”
郑能谅洗耳恭听,耿志寒顿了顿,接着说:“你……”
郑能谅应了一声:“嗯。”
耿志寒还是说:“你……”
郑能谅不禁又怀疑眼前是个出了系统故障的机器人,马上就要死机了。“我是郑能谅呀,想起来了吗?”他小心地探出左手,去摸耿志寒的鼻子,也许那里是个开关,重启一下就好了。耿志寒一瞪眼,一使劲。郑能谅的琵琶骨一阵酸痛,“哎哟”一声,胳膊立马软了下来。忽然,耿志寒头一歪,靠在郑能谅的身上,呼呼大睡起来。
“呃?”郑能谅长长舒了口气,本想趁机溜之大吉,却不忍心丢下耿志寒一个人喝西北风,何况一跑了之无异于承认做贼心虚。他对戴珐珧可从没有做出过非分之举,以后也不可能有,无论耿志寒约他出来是不是因为这事,他都觉得有必要当面讲清楚。
想到这儿,郑能谅便吭哧吭哧地拖着耿志寒转过院墙,进了勿攸居的大堂,找了张沙发落脚,刚要喘口气,就来了个保安:“请出示一下房卡。”郑能谅老实交代:“没住,他喝醉了休息下。”保安一边摇头一边轰:“走走走!醉鬼不能躺这裏!”郑能谅可没力气再搬运了,连忙递上20块钱,保安一边点头一边笑:“嗯,还算清醒,最多让你休息半小时,吐到地上要另外罚钱噢。”
不到半小时,耿志寒就醒了,也没吐,让时刻准备着办理续租和罚款事宜的保安感到很失望。耿志寒看看沙发,又看看郑能谅,气似乎消了不少,神情依旧沮丧,提议一起去土曾月巴烤肉店吃夜宵,他请客。郑能谅心有怯意,又不敢拒绝,只好半推半就地从了。幸好耿志寒是真的肚子饿了,点了100串烤肉和两箱啤酒,大快朵颐起来。郑能谅说不会喝酒,他也没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