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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不止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却难得恰到好处,不是在你还没入戏时就匆匆出场,就是在你准备谢幕了才姗姗来迟。秦允蓓出现得有些匆忙,离开得也很匆忙,但无论回来得多迟,郑能谅都愿意一直等下去。

3年弹指一挥间,他终于迎来人生中第二个猴年马月。盗格之选的结局还没浮出水面,他先收到了北方飘来的一封请柬。冉冰鸾要结婚了,未婚妻是位漂亮的医生。

郑能谅打开了只登录过三次的大学同学录,发现班上男同学们还个个单身,而好几位女同学都已为人|妻,正在群里热火朝天地晒婚纱照,聊育儿经。说到小孩满月办酒席时,有人提起了裘比轼,说他那酒楼原本给西都大学的校友打七折,很划算,可惜前年被一场大火烧没了。于是有人感慨,一代校园风云人物沦落至此,可悲可叹。然后有人反驳,他其实因祸得福,拿到一笔巨额保险,足够重新开一家酒楼。接着有人爆料,好像他现在不搞餐饮,改开快捷酒店去了。结果有人唏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同届里最可惜的还是郑能谅,守着一家生意惨淡的小饭馆,等着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翻回去看了所有聊天记录,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秦允蓓的消息,郑能谅便退出了账号。几天后,许久没有消息的小企鹅发来一封信和一张邀请函,信里说,大三那年,她因为感情问题情绪很低落,谁也不想联系,还曾想过自杀,但现在的她已走出阴影,成为一名作家,刚出版了首部自传式爱情小说,签售会将在重庆举行,邀请他前去做客。看着信和邀请函,郑能谅会心一笑,他知道自己总算选对了一次。

他通过中学校友录了解到包处长的近况。离异两年多的她在前不久的一次学术交流会上认识了一名天津的教授,相谈甚欢,两人约在这个夏天到承德去玩。就在二人有说有笑漫步在避暑山庄的如意洲畔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淳源一中教职工宿舍发生火灾,无人伤亡。

他也没忘记那个让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人肉”的配菜阿姨,特地去学校食堂打听过她的消息,才知道她早就被辞退了。没想到,某天看晚间新闻时,他注意到一则关于食品安全突击大检查的报道,一个大量使用地沟油的餐馆被查封,负责人被警方拘留,画面就跟他当初在盗格空间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后来素问二镜告诉郑能谅,幸好他盗取了另一幕,否则她就不是被拘留这么简单了,因为在那个未来里,她成了一名毒贩。

他还想起了军训时那位冷若冰霜的短发姑娘,吴伏襄。她可以说是他所见过命最好的俟影人,3个未来都是令人羡慕的好事,让他选得毫不纠结。“她现在应该已经身家千万了吧?”他感到无比欣慰。

这份欣慰没能持续太久,几天后,郑能谅去银行柜台办理存款业务时,看见几个神情严肃的人簇拥着一位戴墨镜的年轻女子从自动取款机的隔间里走出来,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停在大门外的警车。墨镜脱落,露出一张因紧张而苍白如纸的面孔。望着被呼啸的警车带向远方的吴伏襄,郑能谅一脸茫然,喃喃道:“什么情况?”

一位穿着工作服的中年妇女翻着白眼说:“贪心呗,不是自己的钱也敢拿,拿了一次又来拿,自投罗网。”

“那不是她自己的银行卡吗?”郑能谅脱口而出。

“卡是她的,钱不是啊,系统出错了,她还以为天上掉馅饼了呢。”中年妇女干笑两声,“哼哼,也难怪,3000万谁不动心?”

人算不如天算,郑能谅虽然感到很懊恼,却对误判不再大惊小怪。从那以后,他不再继续四处打听其余俟影人的近况,既然过去选定的未来已经变成了现在,不如顺其自然,未来很快又会把现在变成过去,执着计较,徒增烦恼。

有一事却不得不计较,眼看着猴年马月一天天过去,秦允蓓依然没有出现。郑能谅不免有些焦虑,忍不住进盗格空间问过素问二镜数次,得到的答覆都是“盗格空间从不撒谎,该来自会来”。以素问二镜坦率直爽的性格,此言必不虚,其余不必问。

盛夏的第一场雨千呼万唤始出来,却下得扭扭捏捏不干不脆,令憋闷已久的满城生灵怨声载道。原本生意清淡的候蓓阁早早打烊,没带伞的郑能谅踩着积水穿过马路,拐入一条小巷,转了两个弯,回到出租屋。这是个简单得一目了然的屋子,一床一柜一电脑,电脑桌面上24小时挂着热带鱼的QQ号。窗外细雨如丝,光阴若梦。屋里潮气湿重,豆大的水珠挂满四壁,仿佛往昔的点点滴滴,一抹又会渗出。

和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一样,郑能谅裹着被子,弓坐床前,打开QQ对话框,用热带鱼的身份去找那个已经不可能回复的“郑能谅”聊天,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伴着神秘园那一曲空灵缥缈又如泣如诉的《Adagio》在狭小的空间里飘来荡去。

热带鱼:“今天下雨,我偷懒收工了,你那边天气如何?过得还好吗?”

热带鱼:“这个月候蓓阁的生意比之前差了很多,当然之前也不好,师大路里有家烧饼铺转让店面,租金比这儿便宜,我想换过去,又怕搬了你找不到。”

热带鱼:“你留下的这台电脑昨天又死机了,修理工说这机子毛病太多该换了,可我想能修就修着用,实在修不了这屏幕还能当镜子用,别浪费。”

热带鱼:“上次过生日的时候,杰叔也说要送一台新电脑给我,我没要,新的是漂亮,可就没你的味道了。”

热带鱼:“你已经离开1705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热带鱼:“我好想你,你到底在哪儿?”

郑能谅:“我也想你,紫郡花园西门往北,地球村主题公园,等你。”

看着对话框里突然跳出的回复,郑能谅浑身毛孔瞬间炸开,吓得键盘都差点掉了:什么情况!这QQ号之前不是被戴珐珧盗走了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人是鬼?

他摆好键盘,深吸口气,缓缓敲下三个字:“你是谁?”

屏幕上立刻闪出一句回复:“是我啊,小蓓,有要紧事说,一个人来。”

一股热流直蹿上郑能谅的脑门,搅动成千上万个字眼,翻涌着欲夺路而出,憋得十根手指哆嗦不止,不知该先敲哪一个键,慌乱中只打出一个“我”,就按下了回车键。

冰冷深邃的对话框轻轻一闪:见面再说,快来!

郑能谅不及细想,数秒内穿好衣裤,飞奔出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紫郡花园。一路上,他一边整理纷乱如麻的思绪,一边平复激动不安的心情。多年以前在盗格空间看见的未来让他确信在这个猴年马月还能遇见秦允蓓,对重逢的期盼支撑着他在浑浑噩噩中一路熬到现在,可他不曾料到重逢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降临,原以为会迎刃而解的谜团,带来的却是更大的谜团。

在他不断的催促下,司机开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紫郡花园的西大门。这是一片位于城乡接合部的高级社区,住户寥寥,布满电网的高墙内整齐地排列着一幢幢静默的别墅,宛如一座坟场。伸缩门紧闭,裹着窗帘的岗亭内透出一点灯光,好似乱葬岗上飘摇的鬼火。前半夜的雨在原本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留下了星罗棋布的水坑,倒映出一轮轮明月。出租车一不小心陷进了泥里,传出马达呻|吟和轮胎挣扎的噪音。

“见鬼!不能再往前开了!”司机指着远处一座土丘对郑能谅说,“喏,看到那块牌子没有,小山包右边一点,那块工地就是你说的主题公园,早就烂尾了。”

郑能谅便结账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地平线上那一道隆起的轮廓走去,只听身后司机一边倒车一边抱怨:“大半夜的跑这鬼地方来,老子底盘都要刮坏了!”

好不容易来到废弃的工地前,路终于平坦了些,郑能谅抬起头望着那半块悬在空中生锈的牌匾,上面刻着“地球村主”四个大字。前方是一大片废弃工地,遍地狼藉,荒草丛生,没有一丝生机,静得令人发毛。

小蓓向来连恐怖片都不敢看,怎么会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呢?郑能谅开始怀疑这是别人的恶作剧,回头一看远处的出租车,早没了踪影。他正准备从原路返回,忽然瞥见工地的主干道旁有一根倾斜的电线杆,一道电光瞬间闪过脑海:好眼熟!

他飞快地搜索记忆库,终于想起,在庄璧楼那一次看见的六个未来中,就有这么一根电线杆,连上面贴着的黄色广告纸都一模一样!这根电线杆与一场美丽的约会有关!而他,定格了它!

喀啦!轻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是木板的碰撞声,来自电线杆旁那间小木屋!郑能谅吓了一跳,但马上定下神来,既然是小蓓约他来的,又有电线杆这个鲜明的标签,那么这个声响八成是来自他朝思暮想的她!几年来,他无数次设想过与秦允蓓重逢的画面,也对自己曾经定格过的那一场约会充满期待,只是从来没想到约会就是重逢,而且会在这样一个古怪而诡异的环境下发生。

他强抑住激动的心情,用力搓了搓双手,紧了紧手套,慢慢走过去,虽然已有心理准备,还是一字一顿地谨慎发问:“是小蓓吗?”

话音刚落,小木屋下方的草丛里闪出一个纤瘦的身影,朝他飞奔过来。为了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他一秒也等不下去了!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迎了上去,皎洁的月光下,秦允蓓的面庞渐渐清晰,是孟楚怜的容颜。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他还是感觉有些尴尬,而且发现这一幕有点奇怪,一些细节与他曾经定格的未来似乎不太一样:她手里没有玫瑰花,脸上没有灿烂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紧张,穿着溅满泥浆的睡袍,头发也有些凌乱。

但这些并不妨碍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久别重逢的拥抱像寒冬里的一团篝火,融化了他冰封沉寂的心,又似荒漠中的一泓清泉,唤醒了他被风沙掩埋的回忆。一口憋了数年的气从他胸中长长呼出:“对不起……”

她深深埋进他怀里,身心俱疲,只有轻轻摇头的力气:“不……不,是我不该……”

“不,其实……”他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开场白,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只想这样一直抱着他,永远不分离;他也希望自己拥有控制时间的能力,让它永远不要进入下一秒,让他可以慢慢理清头绪,然后从头到尾细细跟她吐露所有的秘密。

然而时间不允许,她也等不及:“手机!报警!快!”

他纳闷地掏出手机:“怎么了?”

“裘比轼!骗钱要跑!”

这几个字里包含了太多信息,他始料未及,吐出一串问题:“骗谁的钱?跑哪儿?你怎么知道的?”

“很多!再不报警就来不及了!”她从他手里夺过手机飞快地拨了号,却发现完全没有信号。

他顾不上细问,一看手机上的时间,23点15分,又看看四周寂静空旷的乡野,叹了一声:“唉,你刚喊我来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呢,早知道让出租车不要走了。”

“刚喊你来?我?”她一脸迷茫,“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愣住了:“你在QQ上跟我说的啊,一小时前啊,你忘了?对了,你怎么会有我QQ号?那个号不是被戴……”

“见鬼,开头挺煽情的,两句话就变味,真扫兴!”

一听这声音,秦允蓓吓得手机都掉了,郑能谅更是心惊,循声望去,竟见裘比轼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踱了出来。他的身材看上去似乎比大学时瘦了一些,不过还是满头油光、一脸富态。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紫色运动服的瘦高个,脸藏在兜帽下看不清五官,双手戴着黑手套。周围的黑暗中也同时闪出四条精壮的身影,缓缓逼近二人,堵住了所有退路。月光之下,一个面带刀疤,一个头顶秃瓢,一个露出金牙,一个耍着匕首,皆非善茬。

“明明是段久别重逢的爱情戏,硬是给演成了刨根问底的悬疑剧。”裘比轼在离二人八九步远的位置定住,露出招牌式的假笑,“呵呵,你们刚才要是不出戏,我还真舍不得打断呢。”

秦允蓓又惊又怒地盯着他,小心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继续拨打报警电话,却被从左侧靠近的刀疤脸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

裘比轼从腰间取下一个造型古怪的小设备,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朝她摇了摇:“亲爱的,别试了。都21世纪了,不知道有手机屏蔽仪吗?这荒郊野地的信号本来就弱,加上它,方圆几十米内,手机就只能当手表用了。哈哈,这才叫知识决定命运呀。”

“卑鄙!”秦允蓓骂道。

裘比轼耸耸肩,指着郑能谅:“请贵客来玩,怎么能不准备充分呢?”

郑能谅明白了:“是你!你怎么会有我的QQ号?”

裘比轼大局在握,先对刀疤脸和光头男耳语了几句。二人点点头,快步走向百米开外的一排棚屋。目送二人消失在棚屋后,裘比轼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回答郑能谅的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在小蓓转学后不久,有一天我打开办公桌的抽屉,看到裏面被人塞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就写着这个号和密码。我登录上去一看,昵称是你郑能谅的大名,可是既没有聊天记录,也没有一个好友,想想也没什么用,就一直没再登过。几个月前,我心血来潮又登录了一次,发现隐藏好友里跳出一个热带鱼,每天都有好多留言,那内容,啧啧,真是肉麻呢,想不到你也是个泡妞高手呀。”

“又是那女人搞的鬼,死了还不让人消停!”郑能谅悻悻骂道,心裏已经明白,戴珐珧在对秦允蓓下毒后,又把他的QQ号偷偷送给了他的情敌加死对头裘比轼,因为她知道了秦允蓓就是热带鱼,只要秦允蓓没死,将来对郑能谅发的每一句网络留言都会出现在裘比轼的眼前——为别人设计充满变量和危险的未来,正是这位暗黑盗格者最喜欢的游戏。

郑能谅也终于明白,戴珐珧曾使用暗黑选择权做了怎样的修改:在庄璧楼出现的那6个未来里,他原本定格的是“月下重逢”,却被戴珐珧改成了“午夜狂奔”——半小时前,秦允蓓就和金蛋上所预示的一样,奔跑在乡间小路上,突然闪进了路旁的黑暗之中。她应该是在躲避裘比轼这伙人的追捕,因为听见郑能谅的声音,才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没想到正中裘比轼的圈套——他的狡诈不减当年,阴毒也不逊于戴珐珧,竟利用了郑能谅和热带鱼的藕断丝连,反向诱骗郑能谅,进而利用他将秦允蓓从暗处骗出来!

“哟嗬,”裘比轼对戴珐珧的事不知情,还开起了玩笑,“看不出你这道貌岸然的家伙挺会玩哈。”

“什么女人?”秦允蓓也对3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望着她无辜迷茫的双眼,郑能谅不忍心在此时此地告诉她那些肮脏的真相,也没时间细说,只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小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裘比轼却阴阳怪气道:“喂喂,你好歹是个有文化的人,还是堂堂西都大学毕业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别人的未婚妻搂搂抱抱,合适吗?”

“未婚妻?”郑能谅困惑地看着他。

裘比轼狡黠地眨眨眼,猛一拍脑袋:“哎呀,都忘给你发请柬了,我俩的婚礼就定在下个月18号,你这前男友可一定要赏光噢。”说着他伸长脖子,指指秦允蓓和自己,问郑能谅:“怎样,是不是很有夫妻相呢?”

秦允蓓厌恶地向后一缩:“呸!谁要跟你……”

“嚯嚯,反悔了?这可由不得你,”裘比轼冷笑道,“咱两家可是世交,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呀。现在订婚酒办过了,请柬也都发出去了,你说呸就呸啊?”

秦允蓓的泪水终于止不住涌了出来,断断续续回忆起当年的遭遇:“那天你们去青海湖,我就一个人回老家看我爸,谁知突……突然得了怪病,人变得……很糟糕,在医院里给你写了那封信,怕你担心,也没法见……后来我爸给我办了转学,送我去国外,跑了很多医院,都没能治好……还毁了容,所以做了整形手术,当时我手里有张从你那里……的照片……我想……我想既然要整,索性就按你……你最喜欢的那个女的样子去整,这样你也能接……”

“傻瓜!”郑能谅捧起她的脸,心早已碎成千万片,“我最喜欢的不就是你吗!”

她蕴聚悲伤的双颊闪过一丝苦涩的笑意:“脸可以整,可怪病留下了后遗症,我……医生说我这辈子都不……不可能有孩子了……”说到这儿,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伏在他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呜呜,太感人了,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裘比轼掏出手绢,假模假样地擦擦干巴巴的眼睛,忽又冷冷道,“不过,你又毁容又不能生,不想亏待这小子,就找我这冤大头来接盘吗?”

郑能谅毫不犹豫地替秦允蓓顶了回去:“你也配?!”

“配不配也只有我了,”裘比轼又嬉皮笑脸起来,“不然你以为还有谁会要她?也怪我妇人之仁,要不是接这个盘,她也不可能偷听到我的秘密,我也不用三更半夜带着兄弟们出来找她了。”

“呸!”秦允蓓指着他的鼻子痛斥道,“你还不是看上我爸的钱!在我爸妈和亲戚们面前做各种戏,假惺惺地说不在乎我有什么病,不在乎我的过去,说从小就喜欢我了,要照顾我一辈子。要不是那时候我人在国外治病,当面就给你揭穿!结果等我回来,我家里的人都已经被你的甜言蜜语和假装痴情骗得回不了头了。而我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再奢望什么,只是任性了这么多年,不忍心再拗爸妈的心意,才半推半就应了这桩婚事。没想到你拿到了想要的一切后,就露出了丑陋的真面目,成天吃喝嫖赌,在澳门欠了一屁股债,酒店也开得一天不如一天。本来把酒店卖了还能勉强还债,可你竟然利用酒店来骗钱,害了那么多人!要不是刚才我失眠,无意间听到你在衞生间和别人打电话,不知道还要被你瞒多久!”

听到这儿,郑能谅的记忆瞬间被唤起,在宝辛商城陪秦允蓓逛街时,他看见的两幕未来中,有一幕就是她和裘比轼同床异梦的情景,画面上她穿的就是眼前这件深紫色睡袍,而当时他盗取了这一幕。“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盗取,导致了裘比轼没有躺在床上,才会去衞生间打电话,或者正是因为我的盗取,导致了秦允蓓没有睡着,而是偷听到了他和别人的对话……才会陷她于如此危险的境地……”郑能谅的内心转眼就被这些因果可能性折腾得翻江倒海。自从上次与戴珐珧的殊死一战之后,他就经常疑神疑鬼,总觉得俟影人的遭遇都是他的错误选择造成的。

“你这个骗子,我绝不会跟你这人渣结婚的……”秦允蓓越说越气。

郑能谅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封住她的双唇,又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滴,温柔地说:“我娶你。”

她愣了几秒,眼中登时亮起幸福的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咳咳,我同意,”裘比轼打了两个响指,对秦允蓓说,“不过麻烦你先把录音笔交出来。那可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呢,裏面还装着我给你的情话哟。”站在她右侧的一名黄衣胖子应声上前两步,把手伸向秦允蓓。

秦允蓓一闪身,躲到郑能谅身后,下意识地捏紧了睡袍的口袋:“休想!你那些屁话我早删了!这是你骗钱的证据!你现在去派出所自首,我就还给你!”

“嚯,你当我傻吗,自首了还要你还给我干吗?”裘比轼抬手看了看表,笑道,“何况自首也来不及了,不过你交不交也无所谓了。”

“怎么来不及?为什么无所谓?”郑能谅基本理清了头绪,也清醒地认识到眼下敌众我寡的形势,在想出对策之前,必须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因为我已经是……”裘比轼用眼角瞟了一眼左右的同伙们,露出一丝坏笑,“人生赢家了嘛。”

郑能谅继续套他的话:“哦,中彩票了,还是赌赢了?不对呀,刚才小蓓说你在澳门欠了一屁股债呢,难道突然赌神附体咸鱼翻身了?”

“嘿嘿,赌博小打小闹,那点窟窿轻松填平了,小蓓不是告诉你我骗钱了嘛,”裘比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罪行,反倒显出得意之色,“你怎么就不问问我骗了多少呢?”

“百万富翁?”郑能谅配合着问道。

“哈哈!穷书生还真是没见过钱,百万是你能想到的极限了吧?我欠下的赌债就有1000多万了,拿百万怎么填?”裘比轼越发忘形了。

“一个亿?”郑能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裘比轼笑而不语。

“两个亿?”郑能谅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这个数字越庞大,他和秦允蓓的处境就越危险。

裘比轼对他的恐惧感到很满足,不再兜圈子:“刚才我说了,她交不交录音笔无所谓了,想必你也理解,这么大的生意,我不可能冒险。老同学一场,你看我给你俩选的这个地儿,风水还算不错吧。”

郑能谅心中一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人渣!”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现在可是人上人,要变成渣渣的是你俩。”裘比轼张开双臂,在原地打了个转,“这裏虽然烂尾了,可毕竟是个主题公园嘛,王侯将相也没这么时髦的排场噢。”说话间,刀疤脸和光头男又从棚屋后闪出,同时朝裘比轼打了个手势。

“你,你到底想干吗!”秦允蓓也感到不对劲。

“还能干吗,成全你俩啊,”裘比轼做了个翩翩起舞的动作,“梁山伯与祝英台,埋一起,化成蝶,双宿双飞呗!”

秦允蓓既愤怒又鄙夷:“就为这点臭钱,你想杀人!”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裘比轼振振有词,“不是杀人,是超度,你看看你,脸不是自己的脸,身子也已经废了,而这穷小子,这几年也活得跟行尸走肉似的,你俩在这个世上都是生不如死呀!我送你们去极乐世界,不是做善事吗?哈哈……”他自鸣得意地笑了几声,不等二人回应,继续卖弄口才、炫耀手段,“何况这钱远不止‘一点’噢,虽说不到两个亿,却也是很多人几辈子也实现不了的小目标啦,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能骗这么多,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面对源源不断涌进来的钱,谁也不会嫌多的吧?本来再努力努力能凑足两个亿的,可惜最近风头有些不对,安全第一,知足常乐,我也就不等那个整数咯。”

“真没看出来哈,一直以为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只能用来骗女孩子,没想到还能骗钱,还一骗就骗了这么多,到底怎么做到的?”郑能谅知道坑已经挖好,他们随时可能下毒手,必须趁着裘比轼的表现欲尚未退潮,争取一线生机。

裘比轼盯着他看了几秒,咧开了嘴:“嘿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反正以后你也没机会学习了,今天就教教你。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这家酒店开了好几年,影响力多少有一些,虽然业绩每况愈下,外人却不知底细,于是办法就来了,只要做足前期宣传,对外放出消息,说我们酒店即将上市,并准备在全国开100家连锁店,然后用股权做抵押,用高息当诱饵,到社会上去吸引散户的投资。那些有钱没地方花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等第一波金主把钱送来,我就用他们自己的钱来兑现短期高额回报,不用多久,口口相传的效果就会吸引来第二波、第三波,雪球自然越滚越大咯……我这么说,你能听懂不?”

“嚯,原来是庞氏骗局。”郑能谅淡淡道。

裘比轼有点意外:“哟,我还以为你只会舞文弄墨呢,原来也懂金融?”

“还用懂金融吗?电影里什么骗术没有。骗子的手法有高有低,可原理大同小异。我只是没想到,身边的骗子比电影里的更心狠手辣、更没有底线罢了。”

“怎么能说是骗子呢,”裘比轼坏坏地笑着,“这都是凭本事挣的钱,我的酒店真实存在,也有上市开连锁的想法,他们都是自愿投资的,我承诺的高息也都全部兑现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里骗了?”

“呸!酒店经营入不敷出,股份抵押就是空头支票,开连锁是根本痴人说梦,高息无非拆东墙补西墙,羊毛全都出在羊身上,一旦没有更多的投资人加入,你的资金链很快就会断掉!为了虚构上市、扩建的假象,你可没少动歪脑筋,开发布会,找小明星代言,到处打广告、发传单,搞些小恩小惠的活动,都是你最拿手的把戏。你还厚着脸皮亲自上阵,一对一地劝人投资,那嘴巴,死人都能给你说活。更不要脸的是,你们专挑老年人下手,欺负他们辨别能力不强,根本经不住你们这一套套花里胡哨的忽悠,可那些都是人家辛苦一辈子的血汗钱,你们也好意思贪!”秦允蓓噼里啪啦一顿数落,针针见血。

“贪?哼哼!”裘比轼冷笑一声,“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贪,这骗局能成功?那些投钱给我的,哪个不是贪我给的高息?这些帮我干活的,哪个不是贪我给的高薪?贪?是人都贪!别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圣人!你爸做生意那么多年,难道是为了公益事业?没他的贪,你能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他当初给我钱开酒店,还不是为了让我替他多挣钱!省省吧,都是一个粪缸里的蛆,谁看谁都跟照镜子似的,还有脸嫌弃对方恶心?”

秦允蓓气得小脸通红:“不许你这么说我爸,他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从不干违法又昧良心的事!”

“我也没昧良……”裘比轼正要用三寸不烂之舌顶回去,却被郑能谅平静而有力的一句话打断:“哼,人嘛,有需求就会有欲望,但不能失法度;有欲望难免起贪念,却必须守底线。贪得,不可无厌;利己,不要损人。”

裘比轼哽了两秒,皮笑肉不笑道:“呵,不愧是才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惜是说一套做一套。表面上看你无欲无求,其实你比谁都贪,只不过你贪的不是利,而是名。以拒绝我的邀请博取闲云野鹤之名,以讽刺我的为人博取正人君子之名,以迎合大众心态的文字博取仗义执言之名,最高明的是,还能利用小蓓怪病缠身主动离开的机会,以放浪形骸的姿态博取用情至深之名。装得如此到位,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不服不行……”

“放屁!”秦允蓓骂道,“小人之心!说装谁能比得过你?不过这些名,你再怎么能装也装不出来,因为你跟他根本不是一种人。”

裘比轼嘿嘿一笑:“当然不是一种人,我是活人,而他和你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说着朝光头男和刀疤脸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杀气腾腾地朝郑能谅和秦允蓓扑过来。

“等一下!”郑能谅将秦允蓓护在身后,连退几步,冲裘比轼喝道,“你想清楚,杀人可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