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都沉醉的那一刻,房外芸儿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独孤侧妃求见!”
李豫停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心裏一沉,挺直了身子,“宣。”
李豫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坐在一旁。
房门应声被打开,徐徐走进一位年轻女子,进入殿中,先对着李豫行礼,然后缓缓走到我的榻前,深施一礼,“琴儿参见太子妃。”
声音轻脆响亮,深埋的头和挺直的腰背,透着骨子里的不卑不亢。
看了一眼李豫,我心中渐渐明了,两年未见,有些事情终是会发生,我轻轻说道:“何必如此,快快请起!”旁边的芸儿适时呈上一个坐凳。
我细细打量,她两鬓插着簪花饰钗,耳垂及颈项上没有任何首饰,足穿翘头软布鞋。上穿宽领对襟的大袖明衣,内束抹胸,绣花的披帛绕臂,下穿长裙。衣着简单,却透着一股贵气。
长相端庄大方,温婉贤淑。最可贵的是眉眼间的風采以及脉脉含情间带着的一股英气,实在称得上是一位美人。
又是一次三人独处。只是正妃崔芙蓉换成了卧榻上几分虚弱的我,而下坐的侧妃也换了新人。
沉默,无数次的在梦中憧憬过的相逢场面,裏面有李豫、有适儿,有绿萝甚至有雪球和圈圈,却是一次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如此陌生又如此美丽的属于他的女人。
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嫣然一笑,露出如雪的贝齿,话语中透出几分亲切,“琴儿复姓独孤,是陛下在灵武登基后赐给殿下的。”语罢,笑意盈盈,眸子正对上我的脸,似是一惊,又忙掩饰着,起身,坐在我的榻前,关切地问道:“娘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独孤琴,复姓独孤,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敏儿,想起了她犹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年轻生命,心中十分凄然。
独孤琴似是会错了我意,忙起身在榻前行礼,神情十分肯切:“娘娘,当时情形,崔娘娘因为贵妃遇难急火攻心染上疯癫之症,不能随军,殿下与雍王身边无人照料,所以陛下才将琴儿赐与殿下。”
见她此言,像是急着为李豫开脱,倒显得我无容人之量,于是我连忙打断她,说道:“陛下圣明,本该如此。”
独孤琴听闻,略略安心,看着榻上之人满脸的憔悴和已毁的容颜,心中有些不忍,“我在殿下身边一年,每每夜深人静,殿下总是远望西京,暗自伤心,殿下对娘娘的挂牵与思念令琴儿深深感佩。”
望断西京双泪垂,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娘娘,”芸儿端着药碗,“该喝药了。”
“我来!”独孤琴从芸儿手中接过药碗,帮我垫好帕子,端着让我服药。又是一个有心之人,我心中暗叹,就算是破败山河,零乱的皇室,总还是有新人不断涌进。可悲亦可叹,接过药碗,仰首而进。
独孤琴递过茶盅,伺候我漱口,净手,虽然小心却并无刻意殷勤之色。
“琴儿,”李豫看到我有几分倦意,起身说道,“太子妃伤重初愈,须好生静养,你先下去吧。”
言语中有几分疏离。
独孤琴何其聪慧,眼中浮起一层水雾,随即闪过,仍旧是浅笑连连,“琴儿唐突了,对太子妃神交已久,听说您醒了,赶紧前来服侍,未曾想打搅了太子妃的休息,真是不该。”说着起身行礼就要退下。
我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忍,遂说了句,“以后有空常来坐坐。”
独孤琴一怔,随即笑着施礼退下了。
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一下子瘫在床上,紧闭双眼,似要睡去。
李豫没有走,轻轻踱到床前,为我掩了掩被角,面向里侧,似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雪儿,你可怪我?”见我不语,又道:“你怪我也是应该,为了此事,适儿三个月未与我说话。”
我闭着眼,心中虽是无限悲泣,却真的无可奈何,怪他吗?一个在战乱中刚刚被册立的太子,承载着百官与军民的重望,而他身边正妃疯癫,侧妃失踪,枕边空无一人,当皇上的父亲为他另择贤人,应该也是众望所归,他又怎能推却?
也许这就是命运,前有崔芙蓉,十余年相守一起,却常常如芒刺在身。如今经过离乱,本以为可以找回失落的爱,可以与他全心相待,谁知前方早有一个如此优秀的独孤琴伴他左右。
实在是无可奈何,我轻声问道:“如果我在乱中被辱,也许是安庆绪,也许是个贩夫走卒,你会怪我吗?”
李豫拉起我的手,放在心口,掷地有声道:“不会,我只会恨自己。”
我笑了。
<small>辛苦最怜天上月,</small>
<small>一夕如环,</small>
<small>夕夕都成玦。</small>
凄楚中的甜蜜,涩涩地沁人心脾。
李豫拉起我,紧紧拥在怀中,蓄起的胡须轻轻与我的鬓发相蹭,互相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