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一瞬,伊塔洛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床头的小木板上用便利贴提醒了今天要做的事情,但大脑却像是刚刚被打击过一样空白。少年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看到他断裂的掌纹。
“铃铃铃——”
手机闹铃的突兀声音将他从恍惚中吓醒,这是提醒他去做早餐的闹铃,再不起来就要来不及了。
厨房里的少年熟练地敲开鸡蛋,蛋清和蛋黄跃入铺了一层油的平底锅,在滚烫的油里“滋滋”地灼着,待到煎蛋边缘泛出微焦的色泽,蛋黄却是刚刚开始凝固,处于半固态半液态的形态,正是最佳的享用时间。最后呲上一点酱油,荷包蛋就这么做好了,伊塔洛看了看旁边煮的粥的剩余时间,刚好够叫小白起床,于是拿下围裙擦擦手就往简若白的卧室走去。
“小白起床啦!”
少年的声音从少女卧房的外头进到里头,床上的少女还睡的正香。之间她穿着浅黄色印小黄鸡图案的睡衣,半蜷在床上抱着一只小熊玩偶,微微嘟着的嘴砸吧砸吧两下又不动了,看的伊塔洛内心一阵悸动。
如果能够这样永远守在你身边就好了。
脑海里忽然蹦出了这样的念头,伊塔洛的第一反应是他绝不要失去眼前的这个人。
想亲一亲她。
少年这么想着,身体也遵从了内心的想法,悄咪|咪地就像凑过去。少女的脸还带着一点嫩嫩的婴儿肥,像某种熟透了的水果,秀色可餐。但他的动作却被自己给打断了。却见少女似乎是在睡梦间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微微皱了皱眉,一副要醒了的样子,吓得少年“biu”地一下站直了身子。
伊塔洛理了理自己并不乱的头发和衣裳,胸膛里的一颗心狂跳不已,他定了定神,才又去喊小白起床。
起床时间和温馨美好的早餐时间就这样度过。
两个人来到等公交的站台,清晨的空气中带着微凉的湿润。简若白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得有活力,大概是从哪个同学那儿又听来的消息,她馋起了学校对面那家小馄饨。伊塔洛估算了一下,中午下课的时候如果手脚快一点儿就可以给她热乎乎地买回来吃了。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伊塔洛有些走神地看着简若白的方向,简若白的话语在他的世界里渐渐远去,他的目光定格在简若白身后的一个男人身上,而这个男人也正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紧接着的下一秒,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着的少女忽然苍白了脸色,在众目睽睽下晕厥倒下,然后恰好落入了那个男人像是事先准备好了一样的怀抱中。
“嘿,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嘛。你可爱的小女朋友只是刚好晕倒被我接住而已。”这个男人穿着一件网上爆款的男式牛仔外套和黑色衬衫 ,语调有些仿佛是天生带上的愉悦感。当然最醒目的事他那一头白发:他的头发留了半边的刘海,但不过眼,像是烫过似的撩到右边,左边的头发则极短,露出了带着镶黑曜石耳钉的左耳。他的眉眼算不上惊艳,但绝对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类型,所以伊塔洛可以肯定,在他之前将近十八年的生命里,应该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
而且虽然嘴上说着没有恶意,接住了简若白的这个青年此时却还抱着简若白,没有任何要放开她的意思,他看着伊塔洛一副有点生气又不明情况的神情,歪着嘴角就笑了:“别紧张呀,小伙子遇事不要太急躁,你的小白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你不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吗?”
伊塔洛不解其意,有些紧张地看着青年。
“我不是说了嘛,别紧张,虽然你之前没有见过我,但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青年和蔼的微笑着,尽管这微笑放在他脸上并不显得和蔼,“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们谈话的这段时间内你的简若白不会有事,而且如果有事,我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能救她的人,而且,你不想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青年则抬起手,指尖忽地引动一片气流,一段一段像是数据一样的蓝色符号绕上他指尖,随后在伊塔洛额头轻轻一点。这一刻,伊塔洛脑海里闪过无数记忆片段:有他记得的。也有他不曾记得的。有他和小白一起的画面,还有小白的哥哥简若昭……然而重复最多的画面却是在病房之中。
少女静静地躺在医院病床上,仿佛与满室的苍白色融为一体。
“为什么?!她就躺在那里,快要死了!你这个混蛋却告诉我你也救不了她!”一道声音钻过厚重的病房门钻到耳中。那是他的声音,激动而沉痛,说不出的熟悉。
“我救不了她,我谁也救不了。”简若昭的声音。
“唦”天空碎裂的声音,世界破碎的声音。
伊塔洛按住了发涨的头。
这是哪里来的记忆……那么多发生过的事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都是从哪里来的?
忽然出现在脑海里的记忆,原本应该被怀疑,但这些回忆就好像本来应该就在他脑海里一样,就好像它们只是被唤醒了。
少年愣在大片大片的记忆里回不过神儿,却听见青年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
“嗨呀,我好像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沈瑞月。”
青年眯着眼笑,脸上仿佛大写着单纯不做作的“大boss”几个字。
“我是你现在身处的这个梦境世界的主宰者。”
梦境是现实的镜像。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们所做的梦常常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许多无法在现实里做到的事情往往都在梦里有所征示。或许也可以说,梦境是一种人类潜意识满足自身欲望的途径。
但人也会做噩梦,会惊醒,会梦到自己害怕的事情和不好的事情。而梦境世界的存在,就是为了隔绝一切不美好的梦境。在这裏人们不必有悲伤,不必去面对烦恼的琐事,不必去担忧生计——创造一个幸福圆满的世界,这原本就是梦境创造者最初的期望。
然而随着研究的推进,一切都在向着不可控制的发展方向走去。
先是对核心机要人格抹除出现了偏差,再是项目负责人出现问题,好在最终顺利的使梦境世界运行了下去。
梦境世界的时间重现着人们幸福的时刻。在这裏,幸福的场景们自然地出现在生活中,每当人们陷入睡眠中时,梦境世界就会变得热闹起来,最幸福的时刻被无限放大,仿佛这样就永远都不会有悲伤。
平静而幸福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没有任何偏差地一日日进行,但当第一滴墨水落入清水中,那种墨色必将晕染开来。
没有人会想到一只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最终也能带来巨大的风暴。命运的齿轮不停转动着,当其中的某一环出现偏差,一切都将重新洗牌。
胸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侵蚀着,空落落的。少年的心寥落一片。
就在不久前,他刚刚才得知了关于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的真相。
整个世界是一个被虚构出来作为研究体的的梦境世界,这个世界里除了管理员近乎只有两种人:在现实世界已经死去的人的数据体,和虚构的数据体。
而他属于后者,小白也是。
无论是他还是小白,不过是一遍遍重启的世界里的数据,而他们的生死,被轻易地掌握在梦境管理者们的手上。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为什么心痛的这么真实呢?
夜色下的楹川途没有了白日里的艳红如火,夜色在瑰丽的红色中渗透进妖异的色泽。星月高悬,少年行走在冷风侵蚀的岸边,四肢渐渐失去了感觉。
这是他生长了十七年多的城市,一座美丽的小城。这裏有最美的楹川途,在凤凰花花期以外的日子里,夜幕四合时在水边可以看到浮沉闪烁的水中明月,美丽至极。他和小白经常来这裏散步聊天,可是那么美好的回忆都过去了。
“你想知道怎么救小白吗?”身后不知何时传来一个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嗯,我不打算告诉你。”
“我没兴趣。”想起脑海里被强行灌输的前几次轮回断断续续的回忆,少年于是将声音放到最冷。就是在这个人进入病房后,小白才最终停止了呼吸。
“你看,”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指向地平线,房屋连绵的尽头,隐约还能看到那一道触及不了的地方,“从这裏一直走过去,你说那边是哪个城市?”
“B城。”
钰轻笑了一声:“不是。”
“我从小在这裏长大……”伊塔洛正欲反驳,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闭了嘴。
“那里什么都没有。你顺着高速公路往外走,你开着飞机往外飞,你用你所有能够想到能够做到的方法往外走,都不可能走出去,因为这个城市根本没有所谓的‘外面’。那里是一片虚无,比真空还空,是连思想都无法触及的空白。”
“……”
“你以为你活在一个忙碌而广博的世界里么?你每天从电视里看到的什么新闻时事都是现实世界的转录,你看的书籍名着的作者根本从未出现过,你在这个虚拟梦境中得到的一切都来源于现实,”钰在黑暗里绽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现在你说你和简若白都很真实?”
“不,即使是在现实世界里,你也无法肯定自己活着的世界是否真实,你听说过缸中脑这个说法吗?”男人继续说道,“这座城市不过是那个无聊女人的一个白日梦罢了。”
这座荒城。
恰如他……荒芜的内心。
“喂?被我气势宏大的自我介绍给吓到了?伊塔洛?”时间回溯到伊塔洛来到楹川边之前,沈瑞月看着伊塔洛依旧不明所以的神情,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试图证明他的清醒。在确认对方是因为没有理解才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说地直接一点。不仅是小白,这个世界上的人我都可以。不仅可以赐予生命还可以剥夺生命,就比如……”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