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心知厅内诸人在这般炙烤下难以久持,顾不上追赶宁徊风,身形围着铁罩急转,一面用脚将尚燃烧的火头或挑开或踩灭,一面将袖中暗器连绵不绝地射出,待得将十余名黑衣人尽数击倒后,回身再看时宁徊风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那铁罩却无开启机关,只是每面铁板俱都连着长索通向四边山头,看来只有在山头上借助绞盘之力方可吊起这重胜万钧的铁罩。好在铁罩与地下铁板的嵌口已松,刚才翻倾时地基旁的砂石积于地板的槽口里,使铁罩与地板再不能合拢,隐隐露出一线缺口,林青再以长木撬开,几经折腾后总算将厅内众人都救了出来。
诸人刚才并力朝铁罩发掌时都以衣物包于手上,此刻均是衣衫不整,狼狈非常,其中赵氏兄弟功力稍浅,双手更是被炙得焦黑。但众人总算得脱大难,贪婪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都是精神大振,雀跃欢呼起来。
失了柴火的铁罩温度渐冷,被散乱的柴禾、砂石、木片、碎石等围在其中,活像一个黑色的大怪物。大家想到刚才差一点便在这铁罩内被活活闷烤而死,俱是心有余悸,水柔清更是忍不住上前朝铁罩踢了几脚。
虫大师最后一个从铁罩下钻出,一把抱住神情委顿的小弦:“好小子,真是多亏了你。”
小弦浑身乏力,全身酸疼,犹觉心口发堵,刚才被浓烟所薰将肚内吐空,此时干呕不停却只是吐出几口清水。他见虫大师夸奖自己,想谦逊几句却也是有心无力。不过看到诸人狼狈的样子,尤其连一向清爽干净的水柔清一张脸都如锅底般黑一块白一块,虽是体内翻腾得难受,却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弦才笑得几下,突觉胸腹间一阵剧痛,张嘴却呕出一口黑血。林青大惊,见这孩子双颊赤红,额间青筋暴现,知他热火攻心下内伤发作,连忙将小弦抱在怀中,运功替他疗伤。渡功入体时却感到他身内忽寒忽热,几道异气来回冲撞,几乎收束不住。虫大师亦伸出手与小弦相握,用无上玄功帮他压制心魔。
林青与虫大师昨夜救治小弦半天,对他体内异状大致了然于胸,这二人联手何等厉害,只过了一小会,只见小弦面色渐渐如常,欢叫一声:“好了。”林青与虫大师互望一眼,却知此刻仅是强行压服伤势,随时仍有可能发作。
齐百川与关明月等人连忙上来关切几句,更是对小弦大加赞赏。惟有鬼失惊望着小弦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原来小弦自幼熟读《铸兵神录》,颇知铁性。听虫大师说起这四块铁板各自相嵌笋合的情况,突然灵机一动,想到小时候顽皮时有次学着父亲铸剑,却不懂其法,将未成型的铁剑与模板一并放于火中加热,铁剑遇热发胀即将模板生生撑裂。他对其理似懂非懂,但听虫大师如此说,想来铁罩外亦似如模板般箍紧,若是将铁罩加热必也能将四周嵌合之处撑得变形,至少坚固度也会是大不如前,届时再以掌力拍击或有机会破壁而出……
所以小弦故意出言诱宁徊风火攻,又趁水柔清以石敲壁之机,混淆宁徊风的视觉,暗地却告诉林青自己的想法。林青原本无计脱身,听小弦的话索性冒险一试,这才与虫大师鬼失惊等人定下计策:待火力将铁罩烤得变形之际便合力出手。
此计原难成功,因铁性虽是热胀冷缩,但铁罩浑然为一个整体,遇热皆胀,如何能将嵌合处挤开?何况纵是铁罩被烈火烤得变形,只怕厅内诸人亦早抵不住那浓烈高温。果然呆不了多久,诸人再也耐不住热力,只得苍促间拼死发出并力一击!
也是合当众人命不该绝,那铁罩在烈火炙烧下虽不变形,却是乍然膨胀起来,而埋于地底的铁板未受热力,与铁罩接缝处的铁槽已被撑松。在众人合力一击下,铁罩朝一边倾侧,另一边即产生一股抬力,再加上埋于地底的千斤铁板下坠之力,居然将铁罩从地板的槽口间挤了出来,现出一丝缝隙。众人一见之下更增信心,连续并力发掌,到得第三击,铁罩倾侧之下另一边翘起,终露出一道可容一人穿过的裂缝。
铁罩倾侧露出缝隙不过一刹那的功夫,稍纵即逝。但林青反应何等之快,立时施出千里不留踪的身法,一掠而出铁罩外。而宁徊风只道对方困于铁罩中已是插翅难逃,哪能料到会有这等变故,变生不测下被暗器王一招得手伤了左目,只得匆匆逃走。
小弦误打误撞下,竟然一举奏功,助众人遁出绝地!
扎风憋了一肚子气,狠狠一脚踢在地上一个黑衣人身上,口中叽哩哇拉吐出一串藏文,想必不是什么好话。虫大师急忙拉住他:“留下活口!”
扎风犹不解气:“死都死了留什么活口?”虫大师定睛看去,那些黑衣人个个嘴角流出黑血,俱已僵冷;而倒于一旁的吊靴鬼却是太阳穴上中了林青一记袖箭,亦早已毙命。满地尸身中并无鲁子洋,想必是一见事情不妙立时窥空逃走了。
林青方才急于救人,出手极狠,但亦记得有几人只是被暗器射中手足关节,见此情景不由一呆,正要伏下身去挨个仔细查看,却听周全长叹道:“林兄不用看了,御泠堂中人人口中暗藏毒丸,一旦事败便图自尽,绝不会留下活口的……”大家听他如此说,心头更增疑惑。听这御泠堂行事神秘诡异,帮规森严,理应是一个大帮派,为何在江湖上声名不显?
齐百川向周全问道:“这御泠堂到底是什么组织?还望龙……周兄说个明白。”
关明月冷哼一声:“齐神捕当是审犯人么?”
林青心中暗叹:关明月才脱大难便立时与齐百川针锋相对,看来这么多年来其含毗必报的心性倒是半点不改。他见齐百川怒意满面,正欲对关明月反唇相讥,当下抬手止住。齐百川经此一役早收起了在京师中骄横跋扈之态,加上确是心服林青,虽是心底十分不忿关明月的做派,却也强忍恶气闭口不语。
周全却是身子微微颤抖,半晌不出一声。他刚才身处危局不顾一切与宁徊风反目,现在安全了却想起御泠堂中严规与对叛教者如附骨之蛆的追杀,不禁后怕起来。
林青望向周全:“周兄肯赐告最好,若不愿说在下亦绝不勉强。”
周全长叹一声:“周某虽一无名小卒,却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这便带众位去狮子滩地藏宫救出龙判官,以谢林兄的相救之恩。”擒天堡的总部便在丰都城边的狮子滩上,龙判官一向颇以自己外号为荣,总坛便以地藏宫为名。
“好呀,我们快去。”小弦喜道:“若是哭叔叔知道我来救他定是高兴极了。”他天性重情,虽只与日哭鬼相处几日,还差点做了日哭鬼的口中美食,却只念着日哭鬼在宁徊风面前一意维护自己,巴不得早些救他出来。
周全缓缓道:“也好,我们这便先去涪陵分舵中救出日哭鬼,再去地藏宫。”
虫大师又问起擒天堡内的情况,周全十分配合,知无不言。众人这才知道宁徊风于八年前来到擒天堡,由于他精明能干,处事果决,十分得龙判官的信任,这些年更是一意培植心腹,鲁子洋便是其一手提拔上来的,擒天六鬼中的夜啼、灭痕、吊靴也已被其收买。待得宁徊风渐渐将大权揽于手中,便突然发难制住龙判官,找来周全做傀儡以惑手下耳目,这次又借机将日哭鬼制服,擒天堡实已被宁徊风一手操纵。
众人议论纷纷,回想起宁徊风的心狠手辣,心中犹有余悸,更是不解宁徊风收服擒天堡到底是何目的。周全神色复杂,似有许多隐情,却只推说不知。
鬼失惊对林青与虫大师一抱拳:“今日之事鬼某铭记于心,就此别过,林兄日后来京师若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话才出口,人已消失不见。这个黑道杀手一向独来独往,天性凉薄,极重恩怨,今日却先后为虫大师与林青所救,这番话虽亦是冷冰冰的,于他来说却已是破天荒第一次向人示好了。
关明月与齐百川却想到龙判官一旦脱困,只怕立时会清肃异己,擒天堡元气大伤之下,与京师结盟一事再无任何意义,见鬼失惊离开,二人亦托言告辞。
“英雄自古出少年!”扎风操着半通不通的成语,先对小弦一挑大指,又从袋中摸出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递与小弦:“小娃娃,你救了我,这个给你。”
小弦鄙他为人,哼了一声却不伸手相接,扎风脸现尴尬。虫大师微微一笑打个圆场:“我们汉人一向挟恩不图报,明珠请大师收回,还请大师回吐蕃后见到蒙泊国师后奉劝几句:汉藏间本无仇怨,以和为贵。”
扎风悻悻收回明珠,又见花想容一双妙目只停在林青身上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林青,这才转身跟着齐百川去了。
几人往涪陵城中行去,水柔清笑道:“龙判官威震武林,想不到竟做了宁徊风的阶下之囚,只怕已可从六大宗师中除名了。”
“是呀是呀。”小弦接口道:“幸好我没做他的什么干儿子,不然真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林青却是另有想法:龙判官名动武林,却被手下师爷软禁,此等大伤面子的事情自是越少人在场越好,他实不愿再染指其间,以免受龙判官之忌。此次虽是险胜宁徊风,但擒天堡与泰亲王结盟之事已然瓦解,想到故友许漠洋尚落在媚云教中,只想带着小弦早日去滇东相救,但小弦伤势难解,莫不是要先往点睛阁走一趟?一时沉吟难决。
虫大师向周全问道:“周兄日后打算何去何从?”
周全默然半晌,叹道:“大约只有隐姓瞒名亡命天涯了吧。”
虫大师道:“我可荐你去裂空帮,裂空帮主夏天雷也算与我有些交情,只要周兄日后弃恶从善,当有一番前途。”
周全沉思,终摇摇头:“多谢虫兄好意,我自有去处,也不想连累夏帮主。”
虫大师安慰式地拍拍周全的肩膀,苦笑不语。
林青心念一动,以江湖上白道第一大帮的实力,周全竟然尚出“连累”之语,这御泠堂来头如此之大自己为何从未听说过?再想到宁徊风能将邪道宗师龙判官玩弄于掌股间,当是枭雄之材,此人无论武功计谋均可算是超一流,却不过是御泠堂中的一名旗使,这御泠堂的实力确是可畏可怖。他出言在先,也不好再问周全,但看虫大师的神情却似是知道些御泠堂一些虚实,有机会倒要问问他。
几人来到涪陵城中的鲁家庄院,鲁子洋却根本没有回来,想来是知道事败远走高飞了。
宁徊风将龙判官偷梁换柱,为防被手下看出破绽,近年来周全皆呆在地藏宫中,少见外人。那守庄的“碧渊剑”费源还只道是堡主亲自巡视涪陵分舵,忙不迭地出来迎接。虽是奇怪堡主与林青、虫大师等人走在一路,却也不敢多问,当下依命放出日哭鬼。众人也不停留,随即出庄,只留下费源一人苦思不解。
小弦见日哭鬼虽是神情委顿,但性命无碍也放下心来,自不免对日哭鬼说闹不休,将困龙山庄内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细细说来,直听得日哭鬼目瞪口呆。这才知道龙判官早被宁徊风调了包,心道怪不得这一二年龙判官不理内务,一切都交与宁徊风打理,若不是京师来人结盟只怕连见他一面都难,原来竟是一个冒牌货。
虫大师越看日哭鬼越是眼熟,日哭鬼被他盯得万分不自在,索性心中一横,便以原来身份相认。他本料想以虫大师疾恶如仇的性子定难放过自己,小弦却向虫大师求情一番,又将日哭鬼的凄惨身世一一道来,他口才本好,加上对日哭鬼实有真情,这一番讲述将花水二女的眼泪也惹了出来。虫大师见日哭鬼心中大有悔意,再加上这些年确也未听到其作恶的传闻,便只嘱其日后改邪归正,若再行恶定不轻饶。
日哭鬼眼见虫大师原谅自己,当即立下毒誓重新做人,数年心结一日而解,对小弦更是感激不尽。
小弦又问起那刘姓船家被害之事,才知道竟是鬼失惊下手所杀。众人问起情由,略一核计便分析出定是将军府不愿擒天堡与泰亲王结盟,所以鬼失惊收买那船家暗害日哭鬼,以便造成混乱从中渔利,而事败后便将那船家灭口。说起这黑道第一杀手神出鬼没的手段,俱是心有余悸。
诸人边说边行,已到了涪陵城外。
林青开口道:“去地藏宫救龙判官之事便交予哭兄与周兄,我另有要事,这便告辞。”
日哭鬼一来舍不得小弦,二来也拿不准是否能如愿救回龙判官,连忙出言挽留。
虫大师却是知道林青的心意,他侠义为怀,知道龙判官脱困后定会在川内掀起血雨腥风,本想顺便去劝阻几句,但料想以龙判官刚愎自用的性格亦是无用,徒然惹上麻烦,何况他还要去滇南楚雄的焰天涯找寻花想容的哥哥花溅泪,当下亦是出言附合林青。
而周全自知见了龙判官凶多吉少,也与众人告别。
小弦本想龙判官身为六大邪派宗师之一,定也算是个人物。却听他竟然被手下师爷擒在地牢中,心目中的形像登时一落千丈,再也无兴趣见他,心底犹暗中庆幸总算不曾做他的义子。只是要与日哭鬼分别,却有些舍不得,不免又是一番絮絮叨叨的话别。
待日哭鬼与周全分别离开后,小弦便怂恿林青与虫大师一并去媚云教营救父亲许漠洋。
虫大师沉思一番对林青道:“泰亲王与擒天堡结盟之事已解决,我还答应了嗅香公子去找花家公子,不若我们兵分两路,林兄去媚云教,我走一趟焰天涯后便来与你会合。”
小弦实不忍与虫大师等人分别,虫大师与花想容倒还罢了,尤其水柔清那个“对头”虽然处处与自己为难,但一路上争来辨去倒颇也有趣,突然要与这个尖牙利嘴的小姑娘分手,心头生出一丝不舍来。只是想到父亲又不免担心起来,垂下头不语,却觉得眼睛都有些微微酸涩了。
水柔清似是看出了小弦的不舍,笑道:“过几天我们还会见面的,你这个小鬼头可要跟着林大哥学长进一些,不要再骗人家的银子了。”众人想起小弦在三香阁中活像个暴发户般的请客之举,俱都大笑起来。连小弦一时也忘了计较水柔清叫自己“小鬼头”。
虫大师咋舌失笑:“林大哥!你这小丫头才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难道与莫敛锋也要平辈论交了么?”莫敛锋乃是水柔清的父亲,在温柔乡索峰、气墙、剑关、刀垒四营中主管剑关。而温柔乡中全以女子为主,是以水柔清跟着母姓。
水柔清正要分辨,却见虫大师眉头一沉,林青朗声道:“鬼兄去而复来,不知有何见教?”
道旁闪出一人,眉间一颗豆大的黑痣,正是鬼失惊。
林青巍然不动,虫大师对花水二女一使眼色,有意无意跨上半步,正好封住鬼失惊的退路,水柔清与花想容则是分守两侧,将鬼失惊围在其中。林青淡淡道:“刚才在困龙厅中我说突围之前不出手,现在是否已可不用守此约定?”鬼失惊来意可疑,对付这种杀手惟有先发制人方为上策。
鬼失惊左腕包扎着一块白布,面色苍淡,却不将林青的威胁放在心裏,漠然的眼光掠过林青与虫大师,落在了小弦身上:“鬼某从不愿受人恩惠,却欠下小兄弟一份情,所以特来说个消息。”
小弦甚是怕他,退后半步:“你要说什么?”
林青啼笑皆非,小弦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所谓救下诸人也无非是机缘巧合,倒是虫大师方才出手救了鬼失惊一命。想来这个心高气傲的杀手不愿就此示弱于虫大师,这才借口找小弦报恩。一念至此,对鬼失惊倒凭白多了一份好感。“鬼兄有话请讲,若是不方便让旁人听到,我等可以回避一二。”
鬼失惊听林青如此说,显见对自己十分信任,阴沉的面上亦露出一份感激之色:“林兄无需客气,这个消息亦是说给你听的。”他目光仍是盯住小弦,轻声道:“宁徊风给这孩子施下灭神绝术,若不在一月内医治,必有性命之忧。”
林青与虫大师齐齐动容,看鬼失惊去而复返如此郑重其事,必然不假。小弦此刻体内全无异样,加上对林青与虫大师极具信心,倒是不曾惊慌。不过听鬼失惊将自己的生死大事如此明白地说出来,亦忍不住全身一震,脸上神情古怪。
虫大师沉吟道:“多谢鬼兄相告,不知可懂解术么?”
小弦欲言又止,本想说绝计不要鬼失惊相救,但听到“灭神绝术”这四个闻之心惊的名字,话到嘴边终又咽了回去。
“我不懂解法。”鬼失惊摇摇头:“此功极为歹毒,被制者全身经脉俱损,元气于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一月内必亡,乃是御泠堂不传之秘。何况我见这孩子内气虚浮,只怕伤势已提前引发,或许还撑不到一个月。”他略作停顿:“普天之下,怕只有一个人才能救他。”
林青沉声问:“是谁?”
鬼失惊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吐出一个名字:“景成像。”
水柔清本也为小弦担心,听到这个名字终放下心下。她似是气不过刚才为小弦担心般又开始戏弄这个“对头”,转过脸对小弦笑嘻嘻地道:“你这小鬼碰见我真是洪福齐天。景叔叔对我最好,只要我求他给你治伤,你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小弦心中正是七上八下,勉强对水柔清做个鬼脸,倒也无心与她争执。
鬼失惊望向林青与虫大师,一脸凝重:“我的话说完了,二位若想留下我,敬请出手。”
虫大师大笑:“鬼兄有伤在身,又特意带来这个消息,如此说岂不是太看不起暗器王与在下了?”
鬼失惊也不多言,拱手一揖,就此去了。
林青与虫大师互望一眼,林青缓缓道:“这裏去点睛阁有多远?”
花想容开口道:“我四大家族驻在湘赣交界处的鸣佩峰,由此去足有近二十日的路程,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改变一下了。”阁楼乡冢四大家族在江湖传闻中神秘至极,谁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林青此刻才第一次听到鸣佩峰的名字。
“如此甚好,我早想请林兄一行,只是不知如何出言相邀。”虫大师大掌一拍,一付正中下怀的样子:“这样吧。我与容儿仍是赶去焰天涯,清儿便带着林兄与小弦先回鸣佩峰。”他见林青一脸疑惑,放低声线,意味深长地道:“我不妨告诉林兄,你既然要挑战明将军,与四大家族的人见见面是极有必要的。”
林青一震,听虫大师的语气他与四大家族确是颇有关联,竟然还牵扯上了明将军,实在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虫大师不等林青询问,又续道:“林兄不必多疑,到了鸣佩峰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小弦怯生生地问:“那我爹爹怎么办?”
虫大师安慰小弦道:“媚云教主陆文渊虽然为人优柔寡断,但一向礼重贤士,颇有孟尝之风。现在又正是媚云教用人际,你父亲精擅匠艺,必不会为难于他。”
林青略一思索:“我却有个担心,龙判官急欲重树威望,只怕立时就会拿媚云教开刀。许兄与我患难之交,我必不容他受人伤害。”众人闻言一怔,在江湖传闻中龙判官性烈如火,此次被宁徊风如此算计,颜面全无,只怕真要落在媚云教身上出这一口恶气,倒是不可不防。
林青眼中神光一闪,决然道:“我仍是要先去一趟媚云教,虫兄亦按计划去焰天涯,小弦便请二位姑娘先带去鸣佩峰治伤。”又对小弦笑笑:“你放心,多则二月少则一月我必来接你。”
小弦不愿离开林青,心想那鬼失惊说一月后自己的伤势才发作,这一个月或许来得及随着林青先救回父亲再去那个什么鸣佩峰……可心中思来想去,到底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他人小心眼多,刚刚体验到这种丰富多彩的“江湖”生活,正觉有趣,实不愿去做一个病号,又想到若是万一治不好自己的伤,岂不是要与父亲和林青等人永别。一念至此,眼眶都红了,只觉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命苦的人。
花想容还道是小弦担心自己的伤势,出言安慰道:“小弦不要怕,景大叔医术天下无双,定可妙手回春,把你治好。”
“既然如此……”虫大师想了想道:“容儿便带着清儿和小弦走水路顺江直下,过二天到了万县可去找段氏兄弟,由他们陪你们一同去鸣佩峰,路上也有个照应。”
水柔清拍手道:“好呀好呀,上次下棋输给段老三我可不服气,正好去报仇……”又对小弦笑道:“不要哭鼻子了,过几天到了三峡,容姐姐有好多故事讲给你听呢。”
“谁哭鼻子了?”小弦愤然道,又拉拉林青的手:“林叔叔你可要早些来接我。”林青拍拍小弦的头,含笑点头。
虫大师对林青解释道:“那段氏三兄弟是四大家族的外姓旁支,武功皆是不俗,有他们在旁必能护得小弦安全。”林青知道四大家族中的弟子奇功异术层出不穷,本还担心小弦的伤势半路发作,听虫大师此言亦放下心来。
当下众人计议已定,花想容与水柔清便将鸣佩峰的地址详细告诉林青。
那鸣佩峰在湘赣接壤萍乡县附近的罗霄山中,罗霄山山势绵延数里,树林密布,若是无人指点实难找到。花想容对林青交待一番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块佩玉交于林青:“我四大家族在中原各地均有落脚处,若你到了萍乡县中,只要找到旗号上绣着一支玉色小花与三道水纹的一家米店,便可出示此信物,自会有人接应你来鸣佩峰。”
林青见那佩玉呈心形,色泽淡青,触手温凉,中空的地方嵌着一块浓绿欲滴的翡翠,那翡翠却是雕琢成一个“花”字,十分的精巧细致。估计此玉应是花想容的贴身之物,本想说换个其它什么信物,但看花想容轻咬嘴唇,俏脸生晕,又觉太着痕迹,只得收下放于怀中。
水柔清想起一事:“鬼失惊既然说那个什么灭神绝术乃是御泠堂的不传之秘,他却如何知道?”
虫大师眉间隐有忧色,分析道:“鬼失惊起先不说小弦的伤势,却又转来找上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水柔清道:“莫不是想避开别人耳目,不过鬼失惊有将军府做靠山,也犯不上怕齐百川和关明月吧?”
花想容冰雪聪明:“他想避开的人是周全!”
水柔清一惊:“我那天晚上夜探鲁家庄时似乎被宁徊风误认为是鬼失惊,可见他二人确是有某种关系。难道……”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猜想:“难道鬼失惊亦是御泠堂的人?”
林青不语。鬼失惊的来历谁也不知,做了将军府的杀手后出手绝不落空,与虫大师并称当世两大杀手。若连这等人物都是御泠堂的人,这御泠堂的实力确是令人心悸!
虫大师打断众人的猜测:“时间不早了,我们先送二位姑娘与小弦上船,林兄与我尚能同行几日,不妨在路上慢慢参详。”林青心中一动,虫大师必是了解御泠堂的一些情况,或是不想当着几个晚辈面前说出来。
当下林青同虫大师将花想容、水柔清和小弦送至须闲号上,林青再对小弦嘱咐几句后,与虫大师跳到岸边,吩咐林嫂解锚行船。
须闲号沿江东行,顺风顺水下舟轻帆满,十分迅速。
小弦蹲坐在船尾,望着江岸上林青与虫大师的影子越来越小,终渐渐隐去,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离愁别绪,心头似是堵了一块大石,激涌起一种难言的惆怅,忍不住叹了一声。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水柔清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支浆轻轻拨打着江水:“林叔叔不是说了最多二个月后就来见你。”
小弦又是一叹:“虽然如此,可心裏还是忍不住难受嘛。”
水柔清大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多愁善感的,简直像个女孩子一样。”
小弦愤然道:“我才不像你一般的铁石心肠,明知会许久不见也是眼睁睁地无动于衷。”
水柔清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看来你真是没有江湖经验。”随口胡吹起来:“像我这般常年行走江湖,便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你必是从小就和爹爹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过吧。”
小弦一呆,点点头:“是啊,从小我就一直和爹爹在一起。有时爹爹去山中采石,我一个人呆在家中就不由怕了起来,总想着爹爹会不会不要我了,便早早到门口等他。后来懂事了些,才知道爹爹总会回来的……”
水柔清微微点头:“你妈妈呢?”
“妈妈……”小弦脸色一沉,缓缓道:“我从没有见过她,问爹爹也从不告诉我。”
水柔清一震,垂下了头:“我四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了京师,那以后我和父亲都再也没有见过她。”
小弦料不到这个平日古怪精灵、伶牙利齿的“对头”竟然也是从小没有了母亲,心中大起同病相连之感:“你也不要难过了。至少你还知道妈妈在京城,而我妈妈只怕早就……”说到此心中一酸,再也说不下去。
“我才不难过!”水柔清话虽如此,面上却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哀伤:“每次我一问母亲的事,爹爹都会大发雷霆,后来我再也不问他。有次听门中长辈无意间说起,好像是爹爹与妈妈之间起了什么争执,然后妈妈就一去不回了。”
小弦吃惊道:“她就忍心丢下你不管?”
“才不是呢。”水柔清骄傲地一甩头:“每年妈妈都要托人给我带好多东西,只是爹爹不许我去京师找她。哼,再过几年我自己去。”她拉起小弦的手,故做轻松地笑道:“你也别伤心,也许你母亲还在人世,待你长大了也去寻她。”
小弦与水柔清相识以来,尚是第一次听她如此软语温言,不由把她软绵绵的小手紧紧握住:“我已经长大了,等再见到爹爹我一定要好好问一下妈妈的事情。”
“你长大了么?”水柔清笑道:“我怎么看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小鬼头呀。才不过与你的林叔叔分开几个月,就差点哭鼻子。”
这一次听水柔清骂自己“小鬼头”,小弦却没有丝毫生气,反是心中感到一丝温暖:“说来也怪,刚才看到林叔叔离我越来越远真是好伤心呀,就算被日哭鬼抓走和爹爹分开好像也没有这么难过。”小弦想了想又道:“大概我知道爹爹总会与我在一起,而林叔叔要去做他的事情,也许有一天分开了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若是我们分开了你会不会难过?”水温柔眼望着滚滚江水,无意识地随口一问,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倒是涨红了脸。
小弦没有注意到水柔清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答道:“我说不上来。或许到了分开的时候我才会知道是什么感觉。”
“哼,好稀罕么!”水柔清本就觉自己失言,听小弦如此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甩开小弦的手:“等治好了你的伤,你就给我走得越远越好,才不要再见你呢。”
小弦尚不明水柔清何以生气,幸好早就见识了她各种不可理喻之处,见怪不怪,也不着恼:“治好了伤我自然会走,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四大家族中。”他双眼放光:“到时候我就随着林叔叔一起去江湖中闯荡,定是有趣极了。对了,还要看看林叔叔如何打败明将军……”
水柔清淡淡道:“你林叔叔可未必愿意带着你。”
小弦自尊心大伤,大声道:“林叔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当然会带着我一起。”
水柔清冷笑:“带着你有什么用,武功那么差,只能是别人的累赘。”
小弦被这一句击中要害,心底猛然一震。他从小便从父亲口中听说了许多暗器王的往事,心目中实已当他是自己最大的偶像,经这几日的相处,更是对林青的灵动武功与果决处事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些也倒还罢了,尤其林青虽是名满江湖,却是一派谦冲风范,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孩子亦是如朋友般尊敬,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架子。爹爹有时还会倚老卖老地数落几句,相比之下仿佛与这位才相处几日的暗器王还要更亲近一些。可听水柔清如此一说,心裏虽是百般不愿承认,但也知是实情。林青一意挑战明将军,当然不会总带着自己这个“累赘”。
小弦一念至此,登时心灰,只是不愿在水柔清面前示弱,勉强挣出一句:“我定要苦练武功,以后好做林叔叔的帮手。”
水柔清一语出口也觉得过份,趁机道:“我温柔乡中不收男弟子。正好你要去找景大叔治伤,要不我便求他收你入点睛阁门下为徒……”
小弦被水柔清刚才的话伤得甚重,他平日表面上顽皮胡闹,心气却是极高傲,发狠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与你们四大家族沾上任何关系。”犹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我最看不起那种仗着父亲与长辈到处耀武扬威的世家子女。”
水柔清哪受过这等闲气,当下俏脸一沉,差点脱口说出“你有本事就别去找景大叔治伤。”幸好话到嘴边强忍住了,只是一时语塞,狠狠一跺脚,转身跑入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