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爪击空,房内宁徊风轻轻“咦”了一声。铁爪蓦然收回,脚步声随即响起,似要开门出来查看。
林青在水柔清耳边轻声道:“不要怕,是我。”他出手非常及时,若是稍晚一步,看那爪势的凌历程度,一旦抓实水柔清只恐立时便是开膛破腹之祸。水柔清尚还以为落入敌人之手,正拼命挣扎,听到林青的声音方安下心来。
水柔清的惊叫声在暗夜中远远传了出去,一时庄中火光大盛,示警声四起,庄丁手持兵器从四面源源不绝地往后花园赶来。
林青正要提着水柔清往墙外奔去,见此情景心中忽动,用力将水柔清往墙头掷去,聚声成线直送入她的耳中:“回去把你的见闻告诉虫大师,不许再留在此地。”庄丁来得如此及时,并且毫无衣衫不整的混乱,自是对夜行客早有预防,只是得了上司的命令才没有来回巡查。再说宁徊风定是早就发现水柔清,却一直忍到现在,必有隐情。种种原由加在一起,才让林青决定独身留下,他相信刚才没有人发现自己,此刻再留于庄中必是大出对方意料之外,或许还能探知什么新的情况。
林青艺高胆大,利用人们视线的盲点,一动不动地紧贴在房后阴黑处。料定庄丁只会在后花园外围搜索,只需防备宁徊风不发现自己。而水柔清势必会引开他的注意力,加上暗器王深谙隐匿之道,足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保证瞒过宁徊风的耳目。
眼见水柔清的身影飘过墙头,引得一群庄丁大呼小叫地追赶过去。
房门一开,宁徊风走了出来,来到刚才破墙出爪处查看,沉思不语。从林青藏身处可望见宁徊风的侧面,他却屏息静气闭上眼睛。此人十分高深莫测,或许目光也会引起他的感应。
一条壮实的大汉带着几个庄丁来到后花园门口停下,扬声道:“宁先生,敌人已逃走,有兄弟认得是前日到涪陵城的那条画舫中的小姑娘,要不要去把她抓回来拷问?”
“原来是她?!”宁徊风略一沉吟:“叫兄弟都回来,也不用派人跟踪,我自有道理。”他似是笑了笑:“费兄弟和手下这几晚彻夜不眠,大家都辛苦了,我会把你们的表现如实记录下来,堡主自有奖赏。”
林青听到此处,才知道擒天堡早就得知了须闲号的情况,见宁徊风如此成竹在胸的神态,连他都拿不准虫大师的身份是否已泄露了。
那大汉正是日间被小弦调侃一番的费源,他在擒天堡的地位不高,听身为堡内副手的宁徊风如此一说,颇有些受宠若惊,讪讪笑道:“宁先生过奖了,这不过都是属下份内之事。”
宁徊风淡淡道:“鲁香主亦对我提起过你精明能干,办事得力,只要你为他好好效力,日后这涪陵分舵副香主的位置或许便是你的。”
费源闻言大喜,面上却还要强装从容,甚是辛苦:“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宁徊风“唔”了一声,缓缓道:“日哭鬼的住处你知道吧,去通知他明早来此处见我。”
费源面有难色:“哭老大独来独往惯了,一向只能留下暗记待他寻来。只怕明日未必能找到他……”
宁徊风语气转厉:“他今日既然知道三香阁的事,无论如何亦会留在涪陵城。你若是连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还有何资格做涪陵分舵的副职?”
费源心中一惧,声音都略颤了:“宁先生放心,我连夜就去将他找来。”
宁徊风似是知道自己语气过重,又笑着加上一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夜应是没有什么事了,把兄弟都撤回去休息吧。”费源领令而去。宁徊风站了一会,亦回房去了。
林青心中暗凛,这宁徊风软硬兼施,三言两语间便让手下服膺,而且还顺便捧几句对方的顶头上司鲁子洋,好让其日后对鲁子洋更是忠心不二,办事卖力,手段端是十分高明。而刚才在房中却听他半天无有一句话,不露半点锋芒,让妙手王关明月几乎无视此人的存在,仅由此一项便已可见其可怕。再加上起初对鲁子洋的判断,看来这擒天堡的实力看来委实不可轻忽。
鲁子洋送走了关明月匆匆赶回来,敲门而入:“外面原来是那个小姑娘。我还以为是……”
宁徊风轻咳,打断鲁子洋的话:“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鲁子洋干笑一声:“说得也是,只怕擒天堡的人都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林青心中大奇,看来这二人果是早就发现了水柔清,却把她当做了另外一个人才没有声张。却不知这个宁徊风不想听到的名字是什么人?那么刚才他们是故意惹起关明月对自己的敌意莫非也是给此人看的?
宁徊风又道:“明日午时龙堡主就会来涪陵城,后日在城西七里坡困龙庄与齐百川会谈。你安排一下,并且告诉齐百川,最多带三个人,无关的人不要参加。”
鲁子洋犹豫道:“除了那个番僧,齐百川还带了赵家兄弟与柳桃花……”
宁徊风冷笑一声:“我就是故意如此,扎风喇嘛肯定要同来,另外三个人就看齐百川如何摆平吧。”他又加重语气道:“有必要你不妨告诉他,若是他带四个人就不要见堡主。”
鲁子洋恍然大悟:“先生果然高明。这帮京城来的人飞扬跋扈,若不给他们点下马威当真不将我等看在眼里了。”
林青甚至有点佩服这宁徊风了,如此小处亦不放过,想想那齐百川左右受气的样,不由心中叫绝。
宁徊风那总是平淡无波的声音又响起:“我不好出面,你在堡主面前多说几句关明月的好话,最好能先看看太子的意思。至于那个人暂时先不要让堡主知道。”他的笑声亦是让人听不出任何喜怒:“小小涪陵城竟然一下子多出这许多的高人,也当真是令人始料不及了。”
鲁子洋陪笑道:“呵呵,看来泰亲王这步棋一走,当真是满盘皆活啊。”
宁徊风道:“你记住,不要直接对堡主说三道四,只需要把相应的情报拣选后报告给他,一切都是他自己拿主意。”
鲁子洋嘿然道:“我跟了先生这么多年,这一点自然晓得。”又试探着问道:“林青居然会上了那两个女子的船,这一点倒是大出我的意料,看来那两个女子应是有些来历的,要不要派兄弟盯着?”
宁徊风道:“你不要派人去招惹林青,自有那个人看着他们。”
鲁子洋奇道:“他为什么要去盯着林青?”
宁徊风沉声道:“你可知与那两个女子一路的男人是谁么?”
鲁子洋想了想:“那个人整日戴着蓑笠,十分扎眼,只是看不清相貌,没有人识得他。不过听齐百川说此人应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以齐百川名捕的眼光,估计不会错。”
宁徊风冷然道:“他便是虫大师。”
鲁子洋乍听到虫大师的名字,心中一惊,失声道:“他来涪陵城做什么?杜县令虽是得了我擒天堡不少好处,却也算不上是个贪官吧……”
宁徊风一笑:“你道虫大师只会杀贪官么?”他略沉吟:“他这次来涪陵城动机不明,现在又与林青联上了手,你要严令手下莫去打草惊蛇……”
鲁子洋犹豫道:“若是他们主动闹事又如何?”
宁徊风冷笑一声:“我自有主意。只要林青与虫大师不公然招惹我们,就算他们杀了齐百川和关明月我们也睁只眼闭只眼。”鲁子洋闷哼一声,似是颇不服气。
宁徊风又道:“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情况,若我没有看错,那两个女子都是四大家族的人物。”他顿了一下:“既然有四大家族的人来,我们的计划怕要再变一下,若是能让四大家族与京师的人马起冲突才是最妙,至不济也要让他们都疑神疑鬼一番。”
林青听到此处,方知道己方的行踪全落在对方眼里,不但虫大师行藏已露,便是花想容与水柔清的身份亦在对方掌握之中,对擒天堡的实力更是不敢小视。听宁徊风语意,对江湖上神秘莫测的四大家族竟似也不放在眼里,实不知他凭什么实力可以如此托大。心中隐又想起什么关键,却一时整理不出头绪。
“先生高见,令属下茅塞顿开。”鲁子洋连声恭维,又道:“据我的消息,那齐百川果是已通知追捕王来涪陵城,我看暗器王也没几天风光了。”
宁徊风正色道:“你错了。林青能有今日的名头,绝非是妙手王所说靠着胆量当众挑战明将军而来。若真是追捕王来到此地与暗器王对决,我绝不看好梁辰。”
鲁子洋似也料不到宁徊风对林青会如此推崇,颇为不忿地道:“若是再加上那个人,我不信暗器王还有机会。”
“你不要忘了虫大师。”宁徊风轻轻弹了一个响指,悠然道:“何况追捕王可以无视明将军的军令,他可不行。”
林青心中略有所悟,看来那个人是明将军派来的人。如此也方合情理,太子既然都派来妙手王,明将军自也不会袖手旁观。
宁徊风良久不语,忽又咳了一声,鲁子洋知机:“先生身体不好,早些休息。属下告退。”
“我劳累惯了,这一身病根总是去不掉。”宁徊风叹道:“不过有病缠身也是不错的,就像我不想引起关明月的注意便可以托病不语……”
鲁子洋大笑:“先生机变百出,算无遗策,那关明月还只道我堂堂擒天堡的师爷仅是一个摆设呢。”
宁徊风淡然道:“做大事者最忌招摇,这点你做得很好。现在你虽只是一个小小的香主,日后大事若成,自可名动天下,光宗耀祖。”
鲁子洋道:“全凭先生教导。”
“你去休息吧,这几日涪陵城中风云际会,须得养足精神才好打点一切,不要有什么差错。”
林青听到此处,更生疑虑。听这二人的口气,所指大事绝不应是泰亲王与擒天堡联盟之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知道再留下去也不会听到什么,当下待宁、鲁二人离开后,瞅个空当,飘然而去。
林青回到须闲号上,虫大师竟已坐在舱中等他。见林青回来,斟起一杯茶:“林兄深夜出游,必有不小收获吧。”
林青也不客气,接过茶一饮而尽:“虫兄是早就醒了还是被那个宝贝丫头叫了起来?”
“那小丫头走得那么惊天动地,只怕满船的人都睡不安稳了。我只是见林兄已跟了去便省了脚程。”虫大师悠然答道,又微一皱眉:“这上好的碧螺春被你如此鲸吞牛饮真是糟蹋。”
林青大笑:“虫兄果是个风雅的杀手,连一杯茶都如此看重。有机会我定要介绍个人与你认识。”
虫大师亦是大笑:“罢了罢了,这天下怕也找不出不想认识那个人的男子,有林兄这一句话,夙愿有望得偿,无礼可送,这壶碧螺春便送与你吧。不过你可要回房间后再喝,不然见你般用好茶当白开水解渴委实是让我心痛……”
骆清幽的倩影在林青脑中一闪而过,又甩甩头,似乎便可以抛去那份淡淡的思念,转过话题:“你猜我今天探得了什么秘密?”
虫大师倒是一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样子,望望天边将晓的一线曙色:“你且慢慢道来,才不枉我等你快到天明。”
林青便把自己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虫大师,末了又道:“若我没有猜错,今日来我们船上的那个高手就应是明将军派来的人,你不妨想想会是谁?”
“鬼失惊!”虫大师终于略有些变色:“怪不得我觉得那杀气十分熟悉,果然是他。”
“不错!”林青双掌一拍:“我亦想到是他。你想龙吟秋既然是外号叫做判官,鬼失惊这名字自然是非常不讨口彩,也难怪那宁徊风不愿提及他的名字。”
提及这个与虫大师并称为江湖上两大杀手极品的人物,林青与虫大师心中都颇有些顾虑。以鬼失惊神出鬼没又不择手段的作风,若是一意与他们为敌,他二人小心应付下当有能力自保,花想容与水柔清却必是难以躲得过鬼失惊的雷霆一击。
林青道:“是了,那宁徊风也算是神通广大。不但已知道你的身份,亦猜出了花姑娘与清儿是四大家族中的人物,我现在有些怀疑那个叫小弦的孩子。”
“江湖上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虫大师缓缓道:“但我曾与鬼失惊交过一次手,他自是认得我。我仍是相信那个孩子不会出卖我。”
林青颇为惊讶:“你与他动过手?”要知虫大师与鬼失惊一个是白道上从不虚发的贪官克星,一个是黑道上心狠手辣的冷血杀手,都可谓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杀手,他二人武功谁高谁低只怕是江湖上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而这二大杀手若是曾对敌过,实难相信俱能安然而返。
虫大师点点头:“那是去年在九宫山的事。当时谁也没讨着好,彼此都负了伤,而且无语大师的师弟六语大师也死在了他手上。后来我大徒弟秦聆韵在迁州府刺杀鲁秋道一役中,与一个叫余收言的年轻人联手伤了他,这梁子也算结得不小。”
“余收言不是刑部的人么?”林青倒是听说过这名字。
虫大师道:“你几年不出江湖,武林中又有不少年轻一辈的高手涌现。那余收言本与齐百川、左飞霆、高德言、郭沧海并称为洪修罗手下的五大名捕,却不知为何要助聆韵杀了鲁秋道,还伤了鬼失惊,然后便不知所踪。说来好笑,现在江湖上尚有传言他是我的末弟子,嘿嘿,若我的弟子也能击败鬼失惊,岂不是气得他难以睡个好觉。”
林青点点头:“看来鬼失惊于公于私都不想放过你。”
“我还不想放过他呢。”虫大师一笑:“我与他也算是冤家路窄,竟又在这小小的涪陵城遇上了,难怪他会潜来船边伺机下手,只看他当时激起如此强烈的杀气,若不是你正好与我一起,恐怕早已出手了。”
林青又问起当日的虫大师与鬼失惊过招的详情,虫大师毫不隐瞒,把当日对阵的各种微妙情形一一道来。
林青问得极为仔细,最后一叹:“我虽不愿在与明将军动手之前惹上将军府的人,但现在怕也由不得我了。”
虫大师笑道:“明将军不是严令江湖上的人不得惹你吗?你倒反去招惹将军府,天下怕也就只有区区几人有此胆略了。”
林青亦是一笑:“你别不承情,我可是为了你两个宝贝侄女。”
二人肃然对视,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杀鬼失惊之心。虽然难明鬼失惊是否有伤人之心,但若不能先下手除此祸患,一旦待其发动,却是谁也没有把握难接下这样一个超级杀手的蓄势一击。而花想容与水柔清武功稍弱,最有可能是鬼失惊首当其冲的目标。
二人谈论甚久,不知不觉天色已明。听得舱边微响,花想容俏生生地立在门口:“你们不去睡一会么?”
林青见花想容双目发红,笑道:“你也一夜未睡么?”
花想容脸又红了,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映着朝霞,更增明丽:“清儿第一次锦衣夜行,兴奋得不得了,拉着我翻来覆去地说,害我也只好陪她熬夜了。”
林青失笑道:“她兴奋什么?若不是我感应到宁徊风要出手,只怕清儿第一次的夜行大计就将以做阶下之徒而告完结。”
“林大哥胡说!”水柔清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先给虫大师做个鬼脸,这才双手一插腰对林青道:“就算你不拉我,我也可以躲得过那一爪。”
花想容望着一轮从江面上跃跃欲升的太阳,悠然道:“咦,不知道谁告诉我现在想到那一爪还是心惊肉跳,还要拉我去拜菩萨还愿……”林青与虫大师大笑起来。
清儿把船板跺得震天价响:“天呀,容姐姐你竟然不向着我向着林大哥。哼哼,真是见利忘义……不,是见色忘义。”这下可轮到花想容急得跺脚了。她自幼在家族的呵护下长大,父亲花嗅香风流天下,四海留情,闻香即走,沾香即退,乃是天下最有名的风流公子,而哥哥花溅泪亦是挥洒倜傥、才高八斗,诗绝文艳,画技出众,发宏愿要识遍天下英雄,画尽山水美景,观尽人间绝色,一付浊世翩翩公子的形貌。是以昨日在三香阁一见暗器王林青,立刻便被他那骄凛孤傲的男子汉形像打动,又见林青为那天下驰名的才女骆清幽出头,一个照面间便惊走齐百川,那份坦然磊落的英雄气慨更是深深植根于脑海中。一颗芳心不知不觉间早已暗系在他身上。只是猜不透林青与骆清幽的关系,这一夜辗转难眠倒是有大半的心思在想着这件事。如今被水柔清一口叫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张脸早已羞得通红。
虫大师精于人情世故,如何还会看不出花想容对林青的小女儿心思,见她尴尬,岔开话题道:“你们这两个小姑娘今天又想出了什么节目?现在涪陵城龙蛇混杂,各方面的人都来了不少,却不要太过招摇了。”
水柔清年纪尚小,不通男女之情,见花想容的扭捏的神色,心头大乐。她与花想容姐妹情深,一向又是顽皮惯了,继续道:“虫大叔想必累了,我也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不若让林大哥陪着容姐姐去涪陵城中玩吧。”言罢掩口吃吃地笑。
林青亦是略有些不自然,避过头不敢看花想容:“虫兄多虑了。我倒觉得我们才要在城中大摇大摆地走一趟,看看对方的反应。”
“是极是极,还是林大哥有魄力。”水柔清一听投其所好,拍掌笑道:“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别说一个小小的涪陵城,就算是龙潭龙穴闯闯又何妨!”
林青见虫大师若有所思,笑道:“擒天堡虽已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但现在情势复杂,京师几派的人各怀鬼胎,谁也不肯先暴露自己的实力,勉强维系了一丝平衡,我们反而是最可以率先打破这份平衡的人。只要情势一乱,我们就有可乘之机了。”转过头对水柔清正色道:“你以后可不许再像昨夜一样乱跑,若非我跟着你,现在只怕你已是人质了。”
水柔清见林青神色不似是开玩笑,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虫大师望了一眼林青,沉吟道:“你不会是要故意引出他吧?”他话中所指那人自是鬼失惊,只是目前尚拿不准是否应让花水二人知道这个超级杀手的存在,免得担心事。
花想容脸上渐渐恢复常色,奇怪地望了虫大师一眼,不知他话中指的人是谁?
“这只是其一。”林青叹道:“我昨夜见了宁徊风,只觉此人心计百出,太过高深莫测,若我们不搅乱形势,只怕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擒天堡是否答应泰亲王的条件,而是明里与齐百川、关明月虚与委蛇,暗中却是与将军府结盟。”他这一番话乃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方得出的一个推测,绝不是无的放矢。昨夜宁徊风一直任水柔清在门外偷听,显是本以为她是鬼失惊。
虫大师略一思索,亦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此事大有可能,我们必须制订一个万全的计划。”
水柔清奇道:“擒天堡与将军府结盟不好么?那个扎风和尚岂不是要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吐蕃了?”
花想容轻声道:“虫大叔去年派人在将军府的保护下杀了贪官鲁秋道,水知寒也伤在我哥哥的手下;林、林大哥更是与明将军势不两立,若是将军府与擒天堡结盟,恐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们。”
林青对花想容一挑姆指,赞她心机灵敏。忽想到一事:“宁徊风先吟了几句诗再向清儿出手,现在想来分明是与人对暗号,见清儿不是那个人,才蓦然出手。如此想来,只怕他与那人早有约定,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他苦笑一声:“宁徊风此人太过高深莫测,现在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发现我在外面,所以才故意命令鲁子洋不许招惹我,以安我心……”
水柔清终于忍不住问:“林大哥说的那个人是谁?”
林青与虫大师互望一眼,虫大师沉声道:“鬼失惊!”
水柔清小孩心性,却不将鬼失惊放在心上:“原来是他。自古邪不压正,我才不信黑道第一杀手能及得上白道第一杀手。何况我们还有堂堂暗器王林大哥压阵。”
花想容眉头一皱,显是知道鬼失惊的难缠:“光明正大的动手过招自是不怕,就怕以鬼失惊的不择手段暗中行刺,却是令人防不胜防。”
水柔清犹是不忿:“昨天下午来的定是他了,一见虫大叔与林大哥出来,还不是吓得跑了。”
林青见水柔清如此托大,正觉有必要提醒她,恰好虫大师亦有此意:“那是因为当时他想杀我。若是找上你呢?”
“我!?”水柔清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他找我一个小女孩的麻烦做什么?”嘴上虽硬,心中却是有点虚了。毕竟在江湖传言中,鬼失惊可谓是最令人惊怖的一人,手下二十八弟子以二十八星宿为名,合称“星星漫天”,论名望及不上虫大师的“琴棋书画”四弟子,但声势上却强了许多。
虫大师有意吓唬水柔清,正色道:“鬼失惊最强之处便是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心志坚毅,真要找上你,别说我和你林大哥,就算你父母也难护着你。我们总不能一天到晚跟着你寸不步不离吧……”
水柔清不语,脸上略现惧色。林青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的别到处乱跑便没事。像你昨夜冒然探险,若是正好碰见他可不是说笑。”
花想容将水柔清揽在怀里:“清儿别听他们吓唬你,鬼失惊成名人物如何会对你一个小女孩下手。只是以后不要再到处乱跑了,若是不小心落在敌人手里,反让虫大叔与林大哥投鼠忌器,做事缚手缚脚,施展不开。”林青与虫大师心中点头,心想还是花想容心细,这句话比什么吓唬都管用。
水柔清小嘴一噘:“我知道了。”心中稍安,又开始顽皮:“什么投鼠忌器,人家明明是个人嘛。”几人大笑。
花想容仍是不敢看林青,望着虫大师道:“清儿由我看着,倒是你们出门要小心点。将军府与你们都颇有仇怨,若有隙下手鬼失惊绝不会放过机会的。”
林青沉思道:“只有一个鬼失惊我倒不怕,就怕是有宁徊风这样的人暗中策划,那可麻烦得多。”
虫大师眼中精光闪动,向林青望来:“有几成可能?”
林青不语,伸出四个手指头,意思敌人或有四成可能性对己方动手。他心中暗咐:若是以擒天堡的实力,只要龙判官、宁徊风、擒天六鬼、四大香主一并出动,再加上鬼失惊暗伏于侧,欲将四人一网打尽绝非痴人妄语。当然擒天堡未必会听命于将军府,鬼失惊亦未必会冒着开罪四大家族与自己的危险一意与虫大师为敌,何况混战中正可发挥林青的暗器之利,对方也有顾忌。但这种推断却绝非不可能,有必要暗做预防。
他们的目的本仅是为了阻止泰亲王与擒天堡的联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确是始料不及。
花想容道:“小心为善。我今天本想让林嫂去城中置办些物品,看来还是让她不要去了。”
“不!”林青一脸坚毅:“让林嫂守在须闲号上吧,你和清儿仍要大摇大摆地去城中。”
虫大师亦道:“不错,此刻绝不能示弱。何况若我们摆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擒天堡与鬼失惊摸不清我的虚实,亦不敢轻易发动。”
林青一笑:“花姑娘与清儿最好再多购些东西,做出一付马上要离开涪陵城的样子。”
水柔清疑惑道:“你们不去么?”
虫大师奇道:“你知道我最怕陪你们逛城,何况买东西这些事情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场就行了,加上二个大男人如何好与小贩讨价还价。”言罢却对林青偷偷挤了一下眼睛。
林青会意,打个哈欠:“一夜没睡,我可要好好睡一觉。”
水柔清一想到鬼失惊窥伺在旁,胆气早弱了几分,正要不依,花想容一拉她的衣衫:“好吧,我们两姐妹这就出发,可不要让人笑我们没胆子。”她可不似水柔清那么毫无机心,知道林青和虫大师自是计划暗中尾随,伺机查出鬼失惊的行踪。
望着花、水二女缓缓走远,虫大师忽然一叹:“容儿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
林青自是明白虫大师因何提及此事,却只是点点头:“我这一生便只有一个意中人。”
虫大师嘴角含笑:“要不要我猜猜她的名字?”
“你定是猜不到。”林青大笑,反手一拍背上的偷天弓:“我的意中人便是它!”
其时天色尚早,晨曦笼罩下,一片雾气茫茫,隔几步便难辨行人。花想容与水柔清去街边的小摊前吃早点,川味麻辣,直吃得水柔清满头大汗,嘴上却仍连呼过瘾。
一个满脸病容的黄脸汉子端着一碗豆花经过二人身旁,脚下忽地一个踉跄,直往水柔清身上撞来。水柔清正在擦汗,冷眼瞅见那汉子撞来,大吃一惊。她刚才在路上正与花想容说起鬼失惊易容术如何了得,化身万千,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他化装,满脑子里正想着这个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疑神疑鬼下,还道是鬼失惊果然寻来,不假思索,一招“霸王卸甲”弯腰仰面从那汉子腕下钻过,本想反击,终是慑于鬼失惊的威名,窜出好远。也幸好她闪开,才没有那碗热乎乎的豆花泼到身上。
那汉子足下不稳,一跤跌下,还好花想容眼快,一把扶住了他。那汉子口中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滑了一下,这位姑娘没事吧。”
水柔清惊魂稍定,暗笑自己的草木皆兵,抬眼看到周围食客均是一脸诧色望着自己,显是为她刚才灵活的身手所惊,心头得意:“没事啦,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那汉子仍是不迭道歉,端着豆花走了。花想容却不愿在旁人的眼光中吃早点,亦拉着水柔清结帐。
才走了几步,水柔清忽地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快抓住那个人。”
花想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水柔清哭丧着脸,噘起小嘴骂道:“天杀的小偷,竟然偷我的宝贝金锁。”
花想容定睛一看,水柔清脖上挂的金锁果然不见了,转头看去,哪还能寻到那个人影子:“你好好想想,会不会是掉船上了。”
“不会的,这个金锁随身戴了几十年了,我从没有取下过。”水柔清几乎要哭了。
花想容有意逗水柔清开心:“羞不羞,你才多大呀,就敢说戴了几十年。清儿莫伤心,姐姐到时候再请人给你打一个就是了。”
“那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还说什么以后做我的媒定之物。”水柔清亦知道再去找那汉子亦是徒劳,只得作罢,嘴上仍是不依,骂骂咧咧。
“要不要报官?”花想容知道水柔清的母亲自她小时便去了京城,已有数年没有回来过,此物对她自是极为重要,也不由替水柔清着急起来。
水柔清叹道:“容姐姐你真糊涂了,我们这么大本事都找不到,官府能有什么用?”她毕竟孩子心性,又极要强,虽然心中懊恼,面上却装做不当回事:“丢了也就罢了,反正我也不想嫁人……”
花想容见水柔清这么想得开,嘻嘻一笑:“是呀是呀,姻缘天定,说不定这金锁一丢还真会弄出什么故事呢,或许你以后就可私订终身,再也不需听从父母之命了……”
水柔清一听此言如何肯依,作势来抓花想容。花想容有意引水柔清分心,闪身躲开,嘴上却仍是不停,与水柔清闹做一团。
那黄脸汉子正是妙手王关明月所扮,他昨日才到涪陵城,先去见了鲁子洋,正好碰到日哭鬼在探查那暗害他的船家死因,所以日哭鬼知道妙手王来涪陵城的事。
而日哭鬼听了小弦一番胡言,只道水柔清那金锁真是小弦之物,他对小弦实已情深,又耐不过小弦的一再央求,便给妙手王关明月说了此事。关明月知道日哭鬼为擒天六鬼之首,颇得龙判官器重,若是能得他在龙判官面前美言几句大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何况他身为天下偷技无双的妙手王,如此区区小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办到,自是一口应承下来。
关明月一向骄傲刚愎,这一次来涪陵城前在太子面前夸下海口,原以为这一趟必可功成,直至昨夜与鲁子洋、宁徊风一见,见对方莫测高深,又加上他早发现水柔清暗藏门外,而对方并不说破,还道是他们另有约好的人,此时方知情势复杂,局面远非自己所能掌控。回客栈后与手下几个人商议半天,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心头郁闷,一早便来城中闲逛,却正好见到水柔清与花想容,便施展空空妙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窃走了水柔清的金锁。他的手法高妙,水柔清当时竟然一无所觉,待事后发现金锁被盗时关明月早去得远了。
关明月心头得意:看日哭鬼求自己盗锁时的神态,此物对他自是极为重要,自己帮他这个大忙,他自然亦会在龙判官面前说几句好话,于双方都是大有好处……
正想着,忽觉身后有异,似是有人跟踪。他江湖经验丰富,当下也不回头,脚下却加把暗劲,看似走得不快,却是七拐西绕,转瞬便消没在早起赶集的人群中。他过街转巷,自以为已撇下跟踪的人,刚打算踱回客栈,脊背略微一紧,那种为人盯伏的感觉重又涌上。
关明月频盗天下,对这种盯梢早就安之若素,但那份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感觉却颇难受,心中计算是何高手蹑伏,嘴角现出一弧冷笑,不回客栈,直往城东荒郊处行去。
来到效外无人处,关明月蓦然站住身子,手在脸上一抹,除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朗声道:“是林兄还是虫兄?不妨出来一见。”
林青从一颗大树后跃出,一边轻轻鼓掌:“几年不见,关兄耳目犹胜往昔,可喜可贺。”他一直跟着花想容与水柔清二人,本是欲钓出鬼失惊,却不料先发现了关明月,这才一路跟踪到此。
关明月紧绷的面上不露一丝表情:“以林兄雁过不留行的身法,要跟踪我而不被发现大概并不困难吧。”他声音转冷:“却不知林兄故意现出形迹是何用意?”
“彼此彼此。”林青微微一笑:“关兄既然看出跟踪之人不是我就是虫大师,却还故意引到此无人荒郊处。你的用意自然便是我的用意了!”
关明月脸上终现一丝笑意:“林兄如此爽快,我亦不兜圈子。如今涪陵城中情况复杂,各路人马均想插手结盟一事,我很想听听林兄的态度,看看是不是有可能合作。”
林青坦然道:“关兄放心,我与虫大师的意图皆是不许擒天堡与泰亲王结盟,若是龙判官与太子联手,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他深通京师形势,明将军势力最强,泰亲王次之,而太子一系的势力却是最弱,若能与擒天堡联手可令京师势力趋于平衡,所以方出此语。
“好!”关明月抚掌大笑:“有林兄此话,我便可安心了。林兄想如何合作?”
林青不为所动:“在合作之前,关兄最好能说明一下为何跟着与我同来的两位姑娘,不然难释我心中之疑。”关明月出手何其之快,纵是以林青的眼力,隔得远了也没有发现他施展空空妙手偷走了水柔清的金锁。
“林兄放心,我绝无恶意。”关明月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毕竟偷人家小姑娘的贴身之物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得苦笑道:“何况那小姑娘身怀温柔乡的武功,我何敢做什么手脚?”
林青料想关明月也不可能在水柔清身上玩什么花样,还道他测试水柔清的武功:“好,此事揭过不提。我便长话短说,鲁子洋安排关兄何时见龙判官?”
关明月这才吃了一惊:“昨夜藏在门外的那个人是你?”
林青也不分辨,任由关明月猜想。
关明月想到昨夜在鲁宁二人面前对林青颇现敌意,心中竟也有些不安:“我与擒天堡的人不过虚与委蛇,林兄且莫当真。”
林青大笑:“关兄过虑了,纵是你对我有何不满,我相信在此情景下我们仍是可精诚合作,至于日后相见是否反目成仇,我现在却是不考虑的。”他这话不卑不亢,既挑明了与关明月日后非是同道中人,现在却也留有余地。
关明月脸上阵红阵白:“鲁子洋尚没有通知我何时见龙判官,我估计应在今天给我消息。”
林青正色道:“既然如此,关兄负责给我提供擒天堡的情报,我则负责破坏齐百川与龙判官的联盟,大家各得其利,如何?”
关明月沉吟半响,他既想到昨夜藏在门外的是林青,心中却是怀疑擒天堡与暗器王是否暗中有什么联络。林青见他尚有顾虑,又道:“关兄知我为人不喜阴谋诡计。何况以你现在的实力,若不与我联手可有方法破坏泰亲王的计划么?如今情势紧急,力合则强,力分则弱,稍一犹豫便可能悔之晚矣,何去何从尚请关兄一言而决。”
“好!”关明月抬眼望向林青:“我信林兄一次,一有龙判官的消息便通知你。”
花想容与水柔清二人在涪陵城中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逛了许久,还故意去米店内买了许多米油,令伙计送到须闲号上,弄得人人皆以为她们将要离开涪陵城。
花想容一路上暗中留心,但别说未发现有人跟踪,就是心知林青与虫大师必会暗中随行,却也未见踪影。
眼见已到午间,水柔清道:“我肚子好饿,要不要再去三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