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封战书(2 / 2)

换日箭 时未寒 11705 字 6个月前

花想容道:“还是回船上吧,要不便叫上虫大叔他们一起去三香阁吧。”

水柔清笑道:“怕什么?就算鬼失惊要来,我们也先做个饱死鬼。”

“谁怕了?”花想容没好气地道:“你这小妮子胆子似又大了呢。这一路上你不是到处怀疑人人都是鬼失惊改扮的么?你不怕他化装成三香阁的伙计给你下毒呀。”

水柔清脸一红:“我只是给你讲讲江湖传言罢了,又不是真的怕他。”她眼珠一转:“我知道你为什么急着回船了?”

花想容随口问:“为什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水柔清摇头晃脑地笑道:“不对不对,是一个时辰不见就如隔三秋。”

花想容大窘:“乱嚼舌头,我是想虫大师他们也没有吃午膳,你莫胡说。”

“不要不承认嘛。”水柔清笑嘻嘻地道:“花夫人以前常常在我面前念叨什么你眼高于顶,天下男人都看不上,这次回去后我马上给她报告好消息。”

“你再说。”花想容作势要打,水柔清连忙闪开,嘴上犹道:“你要证明没那心思就陪我去三香阁。”

花想容拿水柔清无法,只得答应:“好啦,依你就是。”嘻嘻一笑:“可惜今天没人请客了。”

一提到小弦,水柔清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小鬼实在可恶,我怀疑他是擒天堡的人。”

这下花想容占了上风,笑吟吟地继续开水柔清的玩笑:“说不定他就是鬼失惊扮的。”

“就凭他?”水柔清一撇嘴,气鼓鼓地道:“那我再见到他便剥了他的皮,看看他倒底是什么人扮的……咦,真见鬼了。”原来水柔清话音尚未落,便看到一个汉子抱着小弦从街边转角出现了,正往二人的方向走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呀。”花想容大笑:“快去剥他的皮吧。”

水柔清刚刚说了大话,脸上颇挂不住,对那汉子喝一声:“站住。”

那汉子却非日哭鬼,三十上下,身材瘦小,五官上最醒目的便是一双狭长的眼睛,正是擒天六鬼中的吊靴鬼,依言停下脚步:“二位姑娘好。”

见到花想容与水柔清,小弦眼睛蓦然一亮,却不说话,只是在吊靴鬼的怀里挣扎起来。

水柔清装做老气横秋,一指小弦:“你这小鬼见了我还不上来请安么?”

小弦眼中神色复杂,仍不答话,依然拼命挣扎,只是吊靴鬼力大,如何挣得脱。

花想容见小弦衣衫上撕破几处,面上还有一道伤痕,觉出不对。向吊靴鬼问道:“你是什么人?这小孩子和你什么关系?”

吊靴鬼乍见到花想容的倾城绝色,呆了半晌,方舔舔嘴唇嘿嘿干笑道:“这位便是花姑娘吧,果然是国色天香,艳压群芳……”

“住口。”水柔清斥道:“你怎么和这小鬼一样的油嘴滑舌,想做什么?”她正没好气,连带小弦一起骂上了。

花想容见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料知对方有备而来,心中暗自提防。

吊靴鬼从惊艳中清醒,退后半步,长揖一躬:“水姑娘息怒,在下擒天六鬼之吊靴,奉堡中宁师爷之命给虫大师与林大侠问安,另外尚给林大侠带一封信,还要麻烦二位姑娘转交。”

花想容尚未答话,水柔清却见小弦一脸奇怪的神色,有意为难吊靴鬼:“我们又不是和林大侠一路,你自去找他罢了。”

吊靴鬼一笑:“水姑娘有夜探擒天堡涪陵分舵的胆量,却没有承认与暗器王同行的勇气么?”他终于从初见花想容时的慌乱中恢复过来,言辞亦锋利起来。

花想容见吊靴鬼侃侃而谈,将己方底细数家珍般道来,更是毫不遮掩地说出水柔清夜探之事,心中暗惊:莫非是龙判官已到了涪陵城,正式向林青与虫大师宣战么?嘴上却道:“这位大哥言重了,清儿不过小孩心性,去涪陵城中玩耍,何言夜探擒天堡?”

水柔清双眼圆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去你们什么分舵了。就算真是这样,你堂堂擒天堡连我一个小女孩都拦不住,还胡乱吹什么大气。”

吊靴鬼平日亦是舌灿莲花口若悬河,本与水柔清的伶牙利齿大有一比,但碰到水柔清这般不讲道理的胡搅蛮缠却也无计可施,微微语塞,讪讪一笑,转身便走:“你们既然不承认与暗器王同路,我便再去寻他好了。”

“且慢。”花想容知道对方既然寻上门来,必是不肯干休:“你且说说给他带什么信?”

吊靴鬼神秘一笑,拍拍手中的小弦:“这便是我们宁师爷给林大侠带的信。”

“什么?”水柔清一跳老高,葱指几乎按到了小弦的鼻子上:“他就是你带的信?”看小弦一直不说话,心中更是认定这小鬼是擒天堡的奸细,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这小鬼越发长进了,竟然好好的人不做要做什么信?”

小弦听水柔清这个“对头”调笑自己,一只手指头在眼前直晃,恨得牙痒,只想去咬她一口,只是被封了穴道,说不出话来,心中憋气,要不是一意强撑,只怕眼泪都掉下来了。

一声长笑响起,林青蓦然现身,对吊靴鬼淡然道:“既是宁徊风的信,我便收下,你这就回去复命吧。”原来他与关明月商议已定,重又跟上了花、水二女。

林青来得毫无预兆,水柔清吓了一跳,倒是花想容早有预料般微微一笑,脸上不由又是不争气地暗生红晕。小弦却是犹若见了亲人般双眼发红,一颗泪珠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强忍着不肯在水柔清面前掉下泪下,神情当真是复杂至极。

吊靴鬼亦是料不到林青说来就来:“见过林大侠,久仰……”

林青盯着小弦,心中奇怪他激动的表情,毫不客气地打断吊靴鬼的话:“你的信已送到了,还不快走?要与我攀交情便叫宁徊风亲来。”

吊靴鬼身为擒天六鬼,在川境内都一向骄纵惯了,何曾被人如此抢白,更是当着花想容这样绝色面前,脸上端是挂不住,正要开言分辨几句场面话,却见林青一双目光炯炯射来,心头一寒,憋在嗓子眼的话登时全咽回肚中。心中暗骂,表面上仍不敢失了礼数,将小弦放在地上,再对林青与花、水二女拱拱手,转身走了。

小弦被吊靴鬼放在地上,登觉手足酸软,往地下跌去。花想容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抬头望向林青:“带他回船么?”

林青看小弦目中神色复杂,心知必有隐情,在此涪陵城中亦不好多问,点点头。他眼力高明,一掌拍在小弦肩头,要先解去他被点的穴道……

“咦!”林青微微一震,他这一掌用了六成真力,竟然不能解开小弦的穴道,小弦的身体内似是有一种极为诡异的真气上下窜行,将自己的掌力弹开。

林青蹲下身来,拿起小弦的手腕将二根手指按在脉门上,只觉其经脉紊乱,跳荡凝窒,无有常法,似是被一种极为邪门的武功所制,自己一时竟然没有半分把握可解开。

小弦从小在许漠洋那里耳闻目染,一直把林青当做自己最大的偶像,在心中地位实与父亲无异,看到林青离自己这么近,再也忍不住,被日哭鬼掳来离开父亲这一路的委屈统统释放,未哭出声,但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簌簌往下掉。水柔清只道这个“对头”是因疼痛而哭,虽有些不忍心落井下石,仍是扁扁小嘴,给他扮个鬼脸。

林青哪想到小弦的心思,拍拍他的肩:“不要急,回去后我与虫大师必会能给你解开穴道。”心裏思索小弦体内古怪的伤势,缓缓站起身,往码头方向行去。

花想容与水柔清打个眼色,抱起小弦跟着林青。不料小弦先是一呆,然后拼命挣扎起来,几乎难以抱他行路,只得轻声叫住林青。

林青回头一看,小弦满面通红,心中吃了一惊,莫不是自己刚才解穴不得其法反而引发了什么伤势。他见小弦的样子对自己十分亲近,亦是不由关心他,何况宁徊风既然如此郑重派吊靴鬼将小弦当做“信”送来,定有蹊跷,当下跨上一步,接过小弦:“你哪里不舒服么?”

花想容对小弦道:“你若是能写字,便在地上写出来吧。”小弦红着脸点点头。

林青将小弦放在地上,水柔清想到毕竟被小弦请过一次客,却也不忍再为难他,怕他蹲下写字难受,递来一根树枝:“你写吧。”

小弦接过树枝,他除了口不能言,手足酸软,其余各处倒是无有大碍,当下在地上划了起来。

“男?!”水柔清仔细分辨着小弦划下的字,笑了起来:“我们知道你是男的。”

“女?!”花想容亦忍不住笑了,这小孩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这时候还有心情写这些无关痛痒的字。

“授……受……不……亲!”林青念完小弦写的字,呆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刚才小弦被花想容抱在怀里脸红耳赤竟是为此,惹得众人还当他身上有什么不舒服。想不到他这么小的孩子亦有此种心思,真是越想越好笑。

花想容与水柔清亦笑得前仰后合,水柔清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小弦笑得直不起腰来。惟有小弦仍是一脸正色,眼巴巴地望着林青,似是盼他来抱着自己。

“哈哈,这个小孩子实在太有趣了,害得我也忍不住现身出来。”虫大师亦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仍是戴着那顶大蓑笠,上前一把抱起小弦:“来来来,我抱你回船总没事了吧。”小弦重重点头,露出一丝笑意,眼中犹挂着一颗泫然欲滴的泪。

林君见字好!

此子身中我独门点穴之法,虽口不能言,行动如常,但若一月不能解,后患无穷。

久闻林君与虫大师侠肝义胆,锄强扶弱,况此子与君渊源颇深,必不会袖手不顾。且以五日为期,若不能解其禁制,宁某自当援手,此后擒天堡与诸位便再无纠葛。

六年前林君当众给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下战书,此等事迹传遍武林,实乃吾辈楷模,可堪效尤。如今便以此子为战书,班门弄斧,为博林君一笑耳!

宁徊风顿首

水柔清读完小弦身上所带的信,抬头看看诸人,喃喃道:“原来这小鬼却是一封战书。”

林青沉吟不语,宁徊风既然敢给自己下这封战书,必是有几分把握。信中说得客气,所谓与擒天堡再无纠葛云云,无非便是让自己再莫管他们的事。而刚才给小弦解穴时倒真是难以摸准对方的手法,弄不好便真要输了这一仗。

“此乃缓兵之计。”虫大师道:“宁徊风既以五日为期,这五日中擒天堡必会有所行动。”

水柔清却对林青信心十足:“宁徊风不过是擒天堡的一个师爷,能有什么本事。我才不信林大哥还用得了五天才解得了他的穴道。”又幸灾乐祸地望了小弦一眼,笑嘻嘻地说:“你这小鬼运气真好,真想看看你一辈子说不出话是什么样。”

小弦听水柔清念到“但若一月不能解,后患无穷”时,心头泛起一丝寒意,且不说还有什么后患,单是这一上午口不能言、四肢无力便已让他难过得几乎要放声大哭了。此刻哪有闲心与水柔清斗气,何况便是想说几句亦无法开口,只得转过头去不理她。

林青抬首望天,叹了一口气:“宁徊风此人绝不可小窥,他既然划下道来,只怕在这小孩子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我没有把握能解开。”

“哦!”虫大师听林青如此说,眉尖一挑,抓起小弦的手,凝神闭目暗察他体内经脉情况,良久方才睁开眼睛,脸上微现惊容:“这是什么手法,我却是闻所未闻。”

花想容心地善良,见小弦闻言脸色一变,按住他的胳膊安慰道:“不要怕,你可听说过有暗器王与虫大师还解决不了的事么?”

虫大师摇摇头:“小丫头先别吹大气,这种点穴手法霸道异常,平生仅见,倒要好好研究一下。”

林青沉声道:“我刚才试了一下,却发现他体内经脉全乱。单以脉像看,少阴、太阴这二经的穴道全闭,无法输入半点内气……”

虫大师点点头:“偏偏阳明经与太阳经中却有一股强烈的异气,奔突不已。若是强行以外力收束,我怕以他的体质却是吃不消。”

林青却在想宁徊风信中所说小弦与自己大有渊源之事,随口答道:“先不要着急救治,此手法暗伏杀机,搞不好便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小弦听得心惊肉跳,虽不懂那些经脉是何意,但看虫大师与林青一脸凝重的神色,可想而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大大不妙。

花想容与水柔清面面相觑,实想不到以虫大师与林青之能竟然亦会对此束手无策,看来宁徊风给暗器王下战书果是有所依凭。

花想容心细,听林青与虫大师在小弦面前毫无顾忌地谈论他的病情,怕他听了难过,又见他衣衫已破,脸上还有一道血痕,心中怜意大起,上前一拉小弦的胳膊道:“你先随我去舱中休息一会,再把衣服换下来我找人给你缝一下。”

小弦甩开花想容的手,一跳而起,坚决地摇摇头。

“怎么了?”花想容奇道。

小弦咬着嘴唇,只是摇头,面上竟然滴下汗来。

看小弦一张小脸上满是惶急之色,水柔清亦不忍心,端了一杯水递与小弦,破天荒地和颜悦色:“到这裏就放心吧。你既然识字,不妨写下那坏蛋如何给你点穴的过程,或许对如何解你的穴道有帮助。”

小弦点点头,再双手反抱肩膀,复又摇起头来。

虫大师听水柔清说的在理,亦道:“小兄弟听话,先随我去舱内,慢慢写下你被点穴的过程。我总会有办法帮你解开的。”

水柔清伸手来拉小弦,却被小弦再次躲开。看小弦似是怕人碰触的样子,水柔清失笑道:“你莫不是还惦记着男女授受不亲吧?!真是个古板的小老夫子。”众人想到适才那一幕,都不由笑了起来。

小弦见水柔清的笑脸,心头莫名一慌,脸亦红了。他此刻对自己的伤势倒不着急,却是怕拉他去换衣。原来他怀内便放着水柔清的金锁,那是早上见到关明月时交与他的,若是当场被物主发现了,那才真是百口莫辨,何况他现在连仅有的一张嘴都作声不得。

林青见小弦神态异常,正要开口,眼角却突见从河岸的树林中射来一物,不假思索,一把抓在手里,触手柔软,却是一块包着丝巾的石块。

“什么人?”花想容正欲追上岸去,却被林青一把拉了回来:“不用追,是妙手王关明月。”

水柔清奇道:“妙手王来做什么?”

虫大师微笑道:“自然是给林大侠送上龙判官的消息。”他早上与林青一起暗中跟踪花水二人,自是知道林青与关明月联手之事。

林青展开丝巾,却见上面写了几个字,缓缓念道:“明日午间,龙判官约见齐百川与我于城西七里坡困龙山庄。”

“龙判官一并约见齐百川与关明月!”虫大师大是惊讶:“擒天堡毫无避讯讳地让这京师两派的人一起碰面是何道理?”

林青叹道:“这必是宁徊风的计策,挑起二派的矛盾,擒天堡才好从中得利。”

水柔清不解:“擒天堡只需和一家暗中订盟约就行了,为何要如此?”

“也许我们都错了,擒天堡根本就不想与任何人结盟。”林青冷笑:“我一直在想泰亲王与龙判官结盟一事极其秘密,为何弄得人人皆知?”

虫大师一拍大腿:“对,这一点是个疑问。按理说泰亲王方面应该不会泄露,那么问题便是出在擒天堡了。”

水柔清道:“这样做对擒天堡有什么好处?总不至于要把京师的几大势力统统得罪吧?”

林青沉吟道:“关键是宁徊风。此人心计极深,难以捉摸。我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只是有些地方还想不通透。”

“会不会是关明月故布疑兵?引我们上当?”水柔清一转脸却看到花想容满面红晕,奇道:“咦,容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和这小鬼一样红了脸?”

花想容低声道:“没什么,我有些不舒服。”原来刚才花想容被林青一把拉住,一颗芳心登时怦怦鹿撞,脸上不由火热滚烫起来。而小弦听林青说到关明月,亦是怕他们说到关明月盗锁之事,一时也是面红耳赤。

虫大师笑道:“也罢。林兄便留在此想一想,二个小姑娘回房休息,我去试着解这孩子的穴道,大家各有分工,晚间再来继续商议。”

小弦生怕水柔清说到金锁之事,巴不得他们早些结束谈话,听虫大师一说正中下怀,不待别人拉他,自己先往舱内走去。水柔清大叫:“你这小鬼别乱闯到我房里去了。”挽着花想容追了上去。

虫大师思索道:“宁徊风这道战书下得不迟不早,大是蹊跷,裏面只恐有诈。而鬼失惊不再现身,而宁徊风亦绝口不提将军府,这让我有一个非常不妙的猜想……”他再长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低声续道:“或许擒天堡与京师三派已然联手,目的便是对付你和我。”

林青亦是满腹疑团,皱眉不语。

虫大师拍拍林青的肩膀:“我先回舱中试着给那小孩子解穴,你好好想想。目前情势看似平常,内中却颇多凶险,一步走错便可能引发大祸。你我还罢了,就怕让两个女娃子涉险……”

林青独立于船头,望着奔流不息的滚滚江水,心中思潮起伏。江风吹拂着他的衣角,亦吹乱了理不清的千头万绪。

直到此时,他才第一次认真地思索宁徊风这个人。原以为他不过是擒天堡一个师爷,可现在看来此人大不简单,送来小弦这封“战书”更是出人意料之外。

林青心头蓦然泛起一种感觉:与龙判官相比,或许这位号称“病从口入,祸从手出”的宁徊风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对手。

过了几个时辰,到吃晚饭的时间,虫大师仍没有从舱中出来。花想容与水柔清大是惊讶,料不到宁徊风这封“战书”竟然如此难解。林青倒似全然无碍般仍是言笑甚欢,只是花、水二人心存芥蒂,再想到明日擒天堡约见京师二派之事,气氛颇有些凝重。

花想容终忍不住向林青问道:“擒天堡不表态与何方结盟,却又于明日会见泰亲王与太子的人,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林青也在一直考虑这个问题:“擒天堡此举大是高明,不但出我意料之外,京师的人亦都会弄个措手不及。”他沉思道:“关明月既然通知了我,我势必不能袖手不管,如何插手此事却甚难决断。暗中偷听只怕于事无补,但若是横加干预,只怕连京师三派的人都会与我等为敌。”

“我有一事不解。”花想容慢慢啜着一杯茶,缓缓说出她的疑虑:“擒天堡应该算不到我们会阻止他们与泰亲王结盟,只要不引起我们的猜疑,暗中行事既可。但为何宁徊风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林大哥下战书呢?”

林青略微一愣。此言大是有理,按理说此时宁徊风忙于处理京师三派的事,绝无余暇来理会暗器王,更绝不想自己插手其间。但下战书之举确是令人猜想不透其用意,除非宁徊风孤陋寡闻到不知暗器王遇强愈强的性子,天真的以为一封战书便会令自己知难而退……

要不然,那就是宁徊风有意把将暗器王与虫大师这两大高手牵入到此事中。

水柔清亦是一脸疑色:“容姐姐这一说我也觉得有些怀疑,擒天堡似是深怕我们没有沾惹他们的理由一般……”

虫大师的声音由门外传来:“不错,宁徊风就是故意得引我们疑神疑鬼。我越想越是不对头,明天困龙山庄的聚会极有可能是给我们设下的圈套,这一点不可不防。当然,我们不要忘了还有个暗伏于侧的鬼失惊。”

林青与花水二人见虫大师一脸倦色,小弦又没有跟他一起,彼此对望一眼,不知道他是否解去了小弦身上的禁制。

林青沉声道:“我想不出擒天堡要对付我们的理由,除非就是与将军府结盟了。可若是如此,明摆着得罪泰亲王与太子,何其不智?”

花想容亦点点头:“结盟一事弄得人人都知,若我是龙判官,在此情形下与任何一方结盟都会开罪其它两家,倒不如保持中立。”

林青听花想容如此说,眉尖一挑,似是想到了什么关键:“我明白了,若是龙判官想保持中立,但又同时可对京师三派示好,只有一个法子……”

水柔清仍问道:“什么法子?”忽然醒悟,与花想容对望一眼,心头不由有些发冷。

——最简单的方法自然便是杀了暗器王与虫大师,既显实力,又可让京师三派都满意。

虫大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林青:“妙手王的情报可信么?”

林青沉吟,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凭擒天堡的实力要想一举博杀暗器王与虫大师这两大绝顶高手只怕难有胜算;但若是关明月有意给他这样的情报引他入毂,那就是京师三派与擒天堡联手置他们于死地,实力悬殊下,一旦入伏,几无逃生机会。

虫大师叹道:“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也解不开那孩子的穴道,不如明日我们便不去困龙山庄,虽是示弱,但也可静观对方的反应。”

花想容诧目望来:“宁徊风真有这么大本事?”

“也不是没有法子。”虫大师道:“这孩子身子骨虽不弱,但经脉的强度绝难与久习上乘武功的人相比,强行解穴有极大的风险,如若能先用药物固本培原,再缓缓解之应该可行,只是时间上就来不及了。再就是将先天真元之气渡入其体内,可如此一来,施术者必是大伤元气……”

花想容叹道:“宁徊风心计太深。他既然肯花这么大力气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分明是看出林大哥与虫大师心地仁义不会置之不理。但若是先救了这孩子,大伤元气下便更难抵挡擒天堡的杀着。”

水柔清道:“要不我们马上离开涪陵城,管他擒天堡与谁结盟。找个僻静的地方给那小鬼治伤,也不怕他们来寻我们的麻烦。”花想容暗暗摇头,她可不似水柔清一般不通世情,若是林青与虫大师不战而走,势必有损名声,在江湖上再也难以抬头。只是这种想法却不便说出来。

果然虫大师苦笑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巧,且不说这一身虚名,你教我却如何面对嗅香公子所托之事?”

林青良久不语,却似下了决心般正色道:“明日我一个人去困龙山庄。”

“这如何使得。”花想容急声道:“你何必如此犯险,若是有了什么意外……”话至此已说不下去。

虫大师亦道:“此事万不可凭一时意气,若宁徊风有意算计,这许多高手再加上一个龙判官,只怕真是凶多吉少。嘿嘿,这困龙山庄莫非真是有意要困龙么?”

“一时意气!”林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虫兄可以不看重虚名,我却不行。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与明将军的一战。若是我明日不敢去困龙山庄,心志一丧,日后绝无可能再胜过明将军。”他此话绝非空言,武功高至暗器王这一步,更注重的是心境上的修为,若是经此一挫,战志大减战意大伤下,日后再经勤学苦练亦是无补。

听林青如此说,几人面面相觑,在此情形下颇有些进退两难。

林青一笑:“你们只想到宁徊风心计如何,却忘了京师三派的人哪个没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又何愿看到擒天堡声势凌驾武林?何况说到底彼此间并没有解不开的死仇,他们还需要考虑万一困不住我的后果呢。”

水柔清眉头一舒,拍手笑道:“是呀,一旦暗器王脱困,以后谁能有安稳的日子过?单凭此点他们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就不敢轻易发难。”

虫大师亦是眼睛一亮:“不错。京师三派毕竟不是擒天堡的人,纵算权衡利害一时合作,彼此间也远远谈不上了齐心协力。”

林青大笑:“既是散兵游勇,何足惧之?”他脸上充溢着澎湃的信心:“只凭擒天堡的实力我还不信能置我于死地,明日别说一个困龙山庄,纵是龙潭虎穴亦要去闯一闯。”

花想容被林青的强大的斗志感染,再不似适才的忧心忡忡:“要去就一起去,看看他们是不是有胆子连虫大师和四大家族一并招惹。”

林青给虫大师使个眼色,虫大师会意,对花想容与水柔清道:“天色不早了,容儿与清儿先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才好去那困龙山庄。”花想容与水柔清心中虽不情愿,但知道林青与虫大师必是有要事商谈,只好先告辞回房。

林青待花水二女走后,对虫大师道:“我说我独身一人去非是托大,而是你与鬼失惊有仇,泰亲王与太子在朝中的官员只怕也被你杀了不少,我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何况二位姑娘也不宜涉险,不若你在外面暗中接应我。”

“林兄多虑了。我杀泰亲王的官员又何尝不是令太子一派拍手称快?反之亦然。”虫大师笑道:“至于鬼失惊,我倒有个想法可以一试。毕竟我的身份还没有公开,只有他认得我的真面目。明日我便你一起去因龙山庄,若是鬼失惊点明我的身份,在那样情形下齐百川这个神捕势必再不可能故作不见我这个钦犯,只怕当场就要反目,由此便可见对方已有害我之心。而有我与你在一起相机行事,至少自保应该无多大问题吧。”

林青理解虫大师的意图:“若是鬼失惊装做不识你,那就是他们未必想与我们翻脸,这便又是另一种结果了……”含笑续道:“鬼失惊只怕万万想不到做了你我的试金石。”

虫大师又道:“至于两个小姑娘家学渊源,足有能力自保。何况谁敢轻易惹四大家族的人?我倒是倾向于带她们见见这等场面。再说若是留下她们反而耽心敌人另有奸计,还不如在一起方便照应。”

林青沉思一番,决断道:“好,就依你之言。明日我们一起去困龙山庄,看看宁徊风能玩出什么花样。关明月此人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反正我们只要擒天堡不与泰亲王结盟,倒不如对太子一系示好,在擒天堡与京师三派各怀鬼胎的情况下,只要我们言语得当,我倒是觉得有把握兵不血刃解决此事。”

“京师三派的人未必有意与我等为敌,此事大有余地。”虫大师点点头,脸上却犹有忧色:“但我却另有一层担心。我虽未见过宁徊风,可此人心意难测,似是惟恐天下不乱。你未接下他的战书,若是被他言语挤兑下被迫翻脸,却是中了他的计。”

想到小弦这封令人头疼的“战书”,林青亦是心怀不安:“那孩子写了什么吗?或是能记下宁徊风的手法,也许有办法。”

虫大师摇摇头:“宁徊风先点了他的穴道再施术,他于迷糊中只见宁徊风似是在身上扎了不少针,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成了这模样。”又想起一事:“这孩子在纸上翻来覆去地写‘杨默’二字,也不知是何意。我看他神情激动,精神亢奋,怕是有损身体,便先让他睡一会。”原来许漠洋化名杨默,小弦虽听他提及过化名之事,但许漠洋平日都是使用杨默的名字,加上小弦此刻激动之下,浑然忘了父亲的本名,只道写出杨默的名字林青便必会知晓。

“杨默!”林青沉吟:“应该是个人名,但武林中似乎没有这个人?不知是何意……”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声大叫:“林叔叔。”却是小弦的声音。

虫大师惊道:“怎么这孩子能开口说话了?”与林青抢步出来,却见小弦站于门边,面色赤红,呼吸急促,嘴角竟还隐带血迹。

小弦见到林青,神情极是振奋,扑进林青的怀里,语音已是哽咽:“林叔叔,我,我总算见到你了……”

林青一把接住小弦,先探住他的脉门,运功查他体内情形,只觉他体内充溢着一股怪异的内气,在各处经脉间游走、跳荡不止,将上半身穴道的禁锢尽数冲开,却也令经脉混乱异常,再看到他脸上异样的一种似曾相识的神色,不由大吃一惊:“你会嫁衣神功!”

“嫁衣神功”正是兵甲传人杜四的独门武功,自残其身反激人体潜力。六年前杜四在笑望山庄引兵阁为登萍王顾清风所擒,为了让好友林青不为所制,力运嫁衣神功脱出顾清风的掌握,却也因此惨死当场,林青对此印像极深。却不料事隔六年后,竟然又在小弦身上发现有嫁衣神功的痕迹,如何不失声惊呼。

小弦心情激动,说不出话来,只是伏在林青怀里抽泣。花想容与水柔清闻声赶来,见此情形,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

虫大师亦拿起小弦另一只手,却发现他哑穴虽通,但体内经脉大损,还道是自己刚才给小弦解穴不得法伤了他,抚着他的头轻声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林青对嫁衣神功的运行情况也不甚了解,杜四这门霸道的内功因为对身体大有损害,一向不传外人。而小弦表面状况虽是极像当日杜四,但运起嫁衣神功后体内各机能到底会是何种情况除了当局者谁也不知,林青亦也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兵甲派的独门神功,勉强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弦哽咽道:“林叔叔,我父亲便是杨默!他现在去了媚云教,你快和我一起去找他。”

林青念了几遍杨默的名字,联想到嫁衣神功,再加上他知道许漠洋现在正安身于滇北,那一带亦正是媚云教的势力范围,心中终有所悟。只是见小弦足有十二三岁,而许漠洋六年前亲眼见妻儿死于冬归城战火中,如何又冒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儿子,知道必有隐情,犹豫问道:“你慢慢说,你父亲可是许漠洋么?”

小弦点点头,便将当日媚云右使冯破天如何找父亲接刀,自己如何被日哭鬼抓来涪陵城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原来昨晚费源奉了宁徊风的命令,几经周折总算找到日哭鬼。小弦与日哭鬼一起去见宁徊风,却意外见到了吊靴鬼。问起父亲的消息,这才知道许漠洋已去了媚云教。

那一天日哭鬼带着小弦一走了之,吊靴、缠魂二鬼本是与许漠洋、冯破天缠斗不休,却是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许漠洋耽心小弦的安危,瞅个空当跳出战团便去追赶日哭鬼,冯破天独力难支,亦只好跟着他一起走,但茫茫山地,如何找得到日哭鬼的去向,加上弔靴、缠魂二鬼阴魂不散地紧跟着他们,最后许漠洋不知听了冯破天的什么言语,便随他往媚云教方向奔去。吊靴鬼与缠魂鬼亦不敢径直迫入媚云教总坛,只好回来复命。

林青万万没有料到在此碰到故人之子,这才知道宁徊风信中所说小弦与自己极有渊源果然不假,一时亦是神情激动,拍拍小弦的头,长叹一声:“你放心,待此间事了,我必带你去找你父亲。”

虫大师心思缜密,缓缓问道:“宁徊风如何知道你的身份?”

小弦回想当时的情景:“当时厅中有好多人,最管事的好像便是那个宁先生。先问起吊靴鬼与缠魂鬼去媚云教的情形,又责他们为何没有将冯破天抓回来?那个吊靴鬼十分可恶,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好,便胡说一气,一心要让我去做那个龙堡主的干儿子,还吓唬我说若是不从便将我毒打一顿再关进地牢,又说我父亲既然去了媚云教,也就是擒天堡的死对头,我若能讨得堡主的欢心尚可将功折罪……”

林青插言问道:“你可见了那龙堡主么?”

小弦摇摇头:“听说龙堡主不来涪陵城,而是直接去什么山庄。”

花想容提醒他一声:“是困龙山庄吧。”

“对对!”小弦一拍脑袋:“便是困龙山庄。”他仰脸看着诸人,振振有词:“我都没见过那个龙堡主,如何肯做他的儿子。再说我不喜欢吊靴鬼那个怪样子,才不受他吓唬,当下便说道:‘你就会欺负小孩子,想来定是那天被我爹爹好一顿修理,这才找我报复。’吊靴鬼笑着说,‘你爹爹一个小铁匠如何是我的对手,那日是他落荒而逃……’我才不信他胡吹大气,便反驳道,‘我爹爹剑法高强,只要你能打赢我爹爹我就听你的话,去做那龙堡主的儿子。’吊靴鬼也算有点本事,便将我父亲的剑招先使出几招,然后说他如何破招。才使了几路,旁边有一大个子忽然道,‘这是北疆的啸天剑法,我知道那个铁匠是谁了。’然后便在宁先生耳边嘀咕了几句,宁先生便皱了皱眉。吊靴鬼似是十分怕那大个子,陪笑道,‘先生明目如炬,自然不会错。’那个大个子理也不理吊靴鬼,只是对宁先生道,‘若是暗器王知道这小孩子的身份,无论如何不会袖手不理的。’宁先生一面点头,一面不住打量我,看得我心头发毛……”

林青问道:“那个大个子是什么模样?”

小弦脸现悸容,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个人除了个头很大外,长相倒也平常,起初站在一边也不起眼,但望上去不知怎么心头就有一股寒意,目光像能杀人一般。对了,他眉心正中有个痣。”

林青与虫大师对望一眼。虫大师眉尖一挑,双目间神光一闪即逝,缓缓点头,早有所料般吁出一口长气,吐出两个字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