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十(1 / 2)

欢天喜帝 行烟烟 3750 字 3个月前

薄纱帐起,于殿内微扬,里间羞人春色闭不住。

女子娇白柔软的身躯被死死抵在冰冷的墙上,其上香汗点点,窄细的腰枝朝前弓起,欲拒还送。

贺喜掐着她的腰,额角汗水落下,褐眸阖了一下,才陡然松开她,自去一侧云母屏风上取过袍子披上,头也不回地出了纱帐外。

女子倚着墙,浑身无力,慢慢滑至地上,小腿仍在轻抖,望着他的背柔声唤道:“陛下……”

贺喜不语,亦没回头,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袍子只随意披在身上,系也未系,裏面裸实的身子堂然露于外面。

他看了眼外面早就备好热水衣物的宫女们,哑着声音道:“进去罢。”

宫女们掀了那纱帐鱼贯而入,只留一人在外侍候贺喜。

他走过去,面色略寒,口中道:“方才外面何事来禀?”

小宫女仔细地顺了顺帕子,将他小腹上沾了的浊液尽数抹去,又去另一边拿了干净衣物来服侍他穿上,这才道:“宋大人来了,听人说陛下在内寝,因怕扰了陛下兴致,就一直在殿外候着。”

贺喜嘴角不留痕迹地勾了一下,待身上齐整了,转眼看了看殿角灿灿发光的宝饰,吩咐道:“回头将这些分下去,记着别像上回落了哪个院忘记赏了,倒让朕耳根不得清静。”

小宫女应了下来,“奴婢这就去同王公公说。”

贺喜扬眉,“传宋沐之进来。”

见小宫女低头出了殿外,他才踱过去,伸手拾起箱子里的几条钿花珍珠链子,看了一会儿,眸光微凛,又扔了回去。

宋沐之进殿时,正逢小内监背着那女子出去,凌乱云发擦肩而过,异香扑面,让他不由地朝一侧避了一避,再抬头时,就撞上贺喜略带玩味的目光,脸上不由一臊,“陛下。”

贺喜望着他,笑道:“宋卿今年已是四十有七了,府上正妻侧室亦是不少,怎的还未见惯此事?”

宋沐之脸色愈发窘迫,“臣……”嘴动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他自二十二岁那年中进士至今,入仕已有二十五年,位在左相,身列参政之首,是当年先帝留给贺喜的心腹之一,十年来佐理朝政,深得贺喜信赖,虽是深知贺喜的性子,也明白贺喜于男女之事上随性至极,可真的撞见贺喜与女子欢好之景,又实难做到坦然视之。

贺喜甩袖负手,挑眉道:“你来此处寻朕,可是因中宛使臣来朝之事?”

宋沐之点点头,眉头略皱,“臣等都觉得,中宛此次派人而来,其中实是大有文章。”

贺喜眼睛瞥向墙角,嘴角略扬,“确是做足了文章,连异域美人都给朕送来了。不光给朕送美人,还给朕的后宫送来这么多金银珠宝首饰,当真是考虑得够周全。”再看宋沐之,眼神忽而利凛,“朕心中有数,想必你们心中更是明白,既是专程求见,你也莫要再旁敲侧击了,有话只管言明。”

宋沐之垂眼,“陛下明察。先前宴上那使臣虽未直言,但臣等料想,中宛定是衝着邺齐与邰涗于边境诸州互通市易一事而来。南北中三国中,北戬尚远,岵国近年来同邺齐总有摩擦,所以只得让中宛派使臣来。想必是怕邺齐与邰涗真的缔盟联手……”

贺喜低笑一声,“你说的这些朕全想过。今日大宴上,那使臣试探几言中人人都知其意为何。邺齐与邰涗交恶这么多年,忽言互市,他们不信也在常理。只不过……中宛此来,朕料想其还有旁事要与邺齐相商。”

宋沐之迟疑了一会儿,“那陛下的意思是……”

贺喜转过身去,低声道:“钱财全收,美人照享,来者一概不挡不拒。”

宋沐之一愣,“邺齐既与邰涗言好,若是再与另外三国有所交结,恐怕……”

贺喜回头看他,目光深深浅浅,“你怎知三国没有暗中派使臣同去邰涗那边?”

宋沐之哑然。

贺喜又道:“你又怎知,邰涗不会背着邺齐与三国交好?”

宋沐之低了头,想到贺喜与那女人互相猜疑多年,不由叹了口气,“陛下既然如是说了,臣便无它言。只不过,照此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贺喜看着他,半天没有言语,忽然低声笑了一下,“方大乱时,才可见真章。”

宋沐之默然。

方大乱时,才可见真章……

脑中正思索时,听见贺喜又问他道:“朕听说太后前一日着你觐见?”

宋沐之低了头,“是。”

贺喜脸色一黑,问他道:“何事?”

宋沐之不由苦笑道:“太后说,刘相公的孙女年已及笄,传闻品貌才学均是上等,想让臣等劝劝陛下……”

贺喜的脸瞬时挂了层霜,冷冷道:“回去禀太后,她若是执意为朕立后,朕便废了此后。朕说到做到。”

宋沐之面作难色,“陛下莫要为难臣了,陛下何不亲自去同太后说?”

贺喜忽地上前两步,头稍低了低,眸子盯着宋沐之,一字一句道:“宋卿也是先帝朝的老人了,此时说这话,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宋沐之身上冷汗骤起,低了头不敢看他,半晌才道:“宫禁中事,陛下不言,臣等何由知之……”

贺喜眸子微眯,“卿是贤臣。”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没事的话便退下罢。”

宋沐之提心吊胆地出了殿外,才拾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大大地喘了口气。

脸上又浮起一丝苦笑,当年的事情,他怎会真的不知道。

先帝是世间难得的情种,可却偏偏生在帝王家。

宫中人人都知,先帝一生只爱一人,那人便是华妃。

当年的华妃,美艳照人,雍容华贵,是何等的容貌,又是何等的风致;入宫初时,先帝一见倾心,随即独排众议册其为妃,居四妃之首,从此椒房独宠,连皇后都说不得二话。

越二年,华妃生子,位行第九,先帝大喜,不与其它皇子同排字辈,单赐一“喜”字为名,为表先帝喜得爱子之情。

便是九皇子贺喜。

九皇子自小聪慧过人,及长更显胸襟才华,令先帝喜不胜喜。

十三岁时被封秦王出阁,十四岁时便被册立为储君,朝中大臣竟无人反对。

九皇子十四岁那年,随先帝出宫春猎十日,从此再没能见生母一面。

华妃被当时的太后赐死于禁中,白绫绞颈,沉尸宫井。

华氏一门朝中独大,太后惧怕外戚专权,听皇后之言,遂出此策。却不料先帝回宫后闻之大恸,一病不起,至死犹念华妃风姿。

九皇子自那之后,便变了个人。

奇冷不已,惟有目光尚能煨人。

先帝一年后因病殡天,九皇子奉诏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崇和。

新帝即位,废嫔妃制,后宫人人皆同,誓不立后册妃。

先帝朝的皇后,便是现如今的太后,自那时起至今十年矣,皇上没去请过一次安,没同太后主动说过一句话。

朝中宫内,人人皆知,人人皆不敢言。

宋沐之思及此,心中变得沉甸甸的,垂了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抬脚向前行去。

除却女人一事,贺喜堪称明君。

乌云越聚越多,压得天幕一片黑,厚厚云层中有缝,金光突现,亮得刺人,随即转没,天地间只剩黑,只有风。

她在跑。

拼命地跑。

不知自己要跑去哪里,只觉心中无尚惶恐,眼中凝泪,眼前景色越来越模糊。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她浑身哆嗦。

冷,极冷。

明明在宫中,可却一个人也不见。

暴雨将倾,可她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容身避雨之地。

脚下石子一绊,她朝前跌去,摔在硬硬的地上,泪再也忍不住,蓦地滚落,越涌越多。

抱着膝盖,绻起身子,跪坐在地上,头埋下去,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

头顶一道闪电忽然而过,随即便是震耳雷鸣。

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从天而降,打在她肩膀上、背上,衣裙瞬间全湿。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再也无力站起。

……她好累。

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身形蒙胧,面目不清,动作在雨中仍然透着优雅,撑一柄素色油纸伞,朝她而来。

她看着那人,眼眶变得热热的,火辣辣的疼。

那人将伞撑起,替她遮雨,俯身下来,抬手亲亲摸了摸她的头。

母后……

她咬着嘴唇,上前抱住那人的腰,手死死地攥着那人的裙侧。

那人暖暖的手掌抚过她的脸,拭去她的泪,动作温柔极了,如同久远的记忆中那样,令人心伤。

她哭得更厉害,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扎破了一般,疼的难以禁持。

眼前的路很黑很黑,荆棘满布,可她却要一个人往前走,没有人陪,没有人扶持,在这鬼魅似的黑暗中,只有她一人。

是一种想要逃却终究永不能避的心惊,痛或慌乱已不足以形容心底的感觉,心死亦不过如此。

那人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脸庞,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抚慰她。

她哭累了,倚着那人,母后,你走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那人轻声开口,语气如云边之花,轻柔香婉,欢儿。

她的心骤然碎裂,被这甜美如真般的声音击溃,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撞得她浑身在抖。

那人轻轻抽回手,语气仍然温柔,天下不可乱,江山不可倾……欢儿,苦了你了……

她眼瞳微缩,看着那人就要这么离去,伸手却握了个空,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向前跑去,可那人的影子却缓缓弥灭。

好似一阵清风,徒来不留影,如梦。

她心揪万分,胸腔欲裂,在雨中哭着叫喊……却再无人相应。

脚下泥泞不堪,身周冷风割肤,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至。

她冷,她累,她倦,她想逃想躲,却无处可躲。

…………

泪打锦被,鬓边亦湿。

暖热的唇贴上她的脸,一点点吻去她的泪,动作轻柔,似是怕碰坏了她。

耳边响起男子的低叹声,“陛下……”

蒙胧中转醒,醒过来的一刹那,竟知自己仍在落泪。

泪。

英欢心底略颤,她居然哭了!有许久未曾流过泪了,怎的今夜在梦里竟会痛哭至此地步……

宁墨伸臂,欲揽她入怀,却被她推了开来。

英欢胸口闷闷,梦中痛处此时犹在心上,心境转回十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她恸哭至晕,从此再未流过泪。

只是今夜……

宁墨的手从被下探进来,轻轻握住她的,“陛下可是做噩梦了?”

厚实的掌心送来的热气,渐渐驱散了她心间寒意。

可仍是不愿让他看见她这般失态的模样。

英欢转过头,湿漉漉的眼角轻擦枕边,哑着声音道:“什么时辰了?”

宁墨握紧了她的手,“丑时将过。”

英欢挣扎着起身,揉了揉额角,“等得心焦。一夜都没人来报?”

宁墨跟着起来,拿了袍子拉给她披上,劝慰道:“陛下急也没用,平德一路遇旱非陛下之过,实乃天意。林大人已然带人奉旨前去赈灾,北面消息就算传回来,最快也要明日了。眼下还早,陛下还是多歇息一下……”

英欢垂目,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平德一路地处邰涗之北,自去年入秋以来连月受旱,波及其余二路,民生堪忧。

底下报呈上来的折子上道,平德一路,民噬草嘬土,草根树皮,搜食殆尽,流民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