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九(1 / 2)

欢天喜帝 行烟烟 3412 字 3个月前

圣意既明,随驾诸臣便不好再言,只得诺诺遵旨,行辇起驾一路自西苑回宫,着殿前司侍衞暂押曾参商至禁中,又命人将断弓送至军器监着有司勘察弦断之因。

宽宽的御街两侧桃树已发新枝,辇身轻摇,青绣之帘透风而动,其上蟠龙之案左右微晃,赤金之中隐隐带了血色。

英欢坐于辇中,双眸微阖,左手覆于右手之上,藉着帘外时而透进来的光,将先前由宫人替她包扎的白布层层揭开来。

划伤处的血已凝结,裂口看着触目惊心,可此时却已不觉痛。

心性单纯似曾参商者,再傻也不会于众臣之前行此逆举;若真要害她,又怎会替她去挡那扑面而弹的断弦。

她嘴角轻歪,微叹一声。

天底下竟没有一处能令她安心之地,这么多年过去,不变的还是人心。

手滑下来,掐住座上黄褥之边——

这位置,她根本不愿坐。

肩上之担身上之责,如若能抛,她一定会抛。

可却是不能!

行进间有些许颠簸,乏意上身,春暖人困。

北面平德一路因先前流寇为乱而大伤元气,朝庭行抚慰之令,税赋三年减半;东面战事不停,狄风连报上来的军功请赏折子于枢府积了一堆,嘉赏之令至今迟迟未得以践;康宪公主出降之资亦是国库所出,再加南岵境内的军需开支……纵是先帝留下来的底子不薄,可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亦将消耗得差不多了。

朝中宰执多为老臣居位,当年于她有拥立之功,因是政见虽时有相左,亦不能随便动之。

多年来一手提拔至高位可信之人,便只有沈无尘一个。

可沈无尘亦非圣人,能做之事总有际,能道之言总有度,且他纵是肱股忠材,也不能全然体恤她内心之情。

难的见到一个曾参商,心底纯泯且不惧世事,本想将其锻造一番以委大事,却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英欢睁眼,青帘被风扑开,外面地上宫砖光影蓬蓬,初春之阳光亮耀人,可却透着森冷之意。

她唤辇官停下,命人将沈无尘从后诏至身前来,而后自己起身下辇,解开头上皮弁垂绳,拨了拨鬓角汗湿之发,让风吹散面上潮闷之气。

沈无尘受诏而来,脸色黑沉嘴角微垂,公服宽袖挡住了攥紧的拳,“陛下。”

英欢回头看他,阳光刺目而来,不由眯了眯眼,朝他走近两步,看了看周围随驾众人,微侧过脸遮去旁人目光,低声道:“去让军器监的人随意出个说法,将此事就这么埋下去。”

沈无尘一愣,似是不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面上黑沉之色消了七八分,眼中也有亮光在闪,“陛下的意思是……”

英欢抬眼看他,挑眉道:“朕的意思你还需再问?”

沈无尘嘴角泛起微弧,捏了捏拳,低头道:“臣明白了。”他向后而退,走了两步后又停下,复又看向英欢,“臣……替她谢陛下了。”

俊雅之容于阳光下亮影相错,面上神色竟让她有些看不明。

英欢看着他,眉毛挑高了些。

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无尘,陌生而又新奇。

她锁眉一刹,心中恍然明了,再看向他时目光复杂了不少,欲对他说些什么,却终是碍于旁人无法开口,只得道:“先去罢,待办妥了后再来见朕。”

见沈无尘领命而去,她才转身,轻轻挥了挥袖摆,遣退辇官,只留近侍宫人,慢慢朝前面景欢殿行去。

一路行一路思,心中时亮时暗,又在嗟叹。

世事难料。

当初怒气冲天时对他说的一句话,现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不由垂睫低笑,笑里含冰。

身后有宫人靠上前来,近身低语道:“陛下,前面……”

英欢立时回神,抬头望过去,一人自前方青砖宫道拐角处弯过来,步子飞快,直直向她走来。

素衫白袍被风吹展,墨眉之梢在阳光下微微泛亮。

她眼睫轻动,来不及错开目光时人已至她身前几步,停了下来望着她,“陛下。”

英欢对上他的眼,那眼深邃湛黑,一如其名。

她上前两步,略略打量他一番,轻声询问道:“今日太医院不是你当值,怎么叫你来了?”

还在西苑时便有人急着先回来传唤太医入禁中,可她却没料到人来得这么快,而且……竟然是他。

自送康宪公主赴东境以归,便没有诏他相见过。

大婚之前不见,于礼且符,因是他也并未主动入宫主动求见过。

只是今日冷不丁在这情形下见到他,她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毫无准备的忐忑之情。

宁墨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便一把拉过她的手,低头去看。

英欢小惊了一下,眼下还未入殿,又当着众人的面,他竟敢做出这举动来……

简直不像往日的他。

从前那个温文淡若的男子仿若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眼前这人此刻神色沉重,满面担忧之情,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掌间竟在发抖。

他手指滑过她手上伤口旁边的皮肤,摩挲了两下,而后抬眼看向她,抿紧了的唇启开一条缝,“陛下怎能如此不慎!”

语气且急且心焦,令她心底沉颤一动。

英欢翻掌抽出手,擦过他掌心时痛了一下,咬咬牙,抬脚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放肆。”

地上人影前后交错,他跟了上来,一步一步迫近她。

宫人们见状心中皆明,俱留殿外候着,谁也不敢进殿相扰。

英欢步子飞快,心中乱乱的一片,只觉胸口窒闷,一进内殿便抬手解身上衣带,只是骑装衣饰难除,身侧无宫人相侍,右手又颇为不便,一急,额上便冒出汗来。

宁墨走至她身前,一句话也不说,伸手过来替她除衣,动作温柔轻缓,眉头虽然拧着,可眼中之光甚暖人心。

英欢立着,半晌才慢慢垂下手,低叹一声,“你消息倒是得的快。”

宁墨不语,将脱下的衣物顺手抛至地上,待要解她贴身之物时,手却被她挡下,不由看她道:“怎么?”

英欢看他一眼,转身走开,自去取了紫袖朱领罗衫来披上,抬手顺了顺头发,才低声道:“你还未说,今日不当值,为何会去太医院。”

宁墨走过来,面上略显怒意,“臣还以为陛下近日来的心思都在旁人身上了,没想到陛下还能记得臣当值的日子。”

英欢讶然,纤眉一边稍挑,看向他,却不说话。

怎么都没想到他也会说出这种似是吃味儿的话来,原来他竟是以为这些时日来她对曾参商动了情了。

此言当斥,可她却不忍开口。

心底里,对他是不可道的愧疚之情。

开宁行宫中的那一夜那一杯酒,在他二人间就似一座大山相隔,她再也容不得他触到她的心。

那个承诺那句话,她所能许的,不过是这景欢殿中的一榻之位罢了。

她侧身扭过头,不再看他,手背上凝血贴肤,难受得紧,不由往一旁铜洗走去,“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话的么?”

未走两步,身子就被他从后圈住,背靠上他的胸膛,人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呼吸又暖又湿,在她耳边急切地道:“陛下可知……臣听闻陛下在西苑习弓受伤,心中有多担心!”

英欢不挣不动,任他抱着,慢慢垂下了眼。

宁墨手臂移下去,揽紧了她的腰,狠叹了一口气,低头下去,不复再言。

英欢待他手臂微松,才慢慢转过身,抬手搁进他暖暖的大掌间,“小伤而已。”

他仔细查看一番,眉头稍展,也不同她再说,自去拿过带来的银漆御药盒,用清水拭净她手上血渍后,再轻轻上好药,然后用薄纱织布缠了两圈系好,“这几日莫要用这只手。”

她唇微微一弯,将右手翻了两下,“不用这只手,怎么批奏章?”

手还未放下时又被他牵住,拉起至他唇边,只觉指尖一热,抬头去看,就见他正浅浅地吻咬着她的手指。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腹传至心间,她手一颤,欲要收回,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怎生都动不得。

他舌尖划过她指间笔茧,一双眼湛黑透亮,直直盯着她,终是缓缓松了手,开口时声音带着哑意,“久未相见,甚是想你。”

她禁不起他这直白热烫的目光,不由撇开眼看向别处,不留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开口道:“大婚相关诸事,祠部可曾遣人同你说过?”

他目光热意敛了些,“还未。”

英欢这才又看向他,蹙眉稍思,随即又道:“因东面用兵,所以大典诸事一切从简。留你官职不变,不加封爵邑,城南赐新宅一座,有诏再入宫……”

宁墨脸上线条逐渐僵硬,听至最后竟是冷冷一笑,“此议是祠部及学士院商定的,还是陛下一人独定的?”

英欢脸色微变,却也不避他责难之辞,干脆道:“朕提的,有司未作反对之议,便这么定了。”

他抿了抿唇,眸子漆黑,“自太祖开国以来,可有立后于宫外置宅之说?”

她心底蓦地一沉,语气不善道:“建国至今,可有女子称帝临朝纳皇夫之先例?”

他眼角微缩,眼里迸出几颗火星,一字一句道:“是无先例可循,因是陛下想要如何,便如何,旁人说不得二话。”

英欢猛地转过身,“若无旁事了便退下。”

身后之人却是动也不动,良久不发一言。

她心跳渐渐快起来,忍不住回身去看,谁知刚一回头,他便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如狂风暴雨一般扫过她的额颊唇颈,最后停在她耳边。

英欢惊不能言,伸手欲推,可他大掌却早已探上来,牢牢扣在她左胸前。

宁墨微弯了身子,贴近她,在她耳侧低喘道:“是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从你心中除去?”

此言似万根钢针穿心而过。

她脑子裏面轰然一响,再不能思考,身子止不住地抖。

他掌间热意透过罗衫薄纱一点点渗进她的身子,他的手握着她胸前柔软却是不动,好似攥着她的心。

英欢望着眼前这人,耳边一阵阵地痛,唇微启,却是半天都吐不出一字,久久之后才定下神来,拧眉伸手,猛地将他一推。

手才触到他的肩,他便已放手,自己朝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