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看着自己左手,中间裂了两条深深的口子。</p>
我搓了搓自己一手的血,再这么流下去,我会死的。</p>
我想我会死的。</p>
我绕过学校东北角的紫藤花架,往操场角落里的医务室走去。</p>
紫藤花架下,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正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压在墙上亲。</p>
我面无表情走过。</p>
男生一脸诧异叫住我,“苏清!”</p>
他追过来,拉住我胳膊,“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p>
我将手藏在身后,淡淡说“没关系”。</p>
我转身就跑,却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刹,为什么那么拼命的想逃。</p>
我走到医务室,医生为我缝针,包上纱布。</p>
我坐在医务室的长椅上,呆呆望着窗外一轮圆圆的月亮。</p>
我的脑海中,就像有人用砂纸在一下下打磨那样,本该敏锐的细胞,变得越来越钝,慢慢的又囫囧成一片。</p>
麻木……</p>
浸透我四肢百骸的,全都是麻木……</p>
我已经这样麻木很久了,我逐渐分不清人世间的爱恨。</p>
我记得语文老师讲过《西洲曲》,讲过《西厢记》,讲过《赵氏孤儿》……讲过真真假假那么多的爱恨情仇,可我慢慢的越来越不明白,那些都有什么意义。</p>
人类的感情,究竟有什么意义。</p>
到最后,我只记得《红楼梦》,记得那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p>
我没有说谎,我的确患有情感缺失症。</p>
我不明白。</p>
我不能正确的哭和笑,也无法理解他人的哭和笑。</p>
我是一只冬眠的熊,将自己冰冻出一副坚硬至极的铠甲,想着,或许就不会受伤了吧。</p>
那天,我坐在局促的医务室里发呆。</p>
嬉皮笑脸的徐周强,闯进了我白茫茫、空荡荡的思绪。</p>
他靠在墙上,指尖随意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说,“苏清,你可真是打击到我了。”</p>
他走过来靠近我,一只手拎起我。</p>
他说,“苏清,我就这么不好,让你连跟我扯上关系,都愤怒到跟人动刀子?跟我就这么让你感到恶心?”</p>
我突然间就哭了。</p>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嚎啕大哭。</p>
我将脸埋在手心,哽咽说,“我是怕你恶心。我不想别人那么说你。”</p>
徐周强愣了有两秒钟。</p>
他丢下我,在地上转圈圈,他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回头说道,“在你眼中,我就那么不堪一击?我还怕别人说?我徐周强怕过谁?”</p>
他转完了,坐过来,突然间伸手抱住我,脸上漾起些暧·昧的笑。</p>
他说,“苏清啊,你看,那个……我说我不怕人说,你也不相信是不是?要不然咱俩就处一块儿,我来证明一下我自己真不怕,成不?”</p>
我愣住。</p>
他接着说,“我想跟你睡觉,成不?”</p>
他看着我,目光无比真诚。</p>
算来,说徐周强对我有多好,也不见得。</p>
他这个人实在恶劣,骨子里那点炫耀跟嚣张劲儿去不掉。</p>
跟我在一起那会儿,他也是同各种各样的女生厮混。</p>
有时候,还会将我们的床第之事讲给他人,以此来做炫耀的资本,还说给他的发小陈思远听。</p>
后来,陈思远也找了个女朋友,比我好看。</p>
我觉得,陈思远并不喜欢那个女生,而是在和徐周强较劲,也想尝尝女人的味道。</p>
陈思远这人好胜,眼高于顶,其实他打骨子里,不怎么看得上徐周强,也就徐周强心大,不在意这些。</p>
再后来,徐周强就出事了。</p>
他被执法者带走时,我去送他,那时他很落寞,很惶恐,很无助。</p>
他佝偻着身子,整个人像老了几十岁,一夜之间就沧桑了。</p>
他看见我后,明显是愣了一下,目光死死盯住我,慢慢的眼圈就红了。</p>
他快走几步,哑着嗓子问我:“苏清,你到底喜欢我什么?”</p>
我淡淡说,“没什么,可能是我初中那会儿你的蝙蝠吧。”</p>
他呆住,随即凉凉笑了一声,“哦,那事啊,我纯粹是年少无知,在漂亮女生面前装x,不是针对你,换作是谁我都会那么做。”</p>
他耸耸肩,故作轻松,说,“你就别等我了吧。我不是个好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值得。”</p>
我说,“可你不在乎,你会跟我玩,对吗?”</p>
他问,“你指哪方面?”</p>
我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p>
他笑了,说,“你别再自作多情了吧,我只是觉得,睡到连环杀人犯的女儿,会显得自己特别猛,我要出去吹牛啊,就这样。”</p>
我说你说谎。</p>
他说随便你。</p>
后来,我一直就在原地等他啊。</p>
等他出狱,等他中了500万大奖,等他提了一整箱188.8万的现金,给我奶奶当聘礼。</p>
然后回过头,扬扬下巴对我说,“老婆,我来带你回家了。”</p>
我跟徐周强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我不想要。</p>
我对这事异常恐惧,他一没做好避孕措施,我整个人都要焦虑得发神经了。</p>
我会抱住脑袋大吼大叫,像只尾巴被点着了的猪锣一样,在房间里四处乱走。</p>
在这世上,除了这件事,再没什么能让我情绪,有如此大的起伏了。</p>
我闭上眼,眼前全都是黑黢黢的记者的话筒,像一根根烧红的烙铁那样,杵在我眼前。</p>
四周全都是陌生人陌生的眼,野狼一般窥视着我,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将我撕成碎片。</p>
他们就跟念经一样,口口声声:杀人犯的后代,杀人犯的后代……</p>
铺天盖地压下来,让我整个人,就像暴露在照妖镜下的白蛇精,扭曲着,蜷缩着,在茫茫天地里无助地哀嚎着。</p>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的孩子,重复着跟我一样的人生,我是宁死也不愿意啊。</p>
卑微、惶恐、无助、如同一只蝼蚁……</p>
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p>
高中时,很多人都看过我论坛上那只虐杀黑猫的视频。</p>
他们害怕惶恐,他们窃窃私语,他们说果然我跟我爸是一样的人,残忍、毒辣、疯狂、恶魔。</p>
无所谓,早都已经无所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