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1 / 2)

画情 月影兰析 5386 字 1个月前

当苏雨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一时间,神智还很混乱,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额际也传来阵阵抽痛,她不禁伸手轻抚住额际,同时也发现了手腕上包裹住的厚重纱布。

猛然间,她想起了一切,惊坐了起来。

她碰到了金兵,然后……有人救了她……

是徐大哥!

想起那戴着面具的蓝衫人,苏雨蓉正想翻身下床,这时,门被推开了,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走了进来。

“雨蓉,你醒了啊?”是琴玉,她的手上正端着一碗汤药,浓浓的药香顿时扑鼻而来。

“你的身子还没完全複原哦,还是不要下床。”琴玉将药放在案桌旁,然后又强行把她按回了床上。“不然有人会担心的。”

“徐大哥他——”

“你昏睡了一夜,他也照顾了你一夜。”琴玉的目光落到了苏雨蓉包着纱布的右手上,“连这伤都是他帮你包扎的。我见他很累了,便逼他回去休息了。”

“他的脸和嗓子——”苏雨蓉哑着声问,只觉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

“嗯。”琴玉点头,微微避开了苏雨蓉的眼神。

苏雨蓉沉默了,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住。

“你别太担心了,现在他——”琴玉蹙眉想了一下,终于找到了措词,“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苏雨蓉苦笑,心中更是苦涩无比。这样的习惯,又有哪个常人可以忍受?

琴玉拍拍她的肩,“别想太多了。快喝药,我可是熬了一个对时啊!”琴玉端起药递到苏雨蓉面前,“快趁热喝了。”

“谢谢。”苏雨蓉接过药,“琴玉姑娘,这裏是哪里?”

“冉山镇。就在太原城边上。”琴玉叹了口气,“你当时说昏就昏,可把我们吓死了。”

苏雨蓉正要将药喝下去,忽然想起了容江,“对了,琴玉姑娘,你有没有看见容江?他跟我一道来的——”

“哦,你说那个忠心的小兄弟啊!他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你放心吧!”

“忠心的小兄弟?”苏雨蓉不解。

想起容江,琴玉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可是说来话长了。那个容江小兄弟可是护你护得好紧。一直嚷着,除了他们家少爷,谁也不能碰他家少夫人,硬是把你从他怀中抢了过来——”

“他?”

“当然是——呃——徐大哥啦!当时你不是昏过去了嘛,徐大哥当然把你抱起了来,谁知半途杀出个容江——”琴玉一边说,一边暗暗吐舌。

差点就说漏嘴了。

她还真的不太适合演戏啊。

琴玉暗叹了一声,又收回了心神。

“说起来,徐大哥昨夜能照顾你,还是我‘很好心’地帮他点了容江的穴道,让那小子跟周公下棋,他才能如愿呢。”

听出琴玉语气里调侃,苏雨蓉脸色微红,“琴玉姑娘——”

“别叫我姑娘啦,就叫我琴玉吧!”

“嗯。”苏雨蓉点头,“琴玉,上次你离开云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和徐大哥在一起?”

“那说来话就更长了。”琴玉叹了口气,“我上次离开云府之后,原本——”琴玉一顿,眼中掠过了一丝愧色,“原本是想守在你们云府外面守株待兔,找机会杀了——杀了云秋尘——”

说到这裏,琴玉不禁看了苏雨蓉一眼,却见脸色有些发白。

“当然,我那时没能杀成他。我因有急事,离开了一阵子,可等我回来的时候,却碰巧在苏州城外遇到他。”

终于听到了云秋尘的消息,苏雨蓉紧张地抓住琴玉的衣袖,“琴玉,那你见过我家相公了?他现在在哪?”

“他——”琴玉顿了顿,神色复杂,“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最终还是将他放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也不知道么?”苏雨蓉不禁有些失望。

还以为见到琴玉他们会有云秋尘的消息呢?

结果……竟连他们也不知道云秋尘的下落?

——相公,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苏雨蓉只觉得有一块大石压在自己心口上,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琴玉略有所思地盯着苏雨蓉失望的脸庞,“雨蓉,你这次出来是特意来找徐大哥的么?”

“我想找徐大哥,也想找相公。”苏雨蓉苦笑,“相公自四个月前离家后,我们便再也找不到他。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听说了徐大哥在太原,于是便赶来一探究竟。也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探听到相公的消息,如果他跟我们一样听闻了徐大哥未死的消息,应该也会赶来太原吧?只是——徐大哥似乎不愿见我。”先前相见的那一幕,苏雨蓉看得很明白,徐子皓明显然在避开他。

低垂下眼帘,她低低地道:“不过,也理所当然,都是我们云家害他如此——他一定——”

一定恨着他们吧?

苏雨蓉心中苦涩不已。

“雨蓉——”琴玉连忙打断了苏雨蓉的话,“徐大哥绝不会怪你们的。而且——而且云秋尘也是为了救人,对不对?我们不能完全怪他!”

苏雨蓉一怔,错愕地抬起了头,她没料到琴玉竟能谅解云秋尘。

“咳咳——”琴玉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我——我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对不对?”嘴裏虽说着这样的话,脑海里却浮现出了那一日她一剑重创云秋尘的情景,心底不禁有些发虚。

如果那一天,那一剑没有偏离……琴玉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琴玉,你怎么了?”

失神间,听到苏雨蓉的轻唤,她连忙回过神,猛摇头。

“没事没事。”

“琴玉,谢谢你能谅解相公。”苏雨蓉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松开口气般的笑意,刚才她听到琴玉要杀云秋尘时,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徐大哥都不怪他,我们又能说什么?”琴玉低低地道,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复杂。

“他真的不怪相公了么?”想起戴着面具,又失去了声音的徐子皓,苏雨蓉心底涌上了一丝内疚的歉意。

“徐大哥,他真的永远不能说话了么?”

琴玉沉默。

苏雨蓉微握掌心。

“就算是找遍天下名医,我也一定会治好徐大哥的脸和嗓子。”这样,相公和她才会真正安心吧!

琴玉看着苏雨蓉眼中的坚定,欲言又止。

“后来你和徐大哥是怎么遇上的?”苏雨蓉又轻声问。

“呃——”琴玉拧眉思索了一下,“我也是接到徐大哥的消息,才赶来太原的。到了太原我才知道、才知道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苏雨蓉微垂眼帘。

琴玉轻叹了口气,“治病的事急不来的,你不要一直挂在心上。我想徐大哥也不希你这样介怀。”

“嗯。”苏雨蓉点头。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这裏兵荒马乱,不要随处乱走动。”琴玉起身告辞。

“好。”

琴玉走出门外,为苏雨蓉轻轻掩上了房门。

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再在这裏呆下去,难保自己不会说漏什么。

没想到苏雨蓉竟会出现在太原啊!

这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轻轻抬头,她看着漫天飞扬的细雪。

“徐大哥,如果你在天有灵,希望能保佑他们——”

特别是那个男人,他承受的东西已太多太多,她怕总有一天,他会被这些担子压垮……琴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叹惜之色。

还未走到门口,琴玉就听见屋内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摇头轻叹了口气,她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很冷,迎面扑来的湿冷,让她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显然,那家伙又没升炉取暖,都不想想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体状况啊?真是拿他没辙!

琴玉突然间有一股冲动,想拉着苏雨蓉来好好看看,也许,只有苏雨蓉才能让这家伙好好地休息,好好地养病。

案桌旁,一道蓝色的身影正一手枕着桌上不住地咳嗽着,另一手紧紧揪着心口,双肩不住地颤动着,让人为之一阵揪心。

“又发作了么?”

琴玉已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叹气了,伸出手,想为他拍背顺手,想让他舒服一些,却又不知该从何帮起。

每次他发作都要经历极大的痛苦,甚至会让人觉得他立刻就会闭过气去,再也醒不过来,但再焦心又如何?谁也帮不上,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这样,真是的一种艰熬。

连这个旁人都看得有点撑不下去,可偏偏那个受着极大痛苦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了下去。

这样的隐忍与毅力,真是让人心疼又佩服。

“只、只要一会儿就好。”伏首在桌面上的人艰难地喘息着,紧扣着胸前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琴玉蹙眉,无奈地站在那里等着。

好半晌,那人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苍白俊秀的脸。此刻,他的额际布满了冷汗,就连唇色都是毫无血色的。

竟是四个月前离开云家的云秋尘。

“我没事了。”云秋尘朝琴玉露出了一个淡而虚弱的笑容。

“不要老是跟我说这四个字。”琴玉看着他唇边的那抹轻笑,秀雅的柳眉再度纠结,“你最近好像发作地越来越频繁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止痛么?只能这样强忍着?”虽然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遍了,但每次都忍不住再度追问。

发作过后,他总是用这样的笑容面对她,一副云淡风清,事不关已的样子,让她看了都难受。

就算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喊个“疼”总也行吧?

可是,他偏偏就是什么都忍着!

“真怀疑你以前在云家的日子是不是时常受苦,被你那个火爆脾气的老爹虐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琴玉终于忍不住嘀咕。

语气虽似取笑,但那眼神中却带着满满的叹息。

“没有啊,我这二十多年来一直过得很好。”云秋尘低低咳了几声。他从小就失去了娘亲,爹一向宠他,虽然脾气火爆些,但真的很疼他。

回想起那日,他就那样离开了云府,爹肯定要被他气坏了。

他还有机会回去道歉么?

云秋尘不由失了神。

琴玉见他怔忡失神,不禁轻声叹息,“徐大哥托给你的这副担子,对你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并不存在沉不沉重之说。”云秋尘淡淡一笑,单手支撑着桌沿站起了身,“我会完成我们的约定的,你放心。”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没事,还可以撑得住。”还是那一副云淡风清的语气。

“希望你不要太逞强。”琴玉轻咬住下唇,“我可不想因此而内疚一辈子。”云秋尘的身体状况会变得如此之差,自己当初那狠决的一剑也是原因之一。

那时他在鬼门关徘徊了七天七夜,后来终于熬了过来。但用了调心大法,所反噬的内伤却更重了,时不时就会发作,近来更严重。

“琴玉,你不要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跟你没关系啊!”云秋尘又掩唇低咳了两声,“而且,当初你什么都不知道,会下杀手也是合情合理——”

琴玉一耸肩,“好吧好吧!反正你都是这样说,便即使你这样说,我也是无法摆脱内疚的阴影的。”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啊?”云秋尘微笑。

“这个时候你竟还能笑得出来?”琴玉瞪了他一眼,他虽然站着,但很明显,他根本就站不稳,一直用手撑着桌面。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你家娘子大人这一次不是专门来找徐大哥的,她也是来找你的。”

“找我?”云秋尘一怔,眼中露出了复杂之色。

“是啊。如果我是苏雨蓉,自己的丈夫突然消失了几个月,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然后先踹几脚,再打几拳消消气再说——”

云秋尘笑了,“我家娘子又不是你。”

“是呀,你家娘子什么都好!消息带到了,我也要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还有一场硬战要打,我可不想你死在战场上——”

琴玉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

“其实,你大可以告诉她,你是云秋尘,不是徐子皓。也可以告诉她,你的苦衷,为什么你要瞒着她?”

云秋尘唇角的笑容凝结,久久没有出声。

琴玉叹了口气,推门而出。

一阵冷风刮了进来,云秋尘只觉由心底冒上了一股寒意。甩了甩头,他甩去了眼前那阵阵挥之不去的晕眩,唇角扯出了一抹寂寞的轻笑。

他如果告诉她,他不是徐子皓。

那她……会不会失望伤心?

雪,越下越大了,寒意也越发地渗人。

苏雨蓉轻靠着床沿,看着窗外的大雪。雪中寒梅盛放,那火红的颜色被雪光一衬,更加艳丽,也更加夺目。

苏雨蓉怔然看着,思绪已然飘远。

她突然想起,装裱间外那株红梅树,在她离开云府前往太原的前一夜,竟全然盛开。那一片耀眼的红色,让她直今也无法忘怀。

她记得,那是相公为她种的梅树。

如今徐大哥的生死是确定了,虽然失去了容貌与声音,但只要人活着,就一定有希望,也一定会有办法治好。可是,相公至今没有任何音讯,也让她越来越担心。

他并不是一个懂得照顾自己的人,虽然他总是很细心地照顾着她,对自己却很马虎。冬天的时候,他可以为她找来温暖的皮裘给她披上,自己却忘记穿外套;夏天的时候,他可以不辞辛劳地用轻功为她从数百里之外的冰库取来寒冰解暑,却连自己中暑也不知道……他真的对她很好,好到无以复加,可那时,她的心又在哪里?

人总要失去,才懂得体会身边曾经的美好。如今的她,也总是时不时得会想起他们曾经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上他了,因为她看不清自己的心。她可以很准确地看出一幅画心所存在的缺陷,也可以很好地修补一幅损坏的画心,可是,对于自己的心,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为什么琴玉可以做到为了爱而不顾一切?

她一直很迷茫。

那一日他会那样狠决地想要休了她,甚至因此而负气离家,怕也是对她已经死心了吧?苏雨蓉苦笑,他真不该爱上她这样的人。

失神间,她突然感应到一丝熟悉而异样的气息,抬起头时,见窗外红梅颤动,隐约间,她也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树下闪过。

“相公——”

她轻唤出声,蓦然想起了那抹熟悉的深蓝。不是云秋尘。应该是徐大哥。

急急下床,推门而出,果然看见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在宅院的后园里,苏雨蓉终于找到了徐子皓。

这座宅院到处都种满了红梅,白色的雪,火红的梅,映衬出了一幅极为别致的景色。而徐子皓就站在其中一株红梅树下,仰着头,失神看着树上那盛开的红梅。

虽然戴着面具,但他仰望红梅的那种神态,让苏雨蓉恍惚中又产生了一种错觉,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徐子皓,而是云秋尘。

还记得今年刚入秋时,她工作完走出装裱间,总能看见云秋尘站在那株梅花树下,像这样抬头仰望着梅树,然后嘴裏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念着什么。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好奇,追问后才知,原来他在跟那株梅树“沟通”,要它今年冬天一定要开花。

那时的她,听后只是摇头,觉得他实在太过孩子气,难道与梅树真的听得懂他的话么?但现在回想起来,心中却填满了淡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