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夜晚,但天气依旧闷热。
轻拭了拭额上的细汗,苏雨蓉走到窗前,将窗户敞开了些。夜风顿时扑面而来,总算带来了些微清凉感。
一转眼,竟已是七月了。如绸缎般的夜幕上繁星点点,月儿高挂,明亮而璀璨,也让人的心境跟着豁然开朗起来。
再过几日便是七月初七了。
那是牛郎与织女相聚的日子。
苏雨蓉微微一牵唇角,正要转身回去继续工作,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装裱间外,那株已然凋零的梅花树下,云秋尘正轻靠着树背席地而坐,双眸微合,似乎已经睡着了。
竟又在等她了啊?不是说好了,让他先去歇息的么?
苏雨蓉轻叹了口气,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走到那株梅花树下,驻足良久,也没惊醒树下沉睡的人。
月光柔和似水,衬着他的脸色苍白而清俊,他的五官原本就长得漂亮,月色下更见精致,只是此刻他的两边脸颊上却透着可疑的红晕。
再度轻叹一声,苏雨蓉微弯下腰,伸手探向了他的额际。
果然在发烧。
自那次死里逃生后,他的身子就一直没有真正康复过,时不时就会受寒发烧,即使现在已经到了夏季,他这症状也不见好转。她曾无数次地叮嘱过他,以后她工作时,他就不要等她了,好好休息,但每一次她走出装裱间,总会在树下看见他。
他说,他已经习惯了。即使不等她,他也睡不着。
他对她……总是这样无怨无悔!
心口涌上隐隐的疼痛,苏雨蓉轻轻抓起他的手,握于手掌之中,掌间传来的温度果然如同预料一般冰冷。
“相公。”苏雨蓉低唤了一声,“相公,你醒醒。”
“嗯?”缓缓地睁开了眼眸,云秋尘一脸的倦意与迷茫。
苏雨蓉柔声问:“相公,不要在这裏睡。我扶你回房休息。”
轻甩了甩还在发晕的脑袋,云秋尘总算是有些清醒了,他淡淡朝苏雨蓉一笑,“娘子,你的画裱好了?”
“先不要管我了,相公,你可知道自己又在发烧了?”
云秋尘闻言伸手轻抚了抚额,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没事呀,只是有点点发热——”
“走,跟我回房。”苏雨蓉挽上了云秋尘的手臂,就要扶他起来,脸上难得出现愠色,“不要逞强。”
“哦。”察觉到苏雨蓉的怒意,云秋尘只好乖乖闭上嘴,在苏雨蓉的掺扶下站了起来。侧过头看着月光下,苏雨蓉那雅致优美的侧脸,云秋尘嘴角微微一弯。
看到他的笑脸,苏雨蓉不禁莞尔。
“被我责骂很开心么?”
云秋尘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两分,“娘子,我知道你这是担心我啊!你关心我,我当然开心。”
心底涌上一阵五味陈杂,苏雨蓉微垂下眼帘,“知道我担心,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时日了,但每每午夜梦回,她总会满身冷汗地惊醒,就怕醒来之后,自己的床边又是一片空荡与冰冷。
云秋尘伸出手臂将苏雨蓉拥进了怀里,“娘子,我不是保证过了么?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离开。”
“你是个大骗子。”苏雨蓉埋首在云秋尘的胸前,声音有些哽咽,“那时你也这样保证过。”他的身子一日没完全康复,她的心就一日这样悬着。
云秋尘轻叹一声,眼中微现苦恼。
其实,他并不是存心要骗她的。
自那件事之后,娘子和容江都成了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他该要怎么消除他们的那份惊恐?
“娘子,师父不是说过了么?只要我好好调养,身子很快就会完全康复的,变回以前的云秋尘。难道你连师父的话也不信么?”
“可是——”苏雨蓉才刚刚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怒意的质问声。
“小子,你师父是不是凤君信?”
对面的月光下站着一名白发老妪,一身青衫,长发盘起,虽然年近花甲,但那双眼睛却犀利如刀锋,就好像能穿透人心一般。
她是何时出现的?
云秋尘心惊的同时,将苏雨蓉拉过,牢牢护在了身后。
“小子,我问你话呢?哑巴了么?”那老妪显然没什么耐性,“你师父是不是凤君信?”
“前辈找家师何事?”察觉到对方来意不善,云秋尘不动声色地将真力慢慢凝于掌间。
“好!”老妪犀利的目光落在了云秋尘的脸上,“我找不到师父,找徒弟也一样。”话落,伸手就拍向云秋尘的右肩。
那一掌又疾又猛,似想一击必胜。
云秋尘原本想避,但苏雨蓉就在自己身后,若是避开,受伤的可能会是苏雨蓉。牙一咬,他不避反进,右肩受击的同时,左掌已凝聚真力推出。
那老妪眸光一闪,举掌相迎。
“嘭”的一声,云秋尘连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相公——”苏雨蓉脸色发白地扶住云秋尘。
云秋尘强压下胸膛里那一阵气血翻涌,朝苏雨蓉轻摇了摇头,好让她安心。
“好小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浑厚的内力?”老妪一双利眸上下打量着云秋尘,“可惜你旧创伤及心肺,就算你内力再深厚,也活不过三年。”
苏雨蓉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扶着云秋尘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娘子,你别听她胡说——”云秋尘知道老妪那翻话定是吓到了苏雨蓉,连忙解释,“师父不是说过了么?我只要——”
“凤君信的话十句有九句不能信!”老妪冷冷地插了一句。
“前辈——”云秋尘哭笑不得,虽然师父性情如同孩童,但这事关生死,他应该不至于拿来开玩笑。
“雨蓉,秋尘——”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焦急的呼唤声。
云秋尘转头一看,是琴玉,她的身后还跟着容江。
那老妪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冷冷一笑,“小子,你若要活命,就找凤君信出来见我,告诉他,我叫泓音。如果凤君信不来见我,你不要说三年,就连三天也活不过!”
丢下话,老妪一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活不过三天!?
苏雨蓉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娘子,你不要听她胡说!”
云秋尘伸手扶上苏雨蓉的双肩,正想朝她露出笑容,眼前忽然一黑,竟就向苏雨蓉怀中跌去。
“相公!”苏雨蓉惊呼,连忙伸手就扶住云秋尘,但她浑身无力,才刚刚接住云秋尘,但跟着一起跌坐在地上。
“相公,你怎么了?相公——”
可惜云秋尘似已失去了知觉,任由苏雨蓉如何叫唤都没有回应。
苏雨蓉心口顿时如同结了冰般寒冷。
难道她又要再一次失去他么?
整个天地忽然也跟着旋转起来,恍惚中,她听到了容江和琴玉焦急的声音,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黑暗袭来那一刹那,她唯一残存的意识,就是要紧紧抓住云秋尘的手。
她不要再失去他了!
绝不要!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窗外已露出了淡淡的天光。
“相公——”猛地从床上惊坐了起来,却发现云秋尘就在自己身侧,紧紧闭着双目,脸色苍白如雪。
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微松一口气的同时,眼角随之涌上了一阵温热感,她连忙以手掩住双唇。
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一道身影推门而入。
是琴玉。
“雨蓉,你醒了?”琴玉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递到她的面前,“醒了刚好,快把这药喝了。”
苏雨蓉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回云秋尘身上,“相公他怎样了?”
琴玉叹了口气,“他虽然还在昏迷,但暂时没什么危险。容江已经去找凤老前辈了。倒是你——”微微一顿,琴玉弯腰将药碗塞进了苏雨蓉的手上,“快点把药喝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孩子?”苏雨蓉一怔。
琴玉笑了,“是啊,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苏雨蓉一手拿着药,一手轻轻按上小腹,掌心处传来的轻微触感,让她的心底涌上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竟然有了孩子了么?
“你刚才就是因为动了胎气才晕倒的,所以,赶紧把这安胎药喝了。等秋尘醒来,你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肯定一高兴什么病都好了。”
苏雨蓉轻点了点头,慢慢将药喝下。
“对嘛,这才像话。现在你身体里可是多了一条小生命,要好好保护。”琴玉接过苏雨蓉手里的空药碗,轻笑,“秋尘的事,你不用担心,凤老前辈医术那么高明,怎么可能会救不了他呢?”
苏雨蓉微微垂下了眼帘。
虽然她很清楚琴玉是对的,但老妪离去时所说的话,却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三天!
她的手心不禁握紧。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房门被撞了开来。
“我那个笨徒弟又怎么了?”凤君信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看见躺在床上的云秋尘,眉峰一拧。
“发生什么事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凤君信冲到床前,一把抓起了云秋尘的脉搏,脸色竟是一变,然后伸手就扯开云秋尘的衣襟。
“凤老前辈!”琴玉吓了一跳,连忙背过身,暗暗跺脚。
这个凤君信也太过随性了些,没见她一个姑娘家还站在这裏么?
凤君信此时也顾不得琴玉了,七手八脚就扯去了云秋尘的上衣。
只见云秋尘的右肩之上,赫然印着一道血色的掌印,触目惊心。
“这是——”凤君信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为什么会受这种伤?”
苏雨蓉看着云秋尘肩上的掌印,心头一阵揪痛,“相公是被一个叫泓音的人所伤。”
“泓音?”凤君信闻言,顿时像是受了惊吓般,踉跄退开床边,“她怎么会找来的?不可能啊,她不可能会知道我在这裏啊?这下糟了,我又该躲哪里去?”
凤君信一边低声自语着,一边竟就转身往门外跑。
这一转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容江刚好走进来,被狠狠撞了一下,差点跌倒,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沿。
“啊,发生什么事了?”
凤君信也不搭理容江,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门外。
“凤老前辈——”苏雨蓉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跑什么?”琴玉一脸莫明其妙,竟连受伤的爱徒也丢下不管了。
“现在怎么办?”琴玉担心地看着床上昏睡的云秋尘,“他身子才刚好些,竟又——”看到苏雨蓉苍白的脸色,琴玉沉默了。
“少爷——”容江赶到床边看着云秋尘直抹泪。
苏雨蓉深吸了口气,平复下紊乱的心绪。
“他会没事的。因为他答应过我。”
琴玉轻轻叹了口气,“你和秋尘先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秋尘一定能闯过这道难关的。”琴玉说完便拉着容江一起出去,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把凤君信找回来。
目送着两人离开,苏雨蓉的目光落回了云秋尘的身上,细心地为他整理好衣物。
“相公,这一次你不会食言的,对不对?”伸手轻按着小腹,她的唇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以后,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永远守在一起。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
苏雨蓉唇角的笑容渐渐转为了哀伤,原本昏迷中的云秋尘似有所感应,轻蹙了蹙眉峰。
“相公——”苏雨蓉一喜,连忙抓住了云秋尘的手,“相公,你醒了么?”
云秋尘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娘子。”
“相公,你醒了就好!”苏雨蓉眼眶微红,“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你——”说到这裏,声音已然哽咽。
云秋尘反手轻握住她的手,“怎么啦?我只是小睡了一觉,没事的。”
苏雨蓉点头。
云秋尘微笑了一下,想撑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心头不由一惊。
“哪里不舒服么?”
“没事。”云秋尘摇头,掩去了眸中异色,神色平静地抬头,“只是觉得有些饿了。”
“想吃什么?”苏雨蓉知他有所隐瞒,也不点破。
“娘子煮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苏雨蓉翻身下床,然后将他掺扶着靠在床头,又为他盖上薄被,“你先在这裏等着,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好。”云秋尘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苏雨蓉出去,云秋尘唇角的笑容也落下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窗外唤了一声,“前辈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窗外传来一声冷笑,随即一道身影跃了进来。
正是泓音。
“好小子,都这样了虚弱了还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么?”泓音深深打量着云秋尘,“看来凤君信捡了一个好徒弟,倒真是便宜他了。”
自泓音出现,似乎就一直针对凤君信,云秋尘疑惑地道:“前辈是否与家师有过节?”
泓音又哼了哼,径自走到桌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我和他的仇怨岂是过节二字可以说得清的?这几十年来,我天天追着他跑,但每一次都是在快要逮到他时,就被他早一步偷溜了。”泓音的脸上露出了愤慨之色,似乎越说越怒,“啪”的一声,猛拍了下桌面。
“若是被我抓到他,我一定会剥了他一层皮。”
云秋尘苦笑。
也不知师父从哪里惹来了一个这样难缠的人物?
泓音抬起头,看向云秋尘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小子,我看你还是快点把你师父交出来,不然,中了我的毒噬掌,你最多只能撑三天。”
“毒噬掌?”云秋尘愕然。
“你自己看看右肩。是不是有一道红色的掌印?”
云秋尘不禁扯开衣襟,果然见右肩之上有一道血色的掌印。
“本来中了我的毒噬掌,一般人可以撑过七天,不过,我看你小子应该刚受过重创不久,而且还未複原,体虚气弱,以你现在的身体,最多撑过三天。”
虽然知道自己中了歹毒的掌力,但云秋尘神色依旧平静,抬起头,他朝泓音淡淡一笑,“看来老前辈也会医术。”
“那是自然。”泓音横了云秋尘一眼,“我的医术比起凤君信那个糟老头还要胜上三分。他只不过仗着自己会凤家神针而已。若是没有那凤家神针,他算什么?我用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他比下去。”
听了泓音这一番话,云秋尘不禁莞尔。
“你笑什么笑?”泓音瞪了云秋尘一眼,“都快死的人了,亏你还笑得出来。三天之内,你要是不把凤君信找出来,你家娘子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提及苏雨蓉,云秋尘心头微震。
泓音知道自己戳到了云秋尘的软肋,不由有些得意,“云秋尘,你不想你家娘子伤心,就乖乖说出凤君信的下落吧!”
云秋尘轻摇了摇头,“前辈,我真的不知道家师在哪里?他的性情我想前辈也略知一二,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这次若不是他的身子未複原,师父可能早就跑去云游四海了。
泓音哼了哼,“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凤君信给我找出来!”
“前辈究竟找家师何事?”
泓音目光一冷,“不用你管。”
云秋尘叹了口气,“那我就更不能叫师父出来了。”
“你小子倒是不怕死啊!”泓音忽觉有些头痛,原本以为将云秋尘逼上绝境,可以逼问出凤君信的下落,结果……
难道这小子真不要命了么?
“我看你小子还不知道我这毒噬掌的厉害之处吧?中掌者先是全身无力,即而会五脏慢慢被毒素侵蚀,最后毒气攻心,你就没救了!而且毒素侵蚀期间,你要忍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你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你认为自己可以撑得下去么?”
泓音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云秋尘的脸色,却见他只是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嘭!”
泓音终于失了耐性,猛地拍案而起。
“云秋尘,反正就是这两条路给你选了,要活命就叫凤君信出来!”丢下话,泓音又从窗口掠了出去。
“前辈——”云秋尘原想唤住她,冲出而出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已跃至窗外的泓音轻哼了下,刚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门外站着一个人——苏雨蓉。
她的手上似乎端着一碗清粥,脸色苍白如雪。
很明显,她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谈话了。
电光火石之间,泓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念头。
“若不想你相公出事,晚上来城西的百里亭找我。”说完,她便纵身离去。
苏雨蓉目送着她消失在墙头,然后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清粥,深吸了口气,恢复一脸的平静,轻轻推开了房门。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看见正伏在床头咳嗽的云秋尘急急忙忙地将手往身后藏,心头一痛,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手里的清粥放下,然后为云秋尘轻拍着背。
“这样好些了么?”
强压下胸口翻涌的血腥,云秋尘极力地扯出笑容,“只是、只是一时呛了气。没事的。”
“嗯。”苏雨蓉微垂下眼帘。
察觉到苏雨蓉沉重的心情,云秋尘看了眼桌上的清粥,连忙扯开话题,“好香啊,娘子,我闻到这香味更饿了。”
苏雨蓉端过清粥。
“娘子,不如你喂我吃吧?”云秋尘扬起笑容,“现在我可是病人,病人最大,不是么?而且,我喜欢娘子喂我。”
“好。”苏雨蓉坐了下来,拿起汤匙,慢慢地一口口地喂他。
见云秋尘露出一脸满足幸福的神情,苏雨蓉心口更是揪成了一团。
他总是这样,分明自己很难过,但在她的面前,却总是露出一副灿烂的笑脸。
她今生有幸,能遇上他!
虽然她迟了一些才认清自己的心,但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全心全意地对他,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但他们历经了这许多波折之后,竟还是无法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么?
“娘子——娘子——”
失神间,听到了熟悉的轻唤声。
她连忙收回神。
“嗯?怎么了?”
云秋尘指了指几乎凑进鼻子的汤匙,“娘子,你这是要喂给我的鼻子吃么?我的武功可还没到那种境界,可以用鼻子吃饭啊!”
苏雨蓉一怔,脸上现出了一抹羞色。
云秋尘轻叹了口气,将苏雨蓉轻拥进怀里,“娘子,我希望你开心。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真的,我发誓。”说着,竟真的举起二指,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
看着他那一脸认真发誓的模样,苏雨蓉心头微恸。
“好。我再相信你一次。”苏雨蓉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将手里的清粥放好,然后抓过了云秋尘的右手。
云秋尘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没能挣开。
当紧握的手心被摊开,赫然出现了一片腥红的血迹,云秋尘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娘子,我——”
苏雨蓉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云秋尘的解释。
“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巾慢慢地擦拭着云秋尘掌心上的血迹。
她知道的,刚才他让她喂他吃饭,其实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他掌心的鲜血。
云秋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终于,掌心拭尽,苏雨蓉看了眼手中那染了血迹的手巾,不禁紧紧地捏住,“相公,你以后若是难受,不要再瞒着我了。你知道么?你这样瞒着,我反而更难受。”
“我——”云秋尘一时间语塞。
“可以答应我么?”苏雨蓉抬头,深深望进云秋尘的眼睛里,“你若答应我,以后不再瞒着我任何事,我过几天会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云秋尘眨了眨眼,“娘子你的秘密?”
“嗯,你不想知道么?”
“呃,不是不是,我想知道。”云秋尘眼中的神色顿时亮了起来,“娘子,快告诉我。”
苏雨蓉淡淡一笑,“今天不能说。”
“为什么?”云秋尘瞪大了眼。
“我还要看你的表现。”苏雨蓉轻横了他一眼,语气虽平淡,但很明显藏着一丝狡黠与笑意。
云秋尘心头一暖。
他一直盼着这一天啊!
盼着娘子能在他面前表达出各种情绪。无论开心也好,伤心也好,难过也好,他只想他们能一起分享,一起分担。
“我一定好好表现。”云秋尘说着忽然揪住了胸口,脸上也随之露出了痛楚的表情,“娘子,我胸口好难受。”
“相公——”苏雨蓉一惊,也跟着伸手按向云秋尘的胸口,却被一把反手紧紧地握住。
“你——”
看着他一脸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被耍了。
“相公,你存心吓我?”苏雨蓉不依了,转身就想走,但挣不开手。
“娘子,你以后在我面前都这样好么?开心时就笑,难过时就哭,生气时就摔东西——”
身后那道温柔的声音几乎让苏雨蓉流泪,她僵直地站在那里,良久良久都没有出声。
云秋尘见她沉默,以为惹她不开心,连心解释,“我知道,虽然冷静内敛也没什么不好,但我只是——”
话未说完,双唇已被一指点住。
“好,我答应你。”
云秋尘看着苏雨蓉那双清澈的眼睛,心神一阵荡漾。
苏雨蓉微微一笑,“不过,我生气时肯定不会摔东西。”
云秋尘先是一怔,即而大笑。
“我也想象不出娘子摔东西的模样啊!”
这一笑,乐极生悲,竟岔了气,咳得撕心裂肺。
苏雨蓉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摇头叹息。
“相公,我们以后都会这样过下去的,对么?”还要再加我们的孩子。
苏雨蓉在心底悄悄补了一句。
转眼,夜已深沉。
当苏雨蓉应约来到百里亭时,发现泓音早就站在那里等着了。
也许是因为夜色太过寂寥,泓音站在黑幕下的背影竟也隐隐显出了几分寂寞。
“泓音前辈。”苏雨蓉走上前,轻唤。
泓音转过身,看了苏雨蓉一眼,“我们开门见山,也不多说废话了!你想不想救你相公的性命?”
“嗯。”苏雨蓉点头。
“为了他,你是不是什么事都愿意做?”
“是。”
泓音脸上阴沉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那么——”她话音未落,就被苏雨蓉截了去,“泓音前辈,除了说出凤老前辈的下落,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
泓音神色复又一僵,“我就知道。”轻哼了哼,她怒瞪着苏雨蓉,“凤君信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一个个都这样护着他!”
苏雨蓉淡淡地回答:“因为他是相公的师父。”
“好了好了!”泓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知道就算杀了你们,你们也不会说出凤君信在哪的。但我又不甘心,就这样放了云秋尘一条生路,该找的人又找不到,我不是又白忙活一场么?”
“那前辈想如何?”
泓音看了苏雨蓉一眼,“若是我说,我用你的命来换你相公的命,你肯不肯?”
“我肯。”苏雨蓉毫不犹豫地点头。
泓音一挑眉峰,“你可不要忘记了,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苏雨蓉闻言一怔,伸手轻按住了腹部。
“你打算有你们两条命来换云秋尘的命么?”
苏雨蓉沉默了。
“如何?考虑清楚了么?”
苏雨蓉抬起头,“前辈可以答应晚辈一个请求么?”
“什么请求?”
“等我将这个孩子生出来后,你再来取我的性命。”
泓音忽然往左侧的黑暗里看了一眼,“好,我答应你。”说着,突然伸手扣住了苏雨蓉的下巴,往她嘴裏硬塞了一颗药。
“你给我娘子吃了什么?”
黑暗里传来了一道焦急的喊声,紧接着一道人影跳了出来。
“相公?”
苏雨蓉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云秋尘。
“娘子——”云秋尘也不顾一旁的泓音,急步走至苏雨蓉的面前,抓起她的手,紧张地打量着她的脸色。
“你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苏雨蓉摇头。
云秋尘霍然转身,“前辈,你刚才给雨蓉吃了什么?”
泓音慢悠悠地走到百里亭的长椅上坐下,然后一翻白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前辈——”
云秋尘一激动,顿时又咳嗽起来。
“相公。”苏雨蓉连忙扶住他。
云秋尘挣扎着走到泓音面前,“前辈,这件事与雨蓉根本毫无关系,请你放了她。”
“我又没伤到她!”泓音瞪了云秋尘一眼。
“那前辈刚才——”云秋尘怔住了,这个泓音比师父还要喜怒无常。
“那药啊,只是对你的孩子有害罢了。”
这一句话顿时让夫妻二人变了脸色。
泓音冷冷一笑,“你们夫妻俩都不畏生死对么?那现在我就让你们在孩子和师父两个人之中做个选择,我倒要看看你们会选哪个?你们还有两天的时间。”
泓音身形一掠已消失在了夜色里。
苏雨蓉几乎站不稳身形。
云秋尘连忙扶住她,一脸担心,“娘子,你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该来。”苏雨蓉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她只是想救相公,却没想到连累了自己无辜的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云秋尘一把将苏雨蓉搂在怀中,“我会想到办法的。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其实日间泓音离开时,对苏雨蓉所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就是怕苏雨蓉会为了他而做出傻事,他才一路跟了过来,却不想竟听到了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