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之后,几名参谋人员已经进入了各个连队,他们手里没有拿火枪,而是拿着纸张和木炭笔。
演习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士兵熟悉在硝烟和枪声中保持装填和镇定,至于胜负和士兵无关,只是关乎到军官的荣誉。
判定的方法很简单,几年前参谋本部的人用类似“正弦正切表”的方式编写了演习伤亡判定表。即用简单的函数关系来表现距离和命中率的关系,以正面大小和射击时机来判断连队的伤亡,比如一个连队在在一百五十步外完成一次齐射,命中率不到一成,则可以认为对方的伤亡在三个人。当然,训练中不需要计算,而是已经向那些学几何的人常用的“三角函数表”一样写好了具体伤亡的人数。
刘健看着一张密密麻麻的印刷的判定表对旁边的参谋人员笑道:“编写这个表单的人以前在科学院上过学吧?一股正弦表的味道啊。”
“是的,上尉。他曾在科学院学习算术学科,后来仿照正弦表编写了这个判定表,为此从实习尉官直接提升为少校,并且进入了参谋本部。我很佩服他,因为我也是学算术科的,但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很多东西在发明出来后会被人认为很简单,甚至有人会想:‘如果是我,我也能做到’,但实际上天才和普通人相差的不是知识,而是那一闪而过的灵感。”
上面一共派下来七个参谋人员,六个分散在连队判定伤亡,另一个会一直跟着刘健。部队已经在外面集合完毕,太阳初升,映照在这些年轻的脸庞上,一些新兵很兴奋,但一些老兵显然已经习惯,心里暗暗希望早点开拨,好在行进的路上抽一支烟。
“诸位,出发吧,一个小时内要在规定的地方集合。
各连队,四列队形,全体右转,以第一连队开始依次前进。出发。”
刘健没有骑马,而是走在士兵的旁边,示意鼓手先不必敲击鼓点,现在是行军,不是战阵,可以适当的放松。
六百多人的队伍虽然看上去不多,但还是排场了长长的一行,踩着初春还很坚硬的北方冻土,蜿蜒而行。
队伍很安静,只有靴子踩在地上的踢踏声,目的地就在军营不远,以标准的行军速度很快就可以到达,实际上刘健的营队也是第一个到达的。
“休息一下吧,看来他们还没有来,抽支烟或是去厕所,不一定要多久呢。”
因为并不是真正的战场,士兵们都很放松,按照连队分散开后,都坐在冰凉的地上,拿出了烟荷包,或是随便转过身去解开裤子,这里不是燕京或是别的城市,不必担心随地解决会被罚钱。
在昨天知道演习地点之后刘健和几个连队长已经趁夜跑来看了看地形,很常见的丘陵地形,到处是凹凸不平的几十米高的小山丘,但坡度都很缓,基本是一片平原。
看着周围放松的士兵,刘健笑着回头对身后的李沐说道:“这倒简单了,也不用做任何站前的动员,在他们看来和春游差不多嘛。”
李沐耸耸肩笑道:“当然,反正也不会出现伤亡,不过还是有人面对硝烟和枪声时会紧张地把探条忘在枪里面,这样的人回去免不得又是一顿鞭子。
对他们而言,是沐春而游,但对您来说,这事关您的荣誉。
上尉,作为您手下的连队长,我还是最后一次建议您,将部队摆成横队,打成消耗战,最后不过是小败,反正第一营队从没败过,不论是和齐国人在朝鲜还是演习中。
作为您的下级,我有两次建议权,这是我最后一次建议。当然,如果您不接受的话,我会严格按照您的命令来。”
作为从平民成长起来的下级军官,李沐对于刘健的某些行为是认同的,他尝试着学习刘健打碎了连队中军官和士兵的坚冰,虽然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士兵们对于他也慢慢由棍棒皮鞭下的机械性尊重慢慢转变为一种类似对兄长的尊重。
所以他提出了建议希望刘健能够按部就班地来一场标准的对射战争,那样的话或许胜利的机会渺茫,但也不会出现惨败,这样至少这个让他还算满意的营队长还可以留在军营。
“谢谢您的建议。一闪而过的流星和昏暗的弱星,你会选择哪一个?昏暗的弱星一辈子都挂在天际,不会坠落也不会消失,但却永远没有人注意;流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却注定要被人铭记。这样一个波澜壮阔英雄辈出的时代,李沐,告诉我,你会选择哪一个?”
李沐皱着眉头想了想笑着回道:“当然是灿灿的流星。”
“那就是了。想做流星就要有还未发光就陨落的觉悟,就是这样。好了,准备下吧,他们已经来了。军鼓手,吹笛,集合整队,检查燧石。”
拍了拍李沐的肩膀表示感谢,转身朝着远处的团队走去。
“第二营营队长刘健前来报到,我营已按时到达。”
“嗯,来的很早嘛。来,认识一下,这是第一营队的营队长,王征夷。”
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走出来,脱下手上的兔绒手套和刘健握了握手,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今有刘健十八成为营队长,哈哈哈,我做营队长的时候可是都三十二了。”
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豪爽,也没有丝毫的鄙夷,握手时刘健感受到他宽大的手掌中的老茧,显然对方是个从底层士兵爬起来的军官。
“征夷?当真是大丈夫的名字,远征四夷方显男儿本色。”
刘健笑着恭维了一句,对方哈哈一笑道:“名字是父母起的,我确实喜欢这个名字,但这名字的夷按家严的本意是虾夷之意,我出生的时候家严正在随军征服虾夷,闻讯后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刘健暗笑心道:“果然是富有时代气息的名字啊,和卫东援朝一样,名字有时候也可以反应一个时代啊。”
“嗯,准备一下吧,现在你们两个营队相距大约一千步,这个距离正合适,不需要考虑炮兵和骑兵,就当是两个营队忽然相遇,看看你们的表现吧。要认真对待,火药可是很贵的,我不想看到一场无趣的战斗。”
刘健点点头,行礼之后朝着自己的营队走去,王征夷看着刘健的背影,笑了笑。
这关乎到他的荣誉,虽然对方还是一个年轻的雏,但他可不会留情面。
“整队吧,让这个雏看看什么叫战争。”
两个营队间的距离不算太远,中间有一个并不高的小山丘,离刘健这边更近一些,山坡的角度很平缓,不会影响燧发枪的发射,如果坡度较大的话,燧发枪的枪口向下倾斜会让子弹滑出——滑膛枪的子弹口径都是小于枪管口径的,只能平射或是朝空中开枪。
回到营队后,队伍已经集合完毕,六个连队全部按照四列横队站好,军官们站在队伍的右侧,军鼓手夹在三个连队的中间,士兵们已经装填完毕,上好了刺刀。
雪亮的环套式刺刀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应和着蓝色的制服,似乎给枯黄的冻土带来了生机。
对面的营队也已经整队完毕,也是按照正常的队形排成一列,没有战役的突然性,也就没有了伏兵或是侧翼偷袭的机会,这也最能体现指挥官的临场应变能力。
如团长所说,如果打成一场无趣的对射战,那就不必浪费这些火药了,毕竟硝石可是工人从发酵的粪便中提炼出来的。
“军鼓手,开始吧。横队,前进。”
随着激昂的鼓点开始敲击,连队的笛手也开始吹奏,按照操典中每分钟七十步的速度开始缓缓前进,整个营队以一个三百多米长的横面向前推进。
“对面已经开始行动了,营队长。”
王征夷看着缓缓推进的对方营队,沧桑的脸上没有其余的表情,淡定地如同这初春冻土上的石头,面对副官的提醒,缓缓说道:“那个山坡离他们更近一些,没必要争抢,而且这只是营队间的对抗,不必考虑骑兵的突袭和炮兵的轰击,他们的行进速度可以很快。
看来还是老样子啊,横队防御,等着我们去进攻?嗯,中规中矩的年轻人,现在看不出什么的,如同操典上一样机械和完整。
让他们先做好防御,我们再进攻吧。军鼓手,吹奏,横队前进。看来又是一场无趣的对射啊。”
经过几分钟的行军,刘健的营队已经到达了那个小山包,而双方的距离不过五百步了,第一营队的推进速度很缓慢,显然在等待刘健布好阵型再选择进攻方式。
如果双方都是横队,到时候考验的就是连队军官的意识,能否把握住装填的时间差和距离产生的命中率差别。
山丘的右侧有一个连队,山丘上有一个连队,其余的四个连队都被刘健放在了山丘的左侧,士兵们并不紧张,这对他们而言不会带来任何的伤害,和平时的射击训练没有什么区别,参谋人员已经拿起了纸笔准备计算伤亡人数。
“横队是最简单的防御,但他把全部的部队都展开在一条线上,显然是抓住了训练的漏洞啊,不需要防备骑兵,也就不需要在后面布置预备队,看看王征夷是怎么进攻的吧。”
团长拿着望远镜观察着两个营队,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况且营队的战斗就是如此无聊,不是大规模的会战无需考虑侧翼,因为横队的移动速度很慢,一旦转变方向对方也会很快做出调整。
王征夷看了看刘健的队列,已经找到了破绽,在他看来雏鸟就是雏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四列横队?操典中是规定四列横队以方便补齐第一排,但死啃书本的东西不会成为优秀的指挥官。想用山坡作为中坚的防守,却把部队拉成横队,重心放在左翼?年轻人啊,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王征夷笑着对身边的副官说着,在他看来刘健就是机械式的教科书般的营队防守,以宽线横队形成对射,争取让他惨胜而保持一点荣誉和脸面。
“如果是我决心防守,我会将部队分配到山坡的两侧,预留一个或一个半连队在山坡的后面,真正的战场会有炮击的,山坡可以阻挡实心弹丸的打击,也可以迅速支援左右翼。
他这样平均分配到一个正面,一点突破就是全线溃败,真不知道他在黑龙江畔和俄国人是怎么打的,难道俄国的军队这么差劲?”
副官笑道:“报纸的宣传嘛,您也知道。或许俄国人只有几十个,而那里有咱们的一个连队加上那群自由民,如果这还战败,那个连队指挥官就可以自杀了。”
“或许吧,命令三四五六连队继续前进,呈三列横队,拉宽横面,各连队间的距离稍微拉大,保证和对方的宽度相同。
不要担心,年轻人没有胆量突袭我们,他们也没有骑兵,一二连队跟在三连的后面,准备在他们的右翼突破。”
王征夷的营队在距离刘健他们营队三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呈一条横线排列的对手,在第一排放置了四个连队,排成三列,而横队的宽度也和刘健的营队差不多。
其余的两个连队放在了左翼,在第一排后面相距大约二十步。刘健营队所在的山坡上只有一个连队,因为山坡的阻拦,用三个连队的局部优势消灭掉山坡右侧的那个连队后,山坡上的连队同时面对着正面和右翼的压力,必然也会崩溃。而刘健左翼的四个连队因为山坡的阻拦不可能迅速支援右翼,一旦侧翼突破就是全线的崩溃,这也是横队的一个巨大缺点。
“上尉,显然王征夷是准备攻击我们的右翼,我们是四列横队,他们是三列横队,正面宽度即使他抽调了两个连队到我们的右翼,宽度还是和我们一样。
现在距离只有三百步,三分钟后他们就可以向我们发动攻击,我们应该调动一个连队迅速到右翼,不然一旦右翼被突破,整条横队都会崩溃。”
副官的建议是合理的,但却并不实用。如果抽调左翼的连队到右翼,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山坡上的连队向右移动,而其余部队依次向右,但这样很可能引起混乱,这个时代的纪律还不能做到快速转向中保持横队。
保持住的线列是排队枪毙的精髓。
另一种方法就是将最左翼的连队抽调到右翼,但宽大的正面有将近三百米,从最左翼整队后出发到达右翼的时候双方应该已经接火,右翼的连队面对对方三个连队的袭击能不能坚持到左翼的支援都很难说。
山坡右侧的那个连队是李沐的,通过几次交谈刘健发现李沐是个合格的连队指挥官,对于距离和装填时间差掌握的很好,所以刘健将李沐的连队放在了右翼,这次战斗的关键。
站在山坡上,看了看已经斜面推进的对手,刘健笑了,看来斜线推进战术华夏的军官已经掌握了其精髓——用局部优势形成突破,从而大乱薄弱的横面引起全面崩溃。
斜线战术不是死板的教条,需要因地制宜,百家中的兵家早在千余年前就领悟了集中一点的精髓,十四年前在朝鲜齐国也用斜线战术给燕国上了一课——正如右相邦看到热气球时的感慨,齐国人利用山坡和树林的掩护将部队集中到了右翼形成局部优势。
“第五、第六连队,退后十步,李沐的连队不动,其余三个连队四列变两列,维持线列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