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的拜访,让芙兰欢欣不已,然而当她说出自己目前的处境——存款被冻结,债券也在大大贬值无法兑现,只能靠原本留下的一些钱勉强度日——之后,芙兰心中的欢喜不禁就慢慢变成了不安。
这种担心,在玛丽最后说出那句“迟早我们要让那些人好看……”这种饱含不祥意味的话之后,越积越浓。
“我的朋友,我真为你担心。现在世道又这么乱……”
“没关系,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办。”玛丽仍旧勉强笑着,“横竖继续过点苦日子算了,总有好起来的那一天的,再说又不是我一个在受这种罪,现在人人不都是这样。”
她说得没错。此时,不仅仅莱奥朗侯爵小姐一人而已,全法国的食利者都在面临同样的财产危机。1848年的革命,就这样给法国的有产者们带来了一份绝不讨人欢心的礼物,给这悲剧性的一年开启了序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侯爵小姐那句“现在人人不都是这样”,突然在芙兰的脑海里惹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不会不我家现在也是这样,也在被这些事情所苦恼?”
从好友这裏得到的糟糕消息,与自己平日里偶然听说的信息互相印证,让芙兰心裏完全无法乐观起来,于是自然而然地,她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紧张了。
强自压下去心头涌出的不安感后,她又强打起精神仔细回忆了最近家里生活情况,然后却没有感觉到家里最近的生活水准有下降的迹象,开销似乎和往常一样,就连原本的佣人也没有辞退谁。甚至。在昨天晚餐的时候,哥哥还认真地跟爷爷提议过要给芙兰雇一个使女。
从他当时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来看,似乎是认真的。
一想到这裏,芙兰就更加疑惑了。
因为疑惑,她更想知道其中的真正情况。然而。因为她并不负责家里的财务,所以也无从得知家里财务状况的大概,不过从表面上看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难道,最近家里的财产早已经在风潮里受损了,只是爷爷和哥哥都瞒着我强撑着而已?她心裏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然后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芙兰?怎么了?”看着已经出神了的芙兰。玛丽惊奇地问了一句。
芙兰被好友的问话声给骤然惊醒了,然后,她抱歉地朝对方笑了笑,把这些心事都埋藏进了心底里。
“抱歉,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真羡慕你啊,现在还能去想想‘别的事’。”听到了她的回答之后。玛丽又叹了口气,有些兴味索然,“我最近可是被这些事情给烦透了,今天总算是忙里偷闲,才赶过来看看你……看到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说到这裏,她的眉宇间突然掠过了一丝阴郁。“哎,这个时代真是反覆无常!昨天我们当做真理般永恒不变的东西,结果到了隔天却发现原来都已经被人弃之敝履……还有什么是我们所能相信的呢?”
被她这样一说,芙兰也不禁有些感伤。
“真可惜我们不能一辈子呆在那个课堂里。”她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我们当然不能,我们总是要长大的,要整天面对一些无聊之极的东西,或迟或早而已。”侯爵小姐凄然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吧?就连老师自己也不能呢……”
“老师?他怎么了?!”芙兰心裏又是一惊,赶紧追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倒是没有在那场革命里出什么事。但是现在境况也并不好。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老师……他们家,现在也碰到了和我们一样的灾劫,看上去也是损失惨重。”似乎是不想面对芙兰的目光,侯爵小姐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了,声音也放得很低。“再加上,他也是那样一大把年纪了,哪有那么多精力来面对这一大堆问题?所以你看,他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课堂了,也许永远不行了吧。”
正如千千万万其他略有积蓄的中产阶级一样,老画家杜伦堡现在也饱受金融恐慌的困扰。他们在银行的存款已经冻结,购买的债券也在不断下跌,只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每一天。更糟糕的是,原本画家的最大收入来源——开课——现在也不得不暂时断流了。
现在外面的局势那么乱,原先送女儿来上课的富贵人家们也大都不肯让自己家的女儿轻易出门——再加上,最新出现的全国性的经济危机,也使得实在没有多少人有兴趣让孩子来继续这个花费不菲的爱好。
芙兰被新的坏消息弄得浑身发凉,老画家平日里对她的看重和提携一直让她心怀感激,不正是他的悉心教导,芙兰才能够充分发扬自己的天赋,在绘画界崭露头角吗?而且,就连那位阿德莱德女士,不也是在他的一力引荐之下,自己才得以得到了见她面的机会吗?
她实在不愿意这个老人受到这种折磨。
“那么老师,他现在怎么办?”她颤声问,“有谁在帮他吗?”
“还能怎么办?”玛丽继续苦笑着,“只能这样撑下去了,实在不行就拿那些什么见鬼的存款券去交易所里贱价卖掉吧……至少还能换到点东西不是吗?虽说现在物价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变得奇高,但是总还能撑一阵子吧。现在这个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都自顾不暇,谁还能去帮谁呢?”
芙兰微微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