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对等的交易(1 / 2)

在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专门安排的人的掩护下,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载着特雷维尔夫妇的马车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美泉宫郊外的地带,然后这对夫妇换乘了一辆马车,回到了宫中,结束了他们那一次秘密的访问,也圆满地完成了这对夫妇此行的目的。

是的,他们的访问非常成功,夏洛特见到了长公主殿下最后一面,也将自己一家清偿欠款的期限成功地拖到了几年之后。本质上来说,当他们回到美泉宫的时候,他们这一次访问已经圆满结束了。

当然,在表面上,他们的访问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

自从被夏尔恐吓了一番之后,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一直都忙于和他的大臣们商讨对策,应对即将到来的欧洲危机,所以不怎么出面接待夏尔,不过他应该有的礼节还是做足了的,他让夏尔在宫廷当中可以畅通无阻。

由于夏洛特精神不振,而且身为孕妇需要静养,所以她一般也只是安居房中休息,夏尔则以参加宫廷的宴会打发时间。

令夏尔颇感失望的是,他这几次在宫廷的宴会当中出没,却一直都找不到那位伊丽莎白公主的踪影——他自从那次舞会之后,一直想再找找机会和她见面谈谈,可是却始终得不到机会。

他跟人旁敲侧击,而旁人除了告诉他公主一直陪伴在皇帝身边之外也给不出太多的信息,所以他也只好按捺住自己的郁闷,在宫廷宴会当中和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打发时间。

不过,自从上次跳舞时闹出那个大新闻之后,再没有年轻的贵妇或者小姐来跟他攀谈了,他也知情知趣,只和法国使馆人员和奥国的官员们谈天说地。

这一次的宴会他也是如此,夏尔和几位奥国和法国的青年外交官谈论自己在英国世界博览会上的见闻,为了自抬身价,他有意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水晶宫的盛景。以及英国女王夫妇对自己的礼遇,听得这些外交官都心驰神往。

正当他说得起劲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几个年轻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而他的后面则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他马上转头往后看去。然而发现他的侧后方不远处站着一位女子,正一直看着他。

这位女子看上去十分年轻,身材高挑,鼻梁也很高,细细的眉毛斜长。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她穿着一件深黑色的裙子,一头黑褐色的卷曲头发从两鬓垂下,垂在两边,正好盖住了锁骨。她的右手上拿着一只酒杯,显然是刚刚走过来的。

在夏尔发现了她之后,她抬起了手中的酒杯,向夏尔轻轻地摇了一下。

这人在找我?我看错了吗?

夏尔回过头来,想要看看是否自己想错了,然而每个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认识她。”夏尔马上下意识地说。

大家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好吧,抱歉。我失陪一下。”为了避免他们的想法变得越来越不堪,夏尔干脆选择离席。

夏尔拿起了自己的酒杯,然后走到了那位小姐的身旁。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小姐,您是在召唤我吗?”

“您没有理解错,先生。”声音很清脆,但是沉静,没有多少热情。“我确实在找您。”

接着,她转身就离开了。“请跟我来,这裏说话不太方便。”

夏尔不明所以,但是还是跟在了她的后面。

她带着夏尔来到了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裏面,然后轻轻地坐了下来。“先生。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来找您,但是请您谅解一下,我现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想您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没错。”她点了点头,“而且我保证这是您感兴趣的话题。”

“什么话题呢?”夏尔渐渐地从惊讶当中恢复了过来,他镇定地坐直了,然后昂首打量着对方。“我不保证我对您的话题一定感兴趣。”

在交易的时候。尽一切努力贬低对手交易物是必备之举,夏尔习惯性地摆出了这样的态度。

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正当夏尔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突然轻笑了起来。

“您一直都是以这种自命不凡的态度和别人来往的吗?哈哈,太好玩了,难怪人家说法国人都是公鸡呢……太像了!”

唔!夏尔差点把口中的酒都吐出来了,这些年来,一直能和皇帝女王谈笑风生的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嗤笑?

“您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说出这样的话,羞辱一下我吗?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就太无聊了。”他勉强地维持住了自己的镇定,“我想,作为贵国皇帝的客人,我理应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有一点我必须指出来,有权势并不代表一定会获得尊敬,先生。”这位女士以十分冷漠的表情看着夏尔,“如果一个人是靠发动政变、并且对人民挥动屠刀来获得权力的话,那么他就不配得到人们的尊敬。”

“我并不是为了获得人们的尊敬而去做那些事的,小姐。”夏尔同样冷漠的神情向她回敬,“事实上我觉得人们对我怎么看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走在了我想走的道路上。”

“您确实已经走在了一条非常危险的道路上了,也许某天还会将整个欧洲都拉入到恐怖当中。”她还是一脸的不满和蔑视,“就我看来,您现在就已经对欧洲的和平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了,报纸上都说您是为了拉拢我国对付俄国人才突然来访的。”

“如今的报纸为了销量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污蔑!”夏尔耸了耸肩,一脸不满的样子,“我请您不要根据报纸上的臆想去看待世界,小姐。我是为了我国与贵国的和平与友好而来的。对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吉拉,全名是费纳希雅·安吉拉·冯·施特赖姆。”这位小姐颇为冷淡地回答,默认了夏尔转移开话题的努力。“不过我想,这对您来说并不重要。”

接着,她微微沉吟了一下。“首先,我还是详细介绍一下吧,我是服侍皇太后陛下身边的一位宫廷女官,我的父亲是一位外交官。嗯……事实上。在您授勋和露面的那次舞会上,我们都在场,然后看到了您的表演。”

“然后呢?”夏尔无视了对方暗藏的讥嘲,直接反问。

“虽然我一直服侍在皇太后陛下身边,呆在这个宫廷裏面。但是我还是有些脑子的。我知道,您是一个大人物,而且我想报纸上说的应该也是真的——您就是为了对付俄国人过来的。”她微微放低了声音,“而我的父亲最近和俄国人来往十分频繁……虽然他并没有跟我说过工作上的事情,但是我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而您……您想不想知道呢?”

她有俄国人的消息?夏尔心中一凛,之前的那些恼怒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想知道,小姐,请告诉我吧。”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这位女子一脸计划得逞的笑容,“俄国人现在一直在对我国的外交部提出告诫,要求他们不要听从您的蛊惑。加入到反俄的阵线当中。”

“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外。”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俄国人肯定会对我很担心,不过事实会证明他们担心错了。”

“错不错的谁知道呢,总之他们现在打算让我们国家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共同威慑你们——”她有意拉长了声音,“他们打算鼓动我们一起向土耳其人开战,并且告诉我们说,如果我们有在其他地方扩张影响力的愿望,他们可以提供必要的支持,所以,总体来看。这些条件很诱人,而我们的陛下也在犹豫当中,毕竟俄国人最近还是我们的恩人。”

“什么?”夏尔大吃了一惊。

不仅是为了俄国人的举动,更加是为了这个人的举动。

俄国人现在想要拉拢奥地利人很正常。但是这是毫无疑问的国家机密,而这样的国家机密,她都毫不在乎地告诉给了我?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况了,所以您看,其实我们这边并不是毫无选择。”她摊开了手,“皇帝陛下显然还在犹豫当中。到底是支持您这边还是支持那边。您要想打动他或许需要其他的努力。另外,施瓦岑贝格首相的想法是要你们撤回对撒丁王国的支持,换取我们中立。”

“我知道了,谢谢您。”夏尔沉吟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不担心弗朗茨·约瑟夫利令智昏,不是因为他“熟知历史”,而是因为英法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不会敢于同俄国人站在一起来和两国为敌,他有这个自信——当然,之后的步调是要改一改了,不能把奥地利人逼得太紧。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而看待这位女子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好的,谢谢您,嗯……冯·施特姆赖小姐,我十分感激您对我的帮助,我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回报您。”

“我当然是为了回报才找您的了。”虽然夏尔念错了自己的名字,但是这位小姐并不在意,“我跟您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与您交朋友,而是想要从您这裏得到一些帮助。”

“那么请说吧,您想要什么回报?”夏尔又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杆。

说实话他心裏也很好奇,这位一看就出身高贵的小姐,到底会为了什么去卖国——没错,她跟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已经是在卖国的范畴了。

是为了还赌债?还是为了情人?他的脑子裏面突然闪过了很多遐想。

“其实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因为有些激动,所以这位小姐很罕见地声音有些颤抖了,“我很喜欢法国的文学,说实话我看过的法文小说可能比您或者绝大多数法国人都多,我有几位很喜欢的作者,我想请您……请您为我找到他们本人的签名和手稿作为收藏。”

“呃……?”夏尔愈发惊愕了。

就为了这个,一个人居然会去卖国?

“我平日里一直呆在宫里,而且也不认识几个法国人,好不容易能找到这样一个机会,我可不能错过。”她振振有词地回答,“好了,德·特雷维尔先生。我给了您这样的消息,您得回报我,我要已逝的德·巴尔扎克先生和尚在比利时的雨果先生的手稿,您得给我弄过来,嗯……司汤达的也要。”

她一直在说名字,夏尔一直点头,反正这些东西法国很多,纵使有些稀有,花点钱也能买到。说实话他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为了这个而卖国,只能说个人的世界观不同吧。

“对了,我还要那位写了《平民王后》的作者的手稿,那位作者我不知道名字,您得给我调查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突然又想到一个。

“《平民王后》?”夏尔疑惑地抬起头来,声音都有些变了。

“嗯,这是一部小说,描写的是杜巴莉夫人的故事,很有趣。尤其是那位夫人同舒瓦瑟尔公爵和奥尔良公爵的交锋,她用表面的恭敬嘲讽这两位贵人的段落,实在太有趣了,我温习了很多遍!”这位女子显然已经有些兴奋了,然后她颇为疑惑地看着夏尔,“对了,您知道杜巴莉夫人是谁吧?”

“我想我知道。”夏尔脸色还是有些古怪。

“嗯,就是这样了,这位作者的名字您应该不知道,他用多个笔名写过小说,但是这几年沉寂了,我想既然您在法国有权有势,那您可以帮我找到他,要到手稿,丰富我的收藏。”她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指示,“我相信您应该可以办成这件事。”

“我可以。”夏尔点了点头。

因为……那是他早年写的,手稿什么的他有的是。

“您不会在骗我吧?”看到夏尔这么干脆的样子,她反而怀疑了。

“我既然答应了您,那就可以做到。”夏尔严肃地看着对方,“我做过很多坏事,甚至还害死过人,但是我跟您保证,我历来说话算话,只要做出了承诺就决不食言。”

他的话很有感染力,所以安吉拉马上相信了。

“太好了,谢谢您,我总算找对人了!”她反而向夏尔道谢,完全没注意到这交易中是夏尔赚了,“作为附赠,我可以再帮您做一件事,您有什么东西想要交给那位公主的吗?我可以帮您……”

第另一个世界(3)

1857年4月

由于积雪开始化冻,早春的天气总是十分寒冷,尤其到了夜晚之后,寒风在街道之间四处呼啸穿行,让人有一种直透骨髓的寒意。

正因为天气如此寒冷,所以街道上已经行人绝迹,只有少量的马车顶着寒风,以极快的速度在街道上穿行。

在这黑暗静谧的深夜当中,这辆马车从巴黎迷宫一般的街道当中穿行而过,一路上除了马蹄声外没有发出任何别的声响,最后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座奢华的宅邸当中。

当马车停到前庭的台阶前时,一个身穿着黑色外套头戴着黑色高筒绒礼帽的三十岁模样的青年人,以昂然的姿态走了来,然后在默不作声的仆人的引导,亦步亦趋地在黑暗的走廊里走了去。

他的神态礼貌当中透着一股冷漠,又隐隐约约地有些沉重,显然心事重重。

“伯爵的身体怎么样?”走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低声问。

“勉强还可以吧,先生。”这位仆人恭敬地回答,“只是最近感冒有些严重,所以连续很多天不能正常工作了。”

“这倒真是让人忧虑。”夏尔皱起了眉头,“伯爵身上肩负着国家的重要使命,是国家最为重要的要人之一,请您帮助他保持健康。”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先生。可是他从来不听我们的话啊,老是熬夜工作。”这位仆人脸色一暗,为自己辩解,“自从少爷……还有小姐……哎……”

说到这裏,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他连连唉声叹气。

青年人子也感觉自己无话可说,最后只是耸了耸肩。

这个青年人,正是克尔松公爵夏尔·德·特雷维尔。而他今天正是来拜访此间主人的。

在1855年那个骚动的夏天,为了收拾自从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财政残局消弭掉政府债台高筑所带来的风险。他被皇帝陛从交通大臣任上调任为财政大臣,继续着自己炙手可热的政治道路。

毫无疑问,现在的他依旧是这个帝国最富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而且影响力比之前几年要更大。

他毫不迟疑利用自己现在的权势来培植亲信,并且谋求私利,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这座宅邸的主人德·博旺伯爵,正是他目前十分倚重的盟友和帮手之一。

德·博旺先生是一位卓有名望的大银行家。现在任法兰西银行的总裁,可谓是法国经济界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他一句话就可以让金融界抖上几抖。

因为自己的名望和实力,他在路易·菲利普国王的时代被封为了男爵,而在帝国成立了之后,在皇帝陛几次盛情邀请之,他终于接受了伯爵的封号,并且在夏尔的帮助,于三年多之前当上了法兰西银行的总裁。

也正是由于对方的帮助,夏尔执行起自己的财政政策的时候才会如此得心应手。法兰西银行大多数情况都配合了他的举措,也似的之前十分动荡的金融政策在这一年多时间内慢慢地恢复了稳定。

而现在,他还是需要这位大人物的帮助。

仆人带他一直往宅邸的走廊当中。然后来到了宅邸最深处的书房门口,这裏是伯爵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轻易绝对不会有人打搅的。

仆人敲了敲门,得到了裏面允许的回复之后,仆人把门打开让夏尔进去,然后他躬了躬身就远远地推开了。伯爵和公爵密谈的时候从不允许周边有人。

夏尔进去之后,随手就关了门,然后他走了进去,来到了书房的最深处。

伯爵本人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的头发已经大半花白。脸上的皱纹密布,看上去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勃勃精力。只有眼神仍旧灵活,他脸色看起来不大健康。也许是因为还处在病中的缘故,手也微微有些颤抖,看得出缺乏活力。

不过,和病中的虚弱表情相反,他的脸上却挂着十分开心的笑容。

随便瞟了一眼门口之后,他就没有多注意夏尔了,只顾看着胸前,因为在他的胸前,正依偎着一个孩子。

这个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栗色的头发十分纤细,搭配上奶白色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犹如是一个洋娃娃一样。伯爵面带笑容,不住地用手去抚弄她,逗得她一直笑,而伯爵也好像从这裏面得到了许多乐趣似的,自己也笑个不停。

“阁,衷心希望您能保持健康。”夏尔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看到他的时候,伯爵胸前的这个小女孩也发出了呀的一声,显得十分高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夏尔张开了手。夏尔连忙伸手抱住了她,将她放入到了自己的怀里。

“哦,谢谢,我很健康。”伯爵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儿,“感冒了可以休息,我倒觉得很难得,真希望能够多休息几天……不过,丽安娜现在真是越来越淘气了,我都快管不住她了!”

然后,他捋开了袖子,炫耀式的向夏尔展示了自己手臂上的牙印,“她今天在地上乱跑,我抱起了她,她居然还咬了我一口,真是不像话!”

他一边说一边笑,显然并不对此感到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