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可真是个坏孩子!”夏尔夸张地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逗得她咯咯笑,“我来替您惩罚她。”
“行了,别那么用力捏!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轻重好坏。”伯爵有些心疼地看着外孙女儿,“坐,坐!”
夏尔从善如流,抱着丽安娜坐了来。
“今天是为了什么事,居然跑到了我的家门来?”伯爵稍微收敛了笑容,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
“伯爵,我现在极度需要您的帮助,所以只好打搅您难得的假期了。”夏尔也没有客气。“您一休息,很多事情就施展不去了,很多人都反对我。尤其是在增加对外投资交易税的问题上……”
自从担任财政大臣之后,为了挽救政府岌岌可危的财政形势。夏尔采取了多种办法,其中增加对外投资的交易税和银行的资本利得税便是这些办法之一。法国的资本和银行业十分发达,而且对外投资众多,征收这些税有利于扩大政府的财政收入。
并且,提高了对外投资的成本之后,银行进行国内投资的热情就会更加增大,实际上也扩大了国内的需求。
但是毫无疑问,他这一些举措自然会招致国内金融界的强烈反对。其中有一些人在法兰西银行内部也卓有声望,所以夏尔就需要身为法兰西银行总裁的德·博旺伯爵发话来镇场面。
“你太着急了。”伯爵并没有直接说意见,反而沉了脸,“你才坐上位子不到两年,上上都没有摸透,就想搞得这么激烈,对你有什么好处?”
“时间紧迫,没有必要犹豫了。”夏尔十分干脆地回答,“如今的政府财政,正如沙滩上的城堡。如果稍微不慎的话就会有倾覆的风险,我们需要做一些激烈的举措。另外——我对现在的这种局面有些不耐烦了,现在我每做一个决定都要面临外界的吵吵嚷嚷。这还怎么让人做事?我需要创造一个先例,让政府可以根据需要来干涉金融界,而不是让它凌驾于政府之上。”
“某种意义上也许你是对的,可是就算是正确的事也要按照正确的方法来做,否则就会变成错误。”伯爵撇了撇嘴,“你现在让大家这么激烈反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他确实认可夏尔的理由,但是站在银行家的立场上,他同样反对政府对他们的资本投资课以重税。所以当很多同僚跟他提意见的时候,他也并没有直接驳斥他们的论点。
“别跟我说什么目前有必要的废话——你这么殚精极虑。惹得大家对你意见这么大,究竟有什么好处?说得直白一点吧。你帮我们的皇帝陛做了这么多事,如果他把荣耀和名望都拿走了,而你只留厌憎的话,那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伯爵的语气十分冷淡,但是却让夏尔心裏一凉,“夏尔,你得让皇帝陛保持危机感,这样他才需要你,如果你什么事都做完了,他会觉得你可有可无的。你别忘了,忘恩负义是君主们的本性。”
“您的意思是,我们白白浪费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权力和影响力,却什么都不做吗?”夏尔不能苟同他的意见,“阁,您想想,我们两个只要联手,金融界没有任何能够抵抗,我们越是打击他们,您的力量就越是壮大,直到最后,您所领导的法兰西银行将成为所有人当仁不让的主宰。我们不应该去容忍一个可以联通整个欧洲自行其是的网络。”
在他说的时候,伯爵一直在打量着他,这个年轻人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在他的注视,从落魄的贵族变成了公爵和帝国的财政大臣,而且到现在还是这么精力充沛,野心勃勃。
不能说他的思路不对,也许这就是年轻人和老人的差别吧。
我果然老了吗?他微微垂了实现,看到了公爵怀抱中的那个小外孙女。
虽然她还懵里懵懂,只知道咯咯笑,但是未来将只会是他们的。
“好吧,等我休养完,过两天我就召开董事们的会议,把目前的形势和我的决定告诉他们。”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但是,你那些激烈的措施必须缓和一些,不能这么急切,我们必须照顾整个金融界的观感,你准备的那些措施都给我看看,我要逐条逐条来审阅修改。”
“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您会反对我吗?”夏尔问。
“我很遗憾,我会反对的。”伯爵耸了耸肩,“或者除非皇帝陛授予你全权,并且保证我们的职位都一直稳如磐石。他能保证吗?”
显然是不能保证的,虽然夏尔觉得皇帝陛对他的倚重不会改变,但是他毕竟是个现实主义者,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判断。
夏尔重新陷入了思索。
“好吧。我同意您的意见,我会让我的措施尽量循序渐进,让反对的声音不至于那么高涨。”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因为伯爵的支持对他至关重要。他必须照顾对方的想法,“四五年之后,我将会让一切都办妥,到时候没人能反对我们了。”
“前提当然是你还能再当四年的财政大臣,并且继续得到皇帝的信任。”伯爵略带讥嘲地补充,“要不然你是做不到这些的。”
说到了这裏之后,夏尔一时也沉默了,他低头不住地逗弄自己的女儿。
“其实我知道。你这么着急是害怕我某天突然离世,对吧?”沉默了许久之后,伯爵突然问。“你害怕我死了,你没有足够分量的支持者了,因此想要趁现在干脆把一切都做完。”
“我没有这个意思!”夏尔连忙否认。
“得了吧,公爵阁!”伯爵笑了出来,“我们都是理智的现实主义者,不需要用这些客套话来掩饰。其实你要不这么担心我倒觉得奇怪呢!没错,我现在是老了,身体大不如前……”
当然。他的身体这么衰弱,也是因为儿女的那些可怕事故的缘故。
叹了口气之后,伯爵又沉默了。书房也再度无言。
犹豫了很久之后,夏尔终于忍不住了,他探头观察了对方的神色,最后慢慢开口了,“如果您不觉得这种顾虑毫无根据的话,那么……干脆把萝拉放出来算了吧。”
听到这句话之后,德·博旺伯爵迅速睁大了眼睛,面孔也微微抽搐,但是既然已经开头了。夏尔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说了去,“她是您唯一在世的儿女了。而且脑子不错,办事也牢靠……”
“可是她杀死了自己的哥哥。”伯爵冷冷地回答。“她用自己的手。毫无怜悯地杀死了自己的哥哥。”
“但是您并没有杀死她,您舍不得杀她,那说明您还是爱她的。”夏尔继续了自己的规劝,“过去的事情终归已经过去了,莫里斯已经无法复生,您干脆面对现实吧……”
“混账小子,就想着跟自己的情人说情吗!她杀了我儿子,唯一的儿子!”伯爵的脸涨红了,大声朝夏尔咆哮,“别以为现在我们合作,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她必须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在萝拉生丽安娜的那一天,早已经猜到了事实真相但是一直不动声色的德·博旺伯爵,直接将自己的女儿拘禁了起来。早在萝拉怀孕的时候,他就为自己的女儿随便从意大利找了个公爵作为名义上的丈夫,于是丽安娜一出生就取得了合法的继承人身份,而萝拉就只能被软禁在家里,偶尔只能陪陪自己的女儿,家族的事务是完全无法涉足了。
而夏尔在得知伯爵的决定之后,虽然有些为丽安娜叫屈,但是还是默认了伯爵的处置,毕竟他才是苦主,有权以任何方式报复。
不过,这两年,眼见伯爵越来越老态毕露,夏尔也动了劝他让萝拉回归的心思。然而他几次劝说,伯爵都勃然大怒,一直不肯同意他的提议。
在别的问题上,他精明强干富有远见,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却怎么也绕不过弯来,夏尔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萝拉。
“我明白您的感情,也无意于让您做出什么违背本意的决定,不过我本着义务还是得跟您提醒几句,如果您不愿意施放萝拉的话,那您打算怎么处置她呢?她迟早还是要出来的……您总不能一直等到丽安娜长大吧?”夏尔尽量以平和的态度来劝说对方,“既然她反正要出来,那还不如……”
“我身体很好,为什么不能等!我可以照看丽安娜长大!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孙女儿!”伯爵仍旧怒气冲冲,“你们最好祈祷我活得长点,否则我死的那天,就是她死的那天,我会带着她为了莫里斯陪葬!那时候你就带着你的女儿,用我的财富好好生活吧!这对你这个混蛋来说不是正好吗?”
夏尔无言了。
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伯爵显然有些失去理智。现在不应该继续说去了。
“好吧,好吧,这些问题上您可以自己处置。我不多说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连连摆手。“我们还是谈几天后的安排吧。”
在他转移开话题之后,原本十分激动的伯爵也渐渐冷静了来,脸色也重新变得苍白。
“你今天把那些文件都带过来了吗?我等就看看。”
“我已经带过来了,是几点纪要,请您尽快做出回复,差人送给我,我们尽快在会前统一立场。”夏尔一边回答,一边从口袋裏面拿出了几页叠起来的纸。
将文件递了过去之后。夏尔抚摸了丽安娜的背,刚才在爷爷发怒咆哮的时候,丽安娜有些受惊,于是把头埋在了夏尔的怀里,夏尔只得轻轻安抚女儿。
就在他觉得此行已经打到了目的,打算先行告退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响动。
夏尔和伯爵对望了一眼,然后确认这不是错觉。
这裏怎么会有人过来?他们两个都十分惊讶。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发问,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子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内。
她个字不高,然而脸色十分苍白。似乎是经常不见阳光似的。她的五官十分精致,看上去比真实年纪要小不少,然而。此时她眼睛里却似乎弥漫着一股雾气,犹如是被什么邪魔附体了一样。
书房的两个男人同时大惊失色。
萝拉虽然只是被伯爵软禁在家里,拥有一定的行动自由,但是她从来不允许上楼,更加不允许靠近书房一步,然而她现在不知道怎么却出现在了这裏。
更令人骇异的是,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枪。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尔骇然回头看伯爵,却发现他一言不发,只是死盯着自己的女儿。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
“萝拉,不要这样!”他惶急地又重新转过头去。大声向萝拉呼喝。
然而萝拉置若罔闻,她背着手重新关好了门。然后一步步地向这两个人走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精神高度集中的缘故,她的步调有些奇怪,就好像是洋娃娃蹒跚前行似的。
“我真该直接杀掉你!”一直怒视着她的伯爵,突然破口大骂,“天杀的,我居然对你这样的人留了情!”
接着,他突然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和自己的女儿搏斗似的。
“砰!”一声枪响,然后伯爵似乎是被什么邪灵重重一扑,往后面倒了去。
然而,即使在开枪的时候,萝拉的表情还是一脸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是何等冷酷的表情啊!她杀哥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夏尔突然闪过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在之前一瞬间,夏尔将怀中的丽安娜抱得更加禁了,他不希望女儿亲眼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可怕一幕,也暗暗祈祷这件事不会在女儿心中留阴影。
接着,他转过了视线,看着倒在地上血泊当中的伯爵。这个老人因为剧烈的疼痛,面孔已经扭曲了,不住地喘气,就像一只被捞上岸的鲤鱼一样,他显而易见地衰弱了去。
他憎恨地看着女儿,然后慢慢地停了挣扎。
最后,他看着夏尔,但是只能眨着眼睛,口唇虽然在动但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停止抽搐,圆睁着眼睛躺倒在地上的时候,夏尔还是没有明确无误地接收现实。
一个在几十年裏面影响着整个法国乃至欧洲金融界的大人物,就这样,突然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杀死了?
然而,这就是现实。
几乎与生俱来的冷静,压过了惊慌与畏惧,让他奇迹般地保持住了理智。而丽安娜因为突然响起的枪声,和他强行揽入怀中的闷闭,已经震得晕了过去——也许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办法吧。
你一辈子杀了这么多人,现在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公平了。看着伯爵显然已经在慢慢冷却的身体,夏尔心裏默默地想。
然而,他没有时间为别人感叹,他的危险还没有解除。这个拿着枪的女人正站在他的面前,也许很快就将让他也成为牺牲品。
“萝拉……萝拉,一切都结束了。”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不要再继续去了。想想你,想想我们的女儿!现在你还有机会挽回这一切,我知道你的父亲对你不好,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不是吗?你可以继承你父亲的家业,我可以帮你做到,只要你继续和他一样和我合作就好了,萝拉。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别让大家都玉石俱焚!”
夏尔并不是在求饶而已,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伯爵的死,将让他失去一个最有力的帮手,而这个时候,他比之前任何时间都需要帮手。德·博旺伯爵的财富最好要正常地转入到某个人的手中,而不是因为一桩杀人事件而成为悬案。只要萝拉愿意继续和他合作,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让她得以安全继承父亲的财产——不管付出多少努力。
当然,萝拉是比不上她父亲的,所以他构想中的很多事业都只能放慢脚步。缓缓而行了,这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虽然伯爵的死让他痛心,但是比起正义来。他必须考虑更多东西。
萝拉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地向夏尔走了过来,然后站在两三步远的距离上停了脚步。
“萝拉,想明白了吗?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了,否则你将会失去一切,即使活着也会比死更惨!自从你被拘禁了之后,只有我关心你,一直在为你说话,就算刚才我也在劝说他把你放出来。如果他之前就听了我的建议的话,那么这一切灾祸就不会发生了。”夏尔继续了自己的劝说。“好了,萝拉。之前的事情已经是历史了,我们不提了,想想我们的女儿!”
一边说,他一边把女儿推开了,防止萝拉突然发疯,结果误伤了女儿。
萝拉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嘲弄他死到临头的求饶似的。
“……你这个混蛋,卑贱的畜生,无情无义的狗杂种,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了!”突然,萝拉大声骂了出来,她的脸上满是摄人的黑气,“当初你以那么卑鄙的方式强|暴我的时候,你担心过我吗?你没有,你反倒觉得自己能够践踏我的尊严,很有成就感吧?!后来你诱骗了我,我被父亲关起来的时候,你关心过孩子吗?你……你居然还敢跟我说这些话?”
夏尔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张开了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对方却再也不给他机会了。
“砰!”
《精神失常的德·博旺小姐犯凶案,德·博旺伯爵和克尔松公爵遇难》
第二天,巴黎各大报纸以同样的标题报道了这个超级大新闻,并且以空前的力度进行着追踪报道。
人们兴致勃勃地看着相关的新闻,然后在街头巷尾讨论着这个案件的内情,豪门巨室的凶案,是最能够催动人们视线的,更何况这次一次死了两个大人物?而在这桩凶案之后,德·博旺家族巨额财富的归属,也成为了每个人关注的焦点。
很多或真或假的内情传遍了大街小巷,但他们没有一个人为这两位大人物的死表示伤悲。
真正伤悲的人,却已经整日以泪洗面,再也不肯出现在人前了。
……
……
……
萝拉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嘲弄他死到临头的求饶似的。
“……你这个混蛋,卑贱的畜生,无情无义的狗杂种,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了!”
她走到了夏尔的跟前,然后突然扔开了枪,然后她伸手,从胸膛滑,抓住了夏尔的枪。
如释重负的她需要一次狂欢式的发泄,她等这样的机会已经等了太久了,这个杂种果然如她所预料的一样,选择忘记她的罪行。
不愧……不愧是我女儿的父亲。
在不时传来的触感面前,夏尔的心慢慢地沉来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萝拉,余光则落在了躺在地上的伯爵的遗体。
不期然间,他突然涌过了一种奇怪的激动感觉。
我特么这个情况都能硬起来?他难以置信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