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各大学的介绍材料纷至沓来,身边的同学已经着手申请,何洛依旧在摇摆,尤其当学院开会讲到保送研究生的程序时,真让人有报名的冲动。没有后顾之忧,不需为了没有把握的未来奔忙,幸福慵懒踏实的准研究生生活,就在眼前招手。会议结束时,有保研打算的同学留下来继续咨询。沈列坐在原处没有动身,一直望向何洛。
何洛没有看到。站在通往未来的岔路口,她心中烦乱,想听听章远的声音。低着头,发了一条短信给章远:“在家还是学校?我打电话给你,现在马上。”
“在开会,晚上吧。”
晚上?已经是夜里八点半了。何洛悻悻地收起手机,对身边的女生说:“我先回去了。”
路上走到一半,电话响起。
“怎么了?有急事么?”章远语气急促,“我开会中途跑出来的,长话短说吧。”
何洛“哦”了一声,“没事儿。” 没事情就不可以打个电话么?她心裏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装满放弃的遗憾。
“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说现在马上。”章远松了口气,“回头再聊吧,我赶紧回去了。”
随后的日子里,何洛常常在图书馆关门后才回到寝室,她买了一只舒服的大抱枕,懒懒地倚在身后。摊开笔记本电脑写材料,PS,Resume,推荐信,专业课介绍……申请出国的日子忙碌而机械化,整个人都要麻木了。准备材料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太多专业知识一知半解,想写一份有板有眼的个人陈述材料都磕磕绊绊,于是临时抱佛脚,在图书馆泡了一周,也不怎么吃喝,每天几片面包,两大杯清水就熬过来了。所谓忙碌中的小幸福,就是晚上喝着咖啡,看两集下载的柯南,或者是粤语版的《寻秦记》。宣萱一脸倔强,骂着项少龙“雷个尹擦”。古天乐抿嘴一笑的侧脸和章远三分神似,不知道如果章远黑一些,老一些,是否会更像。何洛倦倦地想。又想到让章远忙得不可开交的策划书,上网找了些相关的英文资料,翻译一段,眼皮就睁不开了。
叶芝和周欣颜保送了本系的研究生,一集又一集看着《流星花园》,两个人分别是言承旭和仔仔的fans,每日争论地不可开交,焦点问题只有一个,无非是谁更帅一些。
“言承旭是三角眼!”周欣颜大叫。
“周渝民是娘娘腔!”
“哪有,那是优雅,哪像暴龙那个野蛮人?”
“什么野蛮?那是剧情需要!”
想拉着何洛评理,却看到她带着耳机,歪着身陷在抱枕里睡过去了。
经过无数人辗转传递,章远才知道何洛正在申请出国,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眉头一皱,紧抿了嘴。
“难道我同桌都没有对你说?”赵承杰惊诧地问。
“哦,是。她英语好,准备起来不会太麻烦。”章远淡淡地说,“何洛一直想四处看看,如果不是去留学,去美国的机会不多。”
“是,所以你也去不了。还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去美国的办法很多啊。”章远笑了一声,“咱们班那么多姐妹要出国,你找一个人f2你好了。”(所谓f2,可引申为留学生的配偶去美国探亲陪读)
“切。”赵承杰撇嘴,“我就和我同桌最亲,找她f2我啊,如何?哼,你不劈了我?”
“怎么忽然决定要出国?”章远打电话问何洛。这么重要的决定,竟然从来没有听她说起。
话筒中静静的,呼吸的声音都没有。过了半晌,才听到何洛飘忽的声音,断断续续:“想了很久了,怎么是忽然?”
“哦……进展得怎么样?听说你有牛人的推荐信,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吧。”
“哪儿有百分之百的事情啊?”何洛叹气,“而且,也没什么大不了,是我运气稍微好些吧。”
“今天的运气,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以前的努力累积,也是个人能力的体现。你也不要太谦虚。”章远想笑笑,尽量调侃地说,然而话一出口,语气就变得凝重。
何洛笑了一声,拖长的尾音带着感慨:“现在换成你给我吃定心丸了呢?其实,出不去也好。”
“嗯?”章远顿了顿,“嗯,你还能在国内读研。”
“对啊,可是保送结束了,就要自己考试了。我根本没有准备,肯定不行的。我的打算是,出不去,就找个轻松的工作做着,四处去实习,比如满心,过一段时间去华盛顿的世界银行,每个月2千美金,比工作还幸福呢。”
“如果你已经毕业,就不能实习了吧。”章远提醒。
“哦,也对。”何洛沉默片刻,“那,自己开个小店。那天我们一群人还聊天,说在学校附近开一个小店很好,卖一些自己旅游得到的纪念品,还有搜集来的各地美食,不挺好么?”她怕冷场,絮絮地说了很多如何采购,如何促销,如何开发新产品的想法。
“真是女孩子的异想天开。”章远笑,“如果和饮食有关,开店的手续就相当麻烦。要和工商税务打交道,要和衞生检疫打交道,从业人员要有上岗证明,要有合适的存储和加工空间,这些你都应付的来么?”
“我只是说着儿玩。”何洛不悦,“真的要做,我自然就会仔细考虑。”
“你是决定做一件事情之后,才考虑可行性么?你这个想法非常危险。”章远也认真起来,“你应该多少觉得这件事情能做成,然后再去考虑细节。”
“老大,我们只是说着玩儿,需要这么严肃么?”何洛气恼。
“我看你已经规划细节了,不拉住你,过两天你可能一时高兴,就去剪彩了。”
何洛闷闷得说不出话来,这世界怎么完全颠倒过来?她一直认为章远才是那个爱做梦的孩子,天马行空的勾画着未来,聪明如他,难免会心高气傲,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每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要他在幻想的同时,不要忘记脚踏实地。
而他现在怎么如此苛责,连几个女孩子的美梦都要毫不留情地打击?
我曾经挑剔过你,但现在,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努力支持了。何洛的语调冷下来:“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只是申请过程中大家说着玩,打诨插科的,没人当真。”
“何洛……”章远声音浑和,从没有谁把她的名字唤得更好听,“你认真想过没有,以后到底要做什么?”
“有,当然有,贤妻良母啊!我的毕生理想早就变成这个了。和你结婚,生一打儿孩子,要是嫌太多,至少也是个篮球队。”田馨大笑,说,“你就应该这么告诉他!”
何洛哭笑不得,拉下脸嗔道:“你的臭嘴就知道乱说。”
“你还否认?”田馨上下打量她,“你看你,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没有,走一步,看一步。能申请出去就申请,出不去,还有个大学叫加里敦。”说着还弯了眼睛嘻嘻地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在这儿绕弯!”
何洛打个激灵,从笑闹中回过神来,凄凄地扯了扯嘴角。“我的态度还不够说明问题么?我已经说了,出不去也好,哪怕自己自谋生路也好,怎么样我都不在乎。难道真的要我直说,不管你发达不发达,我都有决心和你风雨同舟,你挑水来我浇园?可他呢,根本就不表示支持,反而来指责我欠考虑。我真不明白,自己在他心裏算什么。”
“当然是最重要的人了。”田馨着急,“你怀疑他变心了?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洛说,“我不知道他心裏把感情放在什么地位。我希望他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让我知道他所作的一切,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在努力。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恋人的关系了,他一句话都没有,我单方面的努力很累的。”
“那我这就找他!”田馨跳起来去抓手机。
何洛一把按住她,苦笑摇头:“如果他心裏有我,他自然会说;可如果没有我,说一句话,十句话一百句话,都是我求来的,有什么用?下次我们之间出现问题,他还是会转身走人。那我真就疯了。”
“我受不了了!”田馨大叫,“再也不要和我说你们的事情了!我都听烦了,你们也没个结果。”
“不会再说什么了。”何洛说,“我马上就把所有材料邮寄出去。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十一月末,章远来公司总部面呈策划书。恰好北京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异常的大,众多鲜有雪地行车经验的司机乱作一团,交通瘫痪。从车站到何洛学校,竟然颠颠簸簸坐了四个小时的车。
他站在楼前的路灯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舞着。何洛从寝室的窗口望过去,夜色涂抹了白茫茫的寂寥天地,章远仿佛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心,被圆锥形昏黄的光晕笼罩。寝室里正在煮火锅,窗户上凝结了一层雾气,隔得他的身影朦蒙胧胧。此刻他抬起头,悠长地吹了一声口哨。
何洛拿了桌上的材料跑出去。
“我们占便宜,可以多吃些了。”另外三个女孩面面相觑,耸耸肩,撇撇嘴,继续和锅里物美价廉的蔬菜羊肉鏖战,吃到肚子溜圆。
章远气定神闲地微笑,深蓝色及膝的Northface风雪服,领子竖起,松松地围一条灰色围巾。好像此前六七年的光阴都浓缩在这一刻,坠在何洛心裏沉甸甸的。“这是上次帮你整理的材料,一些国外小公司起步及成功运作的案例。”她递过去,“蔡满心帮了不少忙,她提的建议我写在后边,或许你做presentation的时候用得到。”
“这么多!”章远翻开,蹙眉。
何洛笑:“我都没说多,你还叫唤。”
“我就是替你说的。”章远把文件夹放好,“打字也很累,我就总是腰酸背痛,所以特别理解。喏,就是这儿。”他伸手去够肩胛骨侧缘,衣服太多,胳膊弯不到。有一些笨拙,让何洛心底柔软。他嘻嘻哈哈笑着,“对吧!要不要我帮你捶捶?”
“还好,我有一个大靠枕。”何洛比划着,“所以没那么辛苦。”
“多亏你,我知道自己在这些方面经验差太多。”章远说,“这是优势,我可以没有条条框框限制自己的思路;但同时,也会显得生涩幼稚。这次天达公司扩展软件业务,我们究竟是被收购,还是以商业伙伴的角色抬头挺胸加盟,很大程度上,也就看这次提出的观点能否吸引老总们的眼球了。”
严肃的语气让何洛觉得陌生,她站在章远面前,看他坚定的目光,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你能真正意识到,自己所走的路是艰难和繁复的,那就最好了。”何洛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成白烟,“就好像爬山,我们一直看着山顶才能保持方向,但是,也要看着脚下的路平不平。”
“你看你说话,一套一套的。”章远笑了,“这些你在email里都说过,我已经拿小本记下,每天诵读,《何氏语录》呢。”
何洛也笑了,她那里还有一本当年的章氏语录。
她送章远去校门口,一辆出租的影子都没有,偶尔有塞满人的公共汽车缓缓开过。雪花恰到好处的折射着金黄的灯光,空气里有熟悉的寒冷味道,家乡一样亲切。两个人在空阔的街上跑跑停停,团个雪球扔来扔去,在雪地上滑行,看谁的距离更长。心情单纯快乐,在辉煌的灯火下沸沸扬扬热热闹闹。
“过两天还会来么?”何洛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