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看进展吧!”
“好。”何洛颔首。若章远此行顺利,他所在的小公司可以成功与天达原有的技术部门及另外一家深圳工作组合并,或许一切就不同了。
章远说过,他的构想是将研发中心设在北京,面向北方众多刚起步的小型企业及老牌国营单位,避开南方激烈竞争。
无论如何,他的第一选择,是这个自己生活了将近四年的城市。难免让何洛有这样那样的联想,未来是不确定的深海,似乎现在射进来一束光,弯曲荡漾。
接近年底时,章远又来找何洛,脸色并不好看。他迈着大步,何洛几乎要小跑前进才能跟上。她不敢开口问策划书的事情,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章远要说些什么。
“我想放弃了,决策者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个计划。”章远神色凝重,语气里隐约有三分怒意。
“喂,别呀。”何洛心急,“努力这么久,你舍得么?如果是我付出很多心力的事情,根本就不会说放弃两个字。”
“好男儿志在四方,要立业,并不指望这一家公司。这儿容不下我,自然可以去别的地方试试看。”
“但你不是说,天达的思路和你自己的设想很吻合,而且他们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和人力资源,新兴的私营企业可以给你无拘无束发挥的空间么?”何洛将他说过的话罗列出来,“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如果你万一短时间立业不了呢?难道一直漂下去?”
“那就长时间的立呗!下次问一个难一点的问题!”章远笑笑,思索良久,凝视着何洛的双眼,“别担心了,我只是抱怨抱怨。但有一句话我要说,无论我怎样决定,都是理智地开拓事业的发展空间,绝对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原因。”
学校的广场上在搭设露天舞台,主路两旁国槐和银杏光秃秃的枝丫上缠着金黄的小灯泡,隔数米还会挂一盏大红的灯笼。章远忽然转身问:“你的相机呢?这么热闹,出来照相吧!”
何洛一愣,机械的“哦”了一声。章远今天的谈话跳跃性太强,她归纳不出合适的中心思想,从头梳理一遍,脉络依旧不清晰。
时间一帧帧定格。
章远把手伸在树洞里,龇牙咧嘴作出被咬住的疼痛样子;
右手举着糖葫芦,左手捏个剑诀,扬扬头:“糖葫芦广告,崂山道士版。”
又把围巾缠在手腕,把何洛的帽沿搭在拳头上,笑着说:“这张,何洛隐身了。”
何洛咯咯地笑着。她穿了一件藕荷底色的中式对襟小袄,绣着云纹,领口袖口和衣襟上一圈浅棕色的兔毛。章远笑:“你好象穿着一只大手套。”
何洛说:“哪儿像手套了?”
“这个搭配,总让我想起手套来。你原来,有一幅这样的手套吧。”
何洛点头,“好多年前了,早就旧的不象话,不知道哪儿去了。”
章远把大衣搭在臂弯,露出裏面的西服,招呼何洛:“来,合个影吧,对比这么强烈,假洋鬼子和小村姑。”他举手,在何洛头顶比着兔耳朵,冲帮忙照相的学生吐吐舌头。何洛站在他斜前方,听见背后息息簌簌的声音。她咳嗽一声,屈肘轻轻顶了他一下,“喂,不要又给我弄兔耳朵来。”
“大姐!”章远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用力!你不知道我有胃炎?”
“活该!”何洛嗔道。
“真恶毒。”耸耸肩,“不弄就不弄。”他放下手,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恰恰搭在她肩头。
何洛浑身一震。轻轻的触碰,一瞬间凝固了空气。
“谢谢!”章远跑去接回相机,冲她扬扬手,“正好是最后一张,我洗完给你吧。”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总裁的秘书小方来找章远:“你去哪儿了?轻音等你很久了。”
“哦,我不是说了,今天会去找同学。”
“啊,是我来早了!”郑轻音从隔壁的贵宾室探头,眼睛弯弯的笑,“反正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下午就溜达过来玩儿了。”
“轻音好久没回国,难得遇到老朋友,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要带人家四处走走么。”小方笑得颇有深意,“反正最近你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在等筹委会的审核结果。”
章远也笑:“我怕带着她走丢了。北京我也不熟,虽然来得次数多,基本都是从火车站到我女朋友学校,两点一线。”他冲郑轻音挥挥手,“要不然,咱们去何洛那儿,让她带你四处走走。”
郑轻音的嘴角搭下来,笑得勉强:“上次看到你们……她都没怎么说话。你把人家哄好了?”
“谁和谁没有点小矛盾?”章远说,“何洛最好哄了,给她点好吃的就行。对了,她们学校庆祝元旦的活动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国内的大学生活?”说着,递过一沓照片。
郑轻音迟疑片刻,接过来一张张仔细看着,面色越来越难堪。
小方探头,清秀的女孩子捧着烤红薯,惊讶地回头,嘴角还沾着红薯瓤,微愠的眉头,含笑的眼睛。
“照得不错吧。”章远微笑,“这就是抓拍,先抓住再说。”
“照片是挺好的。”郑轻音扯扯嘴唇,笑了笑,“算了,我叫司机带我去买东西好了。其实,这次回国根本没想到会遇见你,能见个面打个招呼也挺好的。”
她低头,快步走向电梯间,小方随后追上。临行前笑眯眯看看章远,小声说了句:“如果不用速洗,照片的质量会更好。”
章远笑笑,总裁的秘书到底比总裁的侄女细心,一眼就看到照片上的日期。或许自己做地莽撞,他揉揉太阳穴,但如果郑轻音的态度成为竞争的砝码,他会鄙视自己。公司的人会怎么想?何洛又会怎么想?
得罪郑天达就得罪了吧。章远苦笑,想起一句大俗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何洛拿到同城快递送来的照片,反反覆复看,浅浅一笑,更多时间再叹气,仿佛那一天都是错觉幻影。她走过和章远一起走过的校园,月光清清凉凉,树木黝黑的影子寂寞地延展。打电话问章远:“你在哪儿?明天过来好么?我有事情和你谈。”
章远说:“不一定,我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要忙,等一段时间好吗?很快。”
何洛挂上电话,怅怅叹息。你是否知道,明天是除夕夜。我想和你一起听新年的钟声,听大家的欢呼,有什么事情,忙得这一刻都走不开?
筹委会负责人刘总经理似笑非笑,看看章远:“小女朋友找你?”
“嗯。”
“你的策划书点子很新,但绝对不是最可行的。”刘总敲着桌子,“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基本一半一半。虽然我们决定下大力气扶植软件子公司,但是,这也是冒很大险的。这公司基本是郑老板完全控股,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看他一句话。”
“我做好最坏打算了,夹包走人。”章远笑,“谢谢你们给我机会来尝试,最近这段时间,我也学会很多新东西。”
“不要现在就放弃。”刘总笑,“年轻人,有冲劲,也好冲动。”
已经到了这一年最后十个小时,章远给何洛发短信,“我去找你。”刚要出门打车,小方又打来电话,说:“大老板要和你面谈。”
章远语气急促:“何洛,今天我可能又过不去了。”
“尽量吧!好么?”她问,心底依然有期盼,这样暧昧的摇摆,已经让她在不断的希望与失望间跌跌撞撞疲惫不堪。
何洛推去所有饭局,抱膝坐在寝室里静静等着。打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发短信没有回。她百无聊赖,蔡满心要去实习,拽着她作model练习化妆。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成熟的陌生,连连摇头。匆匆忙忙洗掉,章远仍然没有来。
接近八点,电话才打通。何洛说:“过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今天太累了,再等等吧。”章远从郑天达家里出来不久,精神高度紧张的几个小时过去,全身力气被抽空,此时脑袋都不转了。
“好,等等就等等吧。”何洛冷冷地说,“你一直就这句话,再等一会儿就是明年了,再等一段时间我就出国了,你也见不到我,我也不会为难你听我罗嗦。”
章远笑:“别耍小姐脾气了,我真得很累,下次吧。”
我们还有多少下次?何洛黯然,“一次又一次,拖下去吧。拖到我们双方都不想谈的时候,就不需要再谈什么了。”
章远从未见过这样骄横的何洛,毫不体谅他的艰辛,现在的状态,见面或许是另一次争吵,如果把事情的原委说给她听,究竟会得到她的同情支持,还是会让她有被欺骗利用的愤怒,章远无法预知。
“不要闹了,何洛。这次真的不行。”他疲惫地说,“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北京么?”
“是……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何洛嘴唇翕动,泪水都流不出,“是我为难你了。”
在你疲惫的时候,不设防的时候,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你的未来并不曾为我考虑,你来北京毕竟是你的选择,不是因为我。
她又想起章远的话:“无论我怎样决定,都是理智地开拓事业的发展空间,绝对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原因。”
原来,是我为难你了,我怎么会为难你?所以,一次又一次,我为难我自己。所有的暧昧和试探,不过是你生活的附庸吧?是我自己入戏太深,你不是主角,甚至都不是观众,你来了,又走了,是我自己假想了一场海市蜃楼的破镜重圆。
何洛握着听筒,这一刻只觉得万念俱灰。
我终于不那么执着接受分手是一项预谋
就算是轻轻的微风也在试探思念浓薄
站在这城市某一端寂寞和爱
像浮云聚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