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觅天(1 / 2)

忽而今夏 明前雨后 6917 字 3个月前

情犹如天空跟海般呼应 没办法找到终点也在寻觅

爱你的心太易碎 为何心醉下去

但愿我知你的所爱是谁

by丘采桦

李菁有些精力透支。她凌晨四点才睡,九点钟赶到药厂时,同组的Diana从大门口喊到电梯间,她才茫然地回头,把她一声声的Janet和自己联系起来。

还是有些不习惯自己的英文名。

来实习的第三天,组里的负责人Helen淡淡说了句:“如果你以后做**推广,直接面对客户,建议你选一个英文名。”

她想起同事说,在她去复印的时候Helen来找过她,一定是那时候看到了她在浏览的求职网页。心裏有些忐忑,拿着实习的工资,在上班时间就想着另择高枝,还被负责人逮个正着。

更何况,她不大喜欢Helen,或者说,有些怕她。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年轻的中国教员们为了争取科研经费和学术地位,做起研究来都如狼似虎,苦了手下的一众研究生助手。远不如功成名就的美国教授友善。

就应该想到,在大药厂裏面也是一样的。

在李菁眼里,Helen一向严苛,不苟言笑,虽然说话不多,但语音纯正得像ABC。她眼神中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实验室中的大小器皿一样,精确,冰冷。对于这样抛弃了中国女性温婉特质,甚至是自己中文名字的所谓女强人,李菁本能地抵触。

她有些恼怒自己,为什么站在Helen面前就不由自主的心虚,自己并不是正式员工,在接手具体实验内容之前,浏览一下求职网站又有何不可?似乎是一种逆反心理,她第二天就气冲冲地为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Janet。

Helen倒是笑了笑,说:“不错,听起来比较像邻家女孩。”

李菁偶然听过Helen训斥同期来实习的Diana,从此后每日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有什么把柄被抓到。

“今天是不是有例会?”她在电梯里问,打了个哈欠,“惨了,我都没有准备好。”

“你看起来脸色发暗,像没睡醒。”Diana说,“我刚才喊了你好久,开会的时候你可别这么走神,小心年年骂你。”

自从上次挨批,她开口闭口就说Helen提前进入更年期,说多了怕隔墙有耳,便简称为年年。她拉着李菁,问:“你说年年有男朋友么?我猜肯定没有,又冷又硬的,难免心理失衡。”

李菁扯扯嘴角,她没有心情和别人八卦这些。昨天在电话里她刚刚和男友大吵一架,本来只想说说实习的辛苦,但男友安慰几句之后,就要她自己踏踏实实,不要像在学校里一样直来直去。“就好像你说和Helen赌气,起个英文名字,真是幼稚。”

“如果这点小事情都成了把柄,那她就太没有肚量了。”

“这件事不重要,关键是你这种想法。”男友说,“难免以后无事生非。”

李菁辩解两句,二人最近常常话不投机,挂上电话后心情憋闷。男友比她早来美国,两个人在不同的城市,在经历了两次失败的转学申请后,渐渐对这样一东一西的疏离状态感到麻木,并且妥协。最初你侬我侬花好月圆的爱情,不知不觉变得像嚼过的甘蔗,甜蜜后,满嘴的渣滓。

李菁深夜难眠,在网上看各大公司的招聘消息,并且把简历一份份发过去,直到窗外的蓝背知更鸟唤醒了第一片朝霞,才胡乱抹一把脸扑在床上。

全然忘记了今天项目组的例会。

虽然实习生们来了不久,但也看得出,另一组的负责人对Helen颇有微词。他本身是名校博士后出站,现在和只有硕士学历的Helen平起平坐,难免心有不忿,话里话外就透出颐指气使的意味来。

面对他的刁难,Helen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反驳。

原来也是欺软怕硬,李菁撇嘴。

博士后拿出一份合成报告,指责Helen忽略了一个重要参数。李菁心中一颤,知道那份材料是自己准备的,但当时心不在焉,并不记得博士后提出的参数,在实验的原始数据中是否涉及到。她很怕Helen落井下石,拿自己出来开刀。

“Janet,”果然,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这份报告是你写的,对吧?”半天没有开口的Helen用圆珠笔轻轻敲了敲桌子。

李菁点头。

“把原始数据打包发过去,让统计师们看一下。”Helen仰起头,把报告中涉及到的参数名称一一念出,又说明,“你刚才提到的数值,完全可以用其他几个参数作简单的非线性拟合,这是很多统计软件都可以做的回归分析。不过或许这个我看来可以忽略的数据对你很重要,下次可以在email里提前告诉我,OK?”

李菁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不由得佩服,作为执笔人,她都记不清报告中的内容,而Helen脱口而出,相比之下,反而显得博士后少见多怪。

他脸色青青白白,走马灯一样换了几种表情,最终铩羽,愤愤然坐下。

因为这件事,李菁对Helen的印象有所改观。有时在实验室里遇到,看见Helen将长发挽成发髻,在显微镜前低头,目光专注,凝神之间有一种淡定洒脱的气度。李菁不禁想,自己是否有一天能够修炼到这样的段数,宠辱不惊。Helen看见她,招手让她过来:“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有两个培养皿长霉菌了吧,我们可不是在做青霉素。”

李菁吐吐舌头,本以为自己偷偷处理掉,重新来过,不会有人发现。

“我一直盯着你呢。”Helen似乎看穿她自作聪明的做法,“并不是存心找茬,我只希望你明白,虽然你是实习生,但我当你是正式员工来要求。你是来这裏积累经验,不是看热闹。”

李菁点头,看Helen离去的背影,白褂子下的身形有些单薄。她忽然有些悲哀,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如果失去了男友,是否自己也需要累积这样的冰冷外壳,然后成为众人眼中孤僻冷傲的异类。

接下来的一周,李菁的男友都没有和她联系。在实验的空档,她站在门后角落打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她把手机揣在口袋里,开导自己说他也很忙,又忍不住再一次揣测是否他已经对这段感情感到厌烦,不觉红了眼眶。见Helen夹着报表经过,她急忙闪到走廊边上,用应急喷淋设备衝着眼睛。

“不小心溅到了试剂。”她对Helen说。

“已经下班了。”Helen没有追问,“听说你的车送修了,住在哪儿,我送你。”

“Helen,怎么样才能知道另一个人心裏到底在想什么?”坐车的时候,李菁忍不住问,又连忙解释,“我是觉得,你看什么问题都很通透。”

“很多事情,我也看不明白。最好的方法,是不要问对方那么多为什么,而是清楚,自己的承受范围。”她似乎明白李菁在问什么,却又忽然转了话题,“好比开例会的时候,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的话语左右你的情绪。你的喜怒哀乐要尽可能由自己把握,如果把一切寄托在别人的身上,那就太容易失望了。”

她体贴地避开尴尬的感情话题,李菁心存感激。“谢谢。”她诚心地说,“其实,你看起来不像三十岁呢。”

“三十一。”Helen微笑,面庞变得柔和,“其实我也有过很压抑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会得抑郁症。”

“你也哭过么?”李菁好奇。

Helen眨眨眼睛:“你说呢?如果有人看到,那一定是我偶尔在过敏。毕竟,你知道,试剂溅到眼睛里的概率,比过敏要小得多。”

虽然只是弯了弯嘴角,但眼底却透出慧黠灵动的光芒来。

李菁忍不住笑:“你来美国多久了?”

“七八年了。”

“你的英文真好,我还以为你至少也是本科就在这裏读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中文名字。”

Helen顿了顿,好像要从很久远的角落将记忆挖掘出来。

“何洛。”她说,“单人何,洛阳的洛。”

何洛把李菁送回公寓,抬手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她开车去超市,买了大包装的好时巧克力,还有铁筒装的棒棒糖,预备给邻居的小鬼头们。暮秋已近,又到了小孩子喜欢的万圣节,装扮起来,一时间社区里都是小一号的仙女公主巫婆海盗吸血鬼,还有四处行走的向日葵和小蜜蜂,他们挨家挨户的敲着门,高喊“Trick or Treat”。

邻家的老婆婆颇富童心,她说会烤鬼脸南瓜饼干,还预备了蚯蚓形状的软糖。她有时候会拉何洛一起参加教会的活动。大家喜欢这个安静的中国女子,她常常为社区里家庭烹调交流活动带来一些新鲜的东方菜式。何洛并不是教徒,但是熟读《圣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读这些书,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平静。教会里的朋友不会把信仰强加给她,但是她在这裏感到更加自如,好过华人社区的小圈子。一二百人,探询好奇的目光,向来是躲不开。

她不愿意对自己的生活作任何解释,只是像一株树,要把根牢牢地扎在这片土地上。才可以生长,才可以屹立不倒。

不是没有想过,回到中国去。然而,如何能?她已经不去想这个问题。就好像缺了一个必要条件,便永远都无法解出方程式的答案。

虽然在国内众人眼中,近十万美金的年薪足可维持相当体面的生活。但是抛去联邦税、州税等等,还有房租水电、汽车消耗、钟点工的劳资,所剩无几。她还要储蓄房子的首期,生活并不容易。

父母说要来美国看她,她借口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同,一次次推掉了;又说因为换成了工作签证,再拿到绿卡前,也不适合回国。

都是很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

家人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偶尔旁敲侧击,让她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眨眼,便不是2字当头,怎么也不能说自己还是个女孩子。她想起田馨多年前游说,女人是年夜面条,过了30就不值钱。现在,都已经过了保质期。

吃过晚饭,何洛收拾散落一地的杂志,把电视声音关小。她在浴缸里放满水,继续点昨天的半根迷迭香精油蜡烛,在沐浴的时候做一个面膜。这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闭上眼睛,昏黄的烛光中总有往事的影子在晃动。

也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刻,她不去约束自己的情绪,让那些欢笑哭泣的画面在脑海中奔涌。

她想起五年前的感恩节,地球那边传来了关于章远的消息,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美丽聪敏,是某大财团总裁的千金,家世比起郑轻音,有过之而无不及。何洛在准备南瓜派,看了李云微的Email,忘记自己是否放了糖,于是又放了一量杯。甜的发腻,足可以遮挡苦涩的泪。

那段时间她常常在梦中惊醒,似乎还是章远沿着碧草萋萋的斜坡走向长途汽车,她翻过手中的照片,河洛嘉苑四个字,在小区的门前熠熠闪光。

他的寓所里带着她的名,此时却又换了别的女主人。或许,是不需要的,那个家境殷实的女子,必然不屑于生活在一个前女友的阴影下。

何洛还是不愿意相信。在阴天的午后,她站在白雾茫茫的金门桥上。

“如果地球是平的,我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你?”

在信封背面,她写下这行字。彼岸,正是凌晨四点。忍不住掏出手机,按下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起来,一个慵懒的女声问:“喂?”

尾音拖得很长。

她说“喂”,没有戒备,甚至不屑于问,你是谁。

清脆的声音在何洛心底响起,像细密的瓷器加热后猝然放进冷水里,噼噼啪啪炸裂开来。

When you come to San Francisco。

何洛脑海中是向着爱情飞奔的阿甘,她大步地跑起来,在栈桥边伸展双臂,虚空的怀抱,迎来海风猛烈地吹。

想到海子的诗: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彼时,章远骑着车,她的头靠在他背上,每棵树都像跳舞。

旧金山的十一月,繁花凋敝,年华老去。

朋友们都说,何洛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

二十六岁的初春,好友李云微嫁人,新郎是她的青梅竹马。何洛工作的小镇临近费城,不能回国观礼。彼时最后一场寒流袭击美东,由南而北,大雪纷飞。

翌日傍晚,雪停,堆起将近一米。镇公所的清雪车从窗外隆隆开过,推开房门,有勤快的邻人铲过雪,从家门前挖出一道壕沟来。她刚从美西的阳光加州搬来不久,看着几乎等身的雪墙,童心大发,回身抓起Northface的长风衣,拉高风帽,沿着战壕迤逦前行。

三五个褐色卷发的波多黎哥少年大声喊着,前后跑过。最后一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何洛,带得她一个趔趄。少年回头粲然一笑:“Sorry.”惯讲西班牙语的唇舌,略带生硬的“r”音,听来直率热忱。

“That’s all right!”何洛真诚地笑。

“There’s a nice restaurant ahead!”少年点点街角,竖起大拇指。

或许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潦倒,大风雪刚过的夜晚,一个人单薄地走在街上,像觅食的寒鸦。何洛想着,肚子叫了一声。

店面占据了街边转角,门脸很小,进去却发现别有洞天。左手边向南是一进咖啡厅,波多黎哥咖啡浓郁的香气散开;右手边向东,是一排高椅的酒吧,Happy

Hour刚过不久,但因为是雪天,顾客寥寥。正中是灯火辉煌的家庭式快餐,玻璃柜内一排何洛叫不上名字的食物。

“Ribs, please.”她点了一客排骨,只有这个她可以大方的叫出名字。

老板热情地捞一大块红澄澄的排骨给她,配饭是细长粗糙的米粒,上面浇一勺熬得浓稠的豆羹。

何洛捧着托盘临窗坐下,桌上有一只翘首的公鸡模型,墙边也是公鸡的贴画,还有波多黎哥的国旗。这个加勒比海上的小岛,有着国家的称号,却是美国的一个自由邦。若即若离,名分不清,像疏远的爱人,时而彼此需要,时而彼此厌恶。

看着将将八点,到了Unlimited Local Call

Time。拿出手机来,先第一千三百四十七次抱怨针对美国佬的设计厚重有余,精巧不足,拨通,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找云微么?今天是她的婚礼,她现在忙着化妆啊。如果是公务,您改天再打好么?”

“哦,我叫何洛,是她在美国的朋友。”

听筒中没有说话声,依旧嘈杂。那边李云微的Sumsung从一只手递到下一只,中间谁没拿稳,啪地摔在地上,震地何洛险些将自己的手机丢了。

“恭喜恭喜,二十六年恋爱长跑终成正果。”她笑。

“喂,你要不要再把我们娘胎里那一年加上呢?”李云微哈了一声,又低声说,“某人今天也来了!”

“哦。”都是老同学,意料之中。

“何洛……你,还在飘来荡去啊。”李云微顿顿,“你知道,女孩子,还是不要太逞强。”

“一要嫁人,性子都变了。”何洛揶揄她,“你要洗心革面,做贤妻良母了?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吧,谁先嫁人,别人不用送她红包哦。”笑的狡黠。

“切,你现在在美国诶,逃避!本来你要给我美元的。”李云微依旧大大咧咧。

“新娘怎么躲在这裏打电话,赶紧出来啊。”那边有人吆喝。

“哎,是何洛的越洋电话呢,章远,你要不要和她讲话啊。”李云微招呼着。

“不,我不要和他讲。”何洛的大拇指放在红色按钮上,“祝你和常风白头偕老,永结同心,bye bye哦。”她飞速说完,揿下键子。

与其被拒绝,不如先拒绝对方。

既然已经分开,至少还留住尊严。

然而爱总是没有什么尊严。仓皇逃避,比较简单。

或许,下一站可以去波多黎哥。

何洛埋头吃着豆饭,想,希望那里除了排骨牛肉,还有蔬菜可以吃。

离开章远之后,何洛已经忘记,该如何爱一个人。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爱上别人。

爱上章远之外的人。

十六岁时,何洛爱上章远;此后十年,她的世界只有他。

实习的时间越久,李菁越觉得何洛是一个可亲可爱的女子。她还是老样子,用Diana的话说,吹毛求疵,但对实习生们从没有一丝轻视挖苦。因为曾经看见她和善的笑容以及慧黠的目光,李菁越发相信,在她岩石一样的外表下,是温润如玉的本性。

某天午餐的时候,Diana拿了餐盘,继续抱怨何洛的不近人情,李菁忍不住反驳:“也不怪她说你,你已经是第三次把报告的格式写错了。”

Diana惊讶地看着昔日盟友:“年年给你下什么迷|药了?”

“我觉得以她的学历做到今天这个职位,实在也不容易。”李菁辩解,“一定有学术上的长处。”

“哈,你真这么想?”Diana撇嘴,“你看她,晚上有试验基本都不来,能推就推,谁知道她如何做到今天的职位?”她压低声音,“知道么,我有一个大学师姐,曾经是年年在美国的师妹,她说年年当初在美国有一个男朋友,还和国内的前男友藕断丝连,脚踏两船。她在美国的男友也是很出类拔萃的人,受不了,就和她分手,估计她在学校没脸混下去,才从加州跑到美东来工作。”又总结道,“这么不检点的女人,谁知道她今天的职位怎么来的?”

李菁对于这样的恶意揣测感到不满,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吃你的吧,就算她得罪你了,也不用这样人身攻击啊。”

Diana疑惑地看她,自此后也不再和她一同吃饭。李菁本来也不是交游广泛的人,在实习的地方更没有几个朋友,现在连Diana都疏远了,连日来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却不知道说给谁听。

李菁周末去购物中心,转了小半天,买了一盒四只的月桂卷,心底仍然空虚,又去买哈根达斯的蛋筒冰激凌。走到柜台,刚刚点好,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是何洛。她和李菁寒暄了几句,点了三只冰激凌,等待制作的空档里,她看看李菁手中的点心盒子,微笑道:“平时看你吃得不多,怎么,只有上班的时候需要keep fit?”

李菁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其实也想着控制体重,但是吃甜食的时候比较开心。”

“哦,我也一样。”何洛颔首,“对了,你最近试验做得不错,空闲的时候,不妨心平气和去解决一下其他的事情。”说这番话时,她接过三只冰激凌,半举着,虽然表情平淡,但多了三分人间烟火气。

李菁点头,疑惑地看着她手中的冰激凌:“吃这么多?”

“咳,有朋友忽然袭击。多少年不见,又窜出来。”何洛笑笑,“我赶紧走了,要么就化掉了。”

李菁目送她走到购物中心的阳光大厅,就听到一个女声高喊“洛洛,洛洛,我们在这儿~~~”音色圆润,穿透力十足,在嘈杂的人群中脱颖而出。远望过去,是和何洛年纪相仿的女子,长发及腰,手中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打扮成佐罗,黑披风,矇着面,手中还握着一把宝剑。何洛转身向他们走过去,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有李菁从来没见过的温暖。

她接过男孩子手中的剑,递了一支冰激凌给他。那个女子和何洛说着什么话,还不时用肩膀去撞她,两个人咯咯地笑在一处。原来,她也是有朋友的。李菁心中感慨,她还一度想着,就算和男友分开,像何洛一样生活也不错。但今日看到她剔透的一面,又忍不住激起了自己对平淡生活的渴望,不再赌气,掏出电话来。不禁暗笑,刚刚在嘴裏加了这么多的糖,怎么面对亲密的爱人,总要冷言冷语,就不肯说出些关切的甜言蜜语呢?

何洛送走田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她被附近镇上的华人教会邀请,来为唱诗班做培训。何洛再三留她住下,田馨左思右想,颇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让我说啥好呢?我是相当的想要留下来,好好审问你。自从上次你去看过我一次,就只剩下Email联系。要不是今天唱诗班里有认识你的同事,我真不知道你就躲在我的眼皮底下长毛。”她贼笑,“我们现在的共同话题又多了一些哟。但话说回来,我家那个小祖宗哟,闹得不行,每天我不讲故事就睡不着。现在你肯定也明白我的难处了,等我明天再来看你吧。”

何洛送田馨下楼,回来时发现妈妈打电话过来,不禁心裏一惊。多数时间,都是自己打回家去,这些年头一次父母的电话拨过来。

“你那边怎么那么热闹?”何妈问,“好多人似的。”

“哦,几个朋友在,交流怎么烧菜呢。”

“啊,那刚才怎么是个小孩子接电话,还奶声奶气说妈妈出去了?”

“邻居家的孩子,还小,见着谁都叫妈妈。”

“你看看人家的小孩子……”何妈说了一半,明显语气低落,没有心情数落女儿的不求上进,“哎,不说这些了。我偷偷打电话给你的,你爸住院了,不让我告诉你。”

“爸怎么了?”何洛忙问。

“咳,非要弄什么秋菜,往阳台上搬白菜的时候把老腰给闪了。”

“严重么?”何洛蹙眉,“现在什么菜没有啊,现吃现买么,这老头,赚那么多钱攒着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