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朱允炆下诏兴建大明通商钱庄的时候,质询使团也抵达了讹打刺。本来以为还要远去撒马尔罕的傅安,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这不是他第一次出使西域,早在洪武年间,朱元璋就派遣他作为册封帖木儿的使节,已经两次去撒马尔罕,这也是他这次出使众望所归的原因。
开始傅安似乎就不对这次出使抱有多大希望,虽然他是为着文官集团的利益而来。所以一路上算是比较消极,没有想到帖木儿的孙子却将他送至讹打刺,他才由衷的感到对于这次出使的绝望。
人家大汗已经随军出征,这次东来恐怕就不是狩猎这么简单了,帖木儿接见了傅安,却把他扣押起来,并不怎么理会,任由傅安在那里抗议,再也不允许其觐见,无奈之下,傅安只好暗中找到随自己而来的锦衣卫,将自己的担忧告知,请其寻找机会潜回哈密,将自己出使失败的事情告知大明朝廷。
傅安不知道自己给了随自己而来的锦衣卫一个多么大的难题,本来朱允炆派遣一定数量的锦衣卫给傅安就是以防不测,来保证使节的安全,可是傅安的确算是忠心,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把消息传回大明,他若是知道皇帝对于帖木儿的打算已经是成竹在胸的话,也不知道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葬送了锦衣卫数十条性命,会不会感到可惜。
包括质询使傅安在内,本次使团的成员共有二十余名。他们的秘书官和随从等等共计三百余名。帖木儿打算将他送到撒马尔罕去。因为帖木儿肯定不会放这些人回大明报信,至少他认为大明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御驾亲征。属下也劝帖木儿将使团全部杀掉,免除后患,但是帖木儿虽然嗜杀,却不会乱来,他这次要征伐大明,需要的是借口,而擅杀使节的事情,要做,就要留到最后去做,而现在他要向他即将征服的蒙古各部展示他仁慈的一面。
由讹打刺到撒马尔罕之间,长达上千里的路程,傅安一行被裹在回撒马尔罕的兵马之中,在一片腥臊中上路。
锦衣卫被派遣跟随傅安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叫杜绝因,一个叫金英玉。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斥候,此刻也是在队伍中,因为讹打刺现在无形中成了帖木儿大军的中枢,那里兵马甚众,想要逃跑可不容易。
“我们必须要离开大人了。请傅大人多加保重。”
说着这句话的杜绝因,一边从帖木儿骑兵缝隙看去,一边低声继续说着。
“说实在的,像撒马尔罕那么遥远的地方,谁会想去啊!要么大人和我们一起吧?”
“是啊,傅大人,找到机会的话,一定能够成功脱逃。我们还特地多准备了些银子。这群鞑子兵贪婪的和蝗虫一般。”
金英玉接着说道。傅安的表情绽放出光采。被帖木儿派来看护他们的兵卒催促着前进,但考虑了一会,还是坚定的摇摇头,低声说道:“算了,加上我,谁也跑不掉,还是你们回去,让大明将士早些知道帖木儿的野心,也好早一些做好准备。”
傅安乃是一介书生,本来身体就弱,加上大漠的艰苦,他知道,如果自己一同逃走,只会连累的大家都逃不掉。何况,就算能逃掉,估计也会因为自己而耽搁行程。
拒绝了两个锦衣卫的好意后,傅安坚决的往前走了几步,和金英玉、杜绝因拉开了距离,两人只好叹息着退后,再次聚拢手下做好出逃的准备。在大漠之中逃跑,首先考虑的就是能不能避过帖木儿骑兵的追杀,一望万里的荒漠对于他们是一个考验。他们也不勉强傅安,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是能脱离大队,能回到哈密的机会也是很小。
先不说二人的准备,就说傅安在沉默的队伍中,突然遇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人。
帖木儿不让姚广孝随军而走,而是跟在后续的军队后面,正好和傅安迎头碰上,两个人不算熟悉,但是彼此也算是认识。
两个人的视线相遇,傅安感到一股杀气涌上心头,于是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准备和姚广孝擦肩而过。
大漠中干涸的热风拂过了他脸颊,傅安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姚广孝是什么人,此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虽然没有锦衣卫外事局的情报,还是能猜的出来,他不想理会这个无耻的僧人,特别是看到姚广孝已经蓄起的头发,这个人连自己的信仰都可以背叛,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渡过了锡尔河,就已经快到了撒马尔罕,两处人马交叉后驻扎休息,姚广孝还是来到了傅安面前,虽然他看脸色就知道对方不愿意见他。
在一处单独的营帐中,姚广孝放下帐门,端起早已经沏好的茶水,十分珍重的给傅安斟了一杯,递给了这个正向自己怒视的人。
“怎样?喝一杯吧!在大漠之中,很难喝到好的茶叶,这茶叶还是帖木儿大汗送给老衲的。”
“多谢好意,不过我现在不渴。”
傅安断然地予以回绝。因为在他的眼中看来,姚广孝实在是很不讨人喜欢。
“哦,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一大喜事,难道傅大人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姚广孝自嘲似得说道:“何况老衲也未必是傅大人所想的那样。”
傅安目光凌厉地回视姚广孝。
“下官认识你吗?下官乃是大明使节,堂堂大明的臣民,如何会认识你这般尊贵的人物。”
闭上了口,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傅安继续说道:
“下官是曾经认识过一个叫做道衍的和尚,但下官印象中的那人绝不会是帮助蛮夷夺自己国土、焚自己家园、杀自己同胞的人,并还在此沾沾自喜,为了主子赏赐的一包茶叶沾沾自喜,我只为这种人感到可悲。帖木儿军力确实强大。然而一旦失去了强势,这个人将如何面对自己的同胞?我现在就可以想见在数年过后,这个人为所有国家所不容的模样,真是悲惨啊!”
傅安的眼神之中透露着决绝与严厉,姚广孝则是一脸的灰白,六十余岁的老人了,被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余岁的人在这里埋汰。但是他明白傅安所说的是事实,自己这样等于说是背叛了大明,蓄出的头发代表着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如果帖木儿失败,自己的下场会如何,他不用想也会知道。
但是他的居心本来是要替燕王借兵,和迫使朝廷妥协,但是他和所有人都错误估计了帖木儿的强大和野心。双刃剑,往往伤的是自己。
一副事不关已之模样,傅安冷冷地盯着哑口无言的姚广孝。而后者半晌才涩声说道:“其实,帖木儿大汗是看不惯皇帝对于燕王的不公平,才出兵讨伐的,等大明天下已定,他们就会回国。”
姚广孝说的声音很小,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借口,傅安当然也不会相信了,帖木儿罄尽全国之兵东征,是为了打抱不平,鬼才相信呢。
“呵呵,对于帖木儿这次来准备进犯大明,难不成还要我说声感谢谢吗?”
姚广孝的脸色则是惨白不已。这样的对峙还未说话就落于下风,是很久也没有出现过的事情了,姚广孝知道,两个人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变成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了。
调整了一下呼吸,恢复昔日的从容,又恢复了那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只是头上的头发让他这个表情感到可笑。
平静的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案几上,转口说道:“老衲知道傅大人肯定会遣人回国,请将这个带回去,交给燕王,也算是老衲为大明尽一份心意。”
并没有去拿那个布包,只是很轻蔑的看了一眼,淡淡的说道:“大明没有燕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