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城墙向南,小河的石桥在星光下现出朦胧暗影。曲建甩开双脚,走过桥去。过了桥,就是林三保镖行的后院所在。
“教主,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的把属下唤来?”曲建走进一处隐蔽的柴房,金大虎正在那里等着他,于是马上行礼询问。
“当然有急事……,”金大虎说:“今日晚饭之后,漳王爷派心腹亲卫朱利传来回谕,要我今夜亥时之后,子时之前去王府后堂,有机密要事谕示。”
“哦?”曲建稍微有些惊讶地说:“这个属下倒是不知道,王爷没有吩咐过属下,可能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不方便让长史处知晓吧?”
金大虎摇头:“我看不像。若是那样,漳王只消把所吩咐之事着人告诉我便是,何必传我单独夜半觐见?”
昨夜的遇刺,使金大虎已经有了忌惮之心,长久的隐姓埋名生涯使他更加小心翼翼,今日正午后去见陈青松的妾室小兰时,他也感觉到似乎有人监视,匆匆装作路过,把一个并不熟悉大明局势的白莲教圣女搞的莫名其妙,最后不了了之。
这种不安怎么在心里也难以消除,下午金大虎并没有回漳王府,而是去了自己的别院,让教中的几个弟子循着自己回来的路搜索,到了晚上,去搜索的弟子还未回来,金大虎正在纳闷时,王府内的朱利却赶到别院,说王爷今天月中有请。
这不合乎常规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也不能不让金大虎有所警觉,当下,他并没有着急着回王府,而是派心腹将王府长史曲建找了过来,试图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曲建也是不知,当下,金大虎将从昨日遇刺到今日被人跟踪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对曲建讲了一番,意思十分明显。
“教主是怀疑漳王?”曲建惊忧地说:“教主的意思是您的身份已经暴露,漳王为了自保,把教主骗进王府拘押起来灭口?”
曲建的表情也慢慢的严肃起来,不过他并不是为了金大虎的安慰担心。严格的说,曲建不算是一个白莲教徒,最多只能算是编外的顾问模样身份,白莲教可以被利用,作为他在漳王府的一个筹码他不介意,但是如果金大虎一旦受到牵连,曲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进退该将如何?
看着曲建严肃的模样,金大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看你说到哪去了!我曾说过,漳王虽然觉得我们可能会带给他麻烦,但离开我们王府也转不开,断不会有此恶举,你大多虑了。我想,漳王夤夜密谕,必有用意。”
“啊,对了,属下想起两件事,好生奇怪……。”曲建端起茶杯浅饮几口,继续说道:“今日听一些王府护卫在那里议论,说漳王的哥哥朱志均也来到漳州了,而且就住在这水月洞天的一处。”
“朱志均?”金大虎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个身材瘦削,满袖清风的王子形象,朱志均是现任漳王朱志堩的哥哥,但不是正妃所生,是以当初立漳王世子的时候,也根本没有考虑过朱志均的存在。
“他来漳州做什么?不是说他和老王爷一直不和,而且朝廷怎么会让两个王子共处一藩,这是大忌啊。……。”金大虎拂开思绪,又拍拍曲建的肩膀,说道:“曲长史,如果这个消息不假,估计又要有枝节发生了。咱不要去惹他,免得生出麻烦。”
“还有,属下今日在王府内,看到了那老瘦猴儿了。”
“哪个老瘦猴?”金大虎茫然。
“陈青松的弟弟陈青柏呀!”曲建解释道,“这老儿十多天没露面了,昨日就算是他哥哥纳妾,他好像也没有露面,为什么今天突然出现在王府,你说怪不怪?”
金大虎皱起眉头,看着桌子上的灯花。
“俺看那老猴精鬼鬼祟祟,就叫虎头跟着他,盯着他,看看他到底耍哪门子把戏?”
金大虎没有理会这事,回到正题:“现在已是戌时,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亥时了,待会儿你陪我去见漳王。”
“这样不好吧!”曲建欠身说,“我们一起,不是让漳王心里不舒服吗。”
“顾不了这么多了……。”金大虎虽然感觉到不对,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心里骤然下了决心,他要和漳王借助这个机会谈一谈。
当然,这不是金大虎的一时冲动,这种想法已经在他心里已经酝酿经年了,这几十年来,白莲教虽然一直在发展,但是却一直在走下坡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白莲教之所以有市场,那就是要有天灾人祸作为他们散布谣言的依据,而且要有足够的民怨,才能让势力慢慢扩大,可是自从陕西逃出来之后,白莲教变成什么了,变成了下乡上山的游医,变成了念咒驱鬼的神棍,虽然有一定的市场,可是百姓碍于自己的见识,相信是相信了,为了白莲教捐钱还是可以,但是为了白莲教和朝廷作对,谁也不想。
特别是朝廷宣布了白莲教的非法之后,开始对百姓还可以说是官府的打压,可是时间久了,白莲教就慢慢的变质了,甚至连教名都隐藏了起来,自称为“弥勒会”、“莲花会”……。
再这样下去,还会有白莲教的存在吗?现在已经从教转化为会,那下一步要怎么改变呢?金大虎心里有个主意,他必须去做。
正在此时,大门忽然被推开,虎头风急火燎地闯进来。
“虎头,那老猴儿有啥动静?”曲建劈脸问道。
“回老爷,”虎头—边揩汗一边急促地说:“老爷吩咐之后,小的便紧走几步,盯上了陈青柏。他出王府之后往左拐,俺悄悄地跟随着他们,只见他们照直往码头走去,我心里正嘀咕,忽见码头上突然多了几艘快船,好像他们挺熟,眨眼工夫,陈青松便上了船,现在还没有出来。”
“怪事!”金大虎、曲建几乎同时脱口说道。曲建伸手推了推虎头,叱责道:“你小子怎么不跟进去,看看船上到底有什么,难道码头上还有人敢拦你吗?”
“老爷说的是,”虎头捋了捋袖子,说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漳州往来的客船,谁不认识我虎头是王府长史的人,可偏偏那几艘船好像第一次来的,硬是不让小的上去,小的也不敢暴露身份。”
“正在无计可施,从船上下来一个菜农,是咱一个村的,我向他打探那船上的事情,老乡拉着我走到僻静处才说,那船上可都是兵啊。”
“啊!竟有这事。”两个人大惊失色,曲建道:“怎么,码头上靠了水师的船只,我们竟然半点也不知情?稍后我马上报告漳王爷。”
虎头摇摇头,道:“哼!那老乡给我说,这事儿就是漳王爷关照的。那船也不是水师的战船,兵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兵,只是得到王爷亲卫的召唤去送菜给船上,开始他也以为只是普通的商船,谁知道上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没有货物,全是配着刀剑的兵。”
金大虎紧握双拳,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总是会让人有些恐惧。
虎头叹口气接着说道:“那老乡念我是同乡同村,嘱咐我千万别多管闲事,说是那船上的人来头很大,他听过什么有圣旨在手什么的,说是王爷也不敢管。”
曲建黯然地看着失神的金大虎,心中也涌起疑云:“难道……这一次……真的是冲着他过来的,白莲教要完了吗?”
不,我不信。
星光暗淡,一弯金色的上弦月钩沉在浩瀚的天海。金大虎紧跟着曲建,急匆匆地朝漳王府走去。漳王府门前的小广场一片阒寂,朦胧的月色下,仿佛正做着血淋淋的恐怖的梦。
“教主,一会由属下说话,”将近王府后院大门时曲建低声嘱咐道,“教主不要多说话,看我的眼色。”
金大虎的腮帮抽搐了一下,天黑,看不见。虽然他是教主,但是到了王府,他只是庶务管家,而曲建是王府长史的身份,所以要以曲建为首。
跨进了石狮雄踞两旁的王府后院大门。王府护卫拦住了他们,叫他们在耳房等候传讯。不到一袋烟工夫,漳王心腹亲卫朱利走了进来。
“金管家,让你久等了,”朱利躬身笑道,“不过王爷现在正在会客,可能还要金管家再等一会,王爷想召曲长史先进去。”
曲建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变的金大虎,咳嗽了一声,随着朱利进去了。
朱利打着灯笼在前,曲建走过他十分熟悉的大院。他在王府已经近十年了,当然不陌生。此刻的大院空寂无人,树影模糊,他随着朱利,进了厅堂,绕过一道屏风,从后门穿过一个大天井院,这已经是王府后堂的所在了。
走到第三进房屋,出了边门,朱利放慢脚步,并小声叮嘱说:
“请曲长史在此稍候,待在下禀报王爷。”
朱利提着灯笼,轻手轻脚地向横在一旁的几间房子走去,他踏上青石台阶,挑起厚厚的双层夹棉绸帘——一线灯光透露出来——随即又闭上了。
漳王在书房中与人密谈,曲建想道,他太熟悉这个漳王爷日常操办业务的署所了。五间宽敞的书房,南北各有四扇六尺高的糊着白色绢纱的雕花格子窗,每个窗户下都有一只双层半圆型小茶几,春夏秋三季窗户洞开,茶几上的盆花衬托着墙壁上悬挂的字画,总是那么洁净淡雅。
曲建注意到,书房的每扇窗户都遮得严严密密,透不出一线灯光。他很清楚,每当漳王朱志堩夜晚与人家密谈,八个大窗便都放下厚厚的黑绒窗帘遮掩着。
不一会朱利又挑开门帘,踏下台阶。曲建赶忙趋前几步。
“曲长史,”朱利阻止说,“王爷吩咐,请您再等候片刻。”
“是。”曲建跟着朱利往外走,边走边问道:“朱护卫,谁在书房和王爷叙话?”
朱利不说话,挑着灯笼在前引路,他们穿过空荡荡后堂大院,踏进大堂后门。
“王爷难着呢,”朱利在大堂停住脚步,压低声说:“是王爷的庶兄朱志均正在书房,两位王爷都不说话,面色都很难看,在下也不敢禀报。王爷问我啥事,才敢回说二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