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戌牌时分,漳州城内一处院落依然喧嚷万千,从大门到院内回廊客舍门前处处张灯结彩。大院西边的漫坡上隔着一道花砖粉墙,中开壶形大门,称之为水月洞天,是专门接待贵宾的场所。
今天的小壶天琉璃瓦覆盖的精巧门廊檐下悬着一对红色纱绢大灯笼,灯笼上贴着剪纸“囍”字,两扇黑漆门大开着,一副鲜红的楹联墨迹晶晶,赫然醒目:“鱼水千年、芝兰百世”.
门外,披着锦衣戴着红花的吹鼓手们不断吹奏百乌朝凤之类的乐曲,鞭炮的红屑飞溅遍地积了厚厚的一层。跨进大门,卵石铺地,修篁夹道,翠竹枝上挂了许多小巧灯笼。曲径深处,是假山,鱼池,那后面便是水月洞天中有名的碧松精舍了,福州省所出的第一届立法院委员陈青松便下榻于此。
陈青松是汉人,据说是南宋时抗元义军首领陈吊眼的后裔,陈吊眼死后,蒙元对于其后裔大肆捕杀,所以陈青松的祖先就逃到了南洋谋生,并在那里建立了一定的基业。朱允炆开放海禁之后,由于思念故乡,陈青松从南洋来大明经商,起初以协助水师剿灭海盗有功,所以被封了一个思乡侯的爵位,但并没有心思进入官场,以漳州为基地经营海运,不仅获得厚利,而且操纵了当时西南洋与闽省整个的贸易势力,成了著名的豪商。
接着他又利用自己的财力和商界的地位,活跃于福建各个方面,并且乐善好施,又肯出钱建设家乡,所以在整个福建省都有很深的人脉,这次朝廷下令各省推荐立法院委员的名额中,陈青松被首先提了出来,并顺利通过了各方面的考核,成了立法院的委员,这次是他在漳州的最后几天了,稍后就要赶往京师,往立法院报道。
陈青松的实力不可低估。他和弟弟陈青柏既精于航海,又拥有百多只海船。这次放下这么大的生意,往京师中任职,也让他颇为得意,他的祖先陈吊眼虽然是抗元义军首领,但在某些时候,还曾经是占山为王的强盗,一直得不到南宋的承认,这次能平步青云,在陈青松的眼里,当然是朝廷对祖先的一种肯定了。
今日是陈青松纳第五房小妾的燕尔新婚,本来不想铺张,但由于自己要去京师立法院任职,为了自己走后,给弟弟造成一定的声势,想想还是大宴宾客,漳州所有的官员几乎都应邀光临。除此之外,广州、福州等地的士绅们也来了不少,这让陈青松颇为得意。
漳王朱志堩也意外收到请柬,让大家不可思议的是也到了婚礼现场,不过现在已经离去,只留下庶务管家金大虎在这里表示尊重。
此刻已是夜阑时分,轰闹的洞房里还剩下大约二十多位宾客,按照传统闹房的风俗,人们可以尽情无忌地喧嚷起哄。
大家一心想细看新娘子的面容,拼命挤进轰闹的圈子里。四盏大红纱灯的光辉映着粉红色的床帐,新娘的红衣红鞋新郎的红级带大红花,一片红光,一派喜气。陈青松酒喝的太多,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不断地说话不断地打着酒嗝不断地喷着一股浓酸的酒气,他醉眼睥睨,上下左右盯着低头不语咬着双唇手里不断地缠着手帕的小妾。
金大虎在喧嚷的人群十分沉稳的站立,如霜的白发在夜风中飘着,可能是喝了酒加上累了的缘故,被小丫头搀着的陈青松竟然歪着脖子似乎要呼呼睡着了,人们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嗒、嗒……”金大虎的手背在后面好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声音不大,但眼睛却注视着新娘子。
像走在无边的荒原时失魂而被人猛然叫醒一般,新娘子一愣,环顾左右,似乎在寻找什么。
“小兰!”不知谁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谁?”新娘子奇怪了,她仰头张望着,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脸,笼罩着一片红光的新房。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就站在人群中的金大虎,但是她朦胧地感觉到,这声音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又是那么遥远。
“他醉成这个样子,还闹什么呢?”见寻不到声音的来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见两个小丫头将陈青松的靴子脱去;将他那矮胖的身躯移放床上,挂下脸来对大家说:“各位请回去吧,恕不奉陪了。”
简直是下逐客令,没有尽兴的闹客只得悻悻然纷纷离去了。
金大虎没有动,新娘子这才注意到她。
“小兰!”金大虎望着她的眼睛,低声唤道。
“你……你是……?”小兰愕然,醒悟到喊她闺名的原来是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然后马上就发现这老人头巾处绣着的隐约莲花图案。张嘴刚想说什么,但随即醒悟过来,再看了看四周。
“不错……,”金大虎说:“明天正午,我在后院等你。”
新娘子小兰有些紧张的连忙点点头,她知道头巾上绣莲花图案是什么含义,白莲教内,除了教主,没有人敢将莲花图案绣在那么高的位置上。
小兰是陈青松从南洋带回来的女子,而在南洋时,由于白莲教开始的百无禁忌,再加上错打错着,救活了小兰的母亲,因此也就入了教,成为了白莲教圣女之一。
后来道教进入,白莲教受到打压,小兰的身份就隐藏了起来,她接近陈青松是白莲教的意思,但是叫他接近陈青松是为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陡然直接面对教主,让小兰的心里十分激动,虽然听说了教主是个男人,但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也没有想到会在自己新婚时遇见。
要不是房内还有丫鬟、奴仆的存在,小兰早就拜倒在地上了,不过即便是这样,小兰还是象征性的将双手举在胸前,摆了一个莲花手势,表示对教主的尊重。
等到回过神来,金大虎已经离去,闹房的人群也已经散去,红绣帐里的陈青松像睡猪一样打着呼噜,不禁为未能现在就接受教主的教诲而感到惋惜。
向小兰暗示后,金大虎便出去了,因为最近有几件事困扰着他,使他烦闷,思虑,焦躁。要不是陈青松的身份敏感,想通过小兰控制陈青松的举动,他也不会以教主的身份亲自前来见一见这个教内的子弟。
最近白莲教的发展很不顺利,在东南亚诸岛所发展的根基已经几乎荡然无存了,道教自己建设的不算太快,但是破坏力却远远超出了其他人的想象,也可能不是在大明本土的缘故,道教在东南亚诸岛上,根本就不顾及大明的法律,而且藩王和官府又全力支持,他们之前所发展的势力,又渐渐的收缩到漳州与海丰、海阳一线,而且有了枯萎之势。
而且曾阿牛在惠州府传道时被捕一次,要不是靠着自己王府管家的身份,而白莲教又在沿海经营得力,花了不少钱才使曾阿牛移办漳州,在漳王府的斡旋下,各衙门勾结谋划将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头来说不定生出其它是非,让朝廷觉察到自己还在世的风声了。
还有一件事是风言风语传闻现在的漳王正在受到锦衣卫的监视,他将信将疑。信,是因为漳王府在这几年里多次往返东南亚诸地,难免会受到朝廷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