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洞边打了个盹,醒来时已升起了太阳,杏儿叫醒朱瞻垠,彼此对望一眼,蓬乱的头发,划破的额头手背,不觉怜悯苦笑。
围着大银杏树绕了一圈的柴火已成灰烬,有两处还在冒着烟,这是昨夜临睡前燃烧的黄火。杏儿向朱瞻垠解释说,在跟着父亲跑江湖时有年夏天的一个夜里,班子露宿大山,那山里虎狼肆虐,父亲就是在睡铺的周围这样烧一圈火,说是可以驱赶野兽。
而他们二人果然睡了几个时辰的安稳觉,耳畔虽然不时听到虎啸狼嗥,可能是因为野兽见了火,吓得不敢近前骚扰吧。朱瞻垠越来越觉得杏儿有些神秘,之前怎么还没有发现这个女子有这种本事,但是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于是拉起杏儿,到离大树几丈开外的泉边,洗脸洗手,杏儿还取出梳子梳理一番,也为朱瞻垠梳了梳一头乱发。
太阳像一个圆圆的大橙子挂在两峰之间,温暖而柔和,周遭烟岚腾袅,丛林中数不清的鸟儿啁啾着,鸣唱着,飞来绕去。
在他们只有一丈远处的一棵橡树的横枝上,并立着一对翠颈红羽凤头锦尾的不知名的鸟儿,正交颈嬉戏,发出一阵柔情蜜意的低鸣,它们似乎分明看见近在咫尺的他们,但毫不在意,毫不理会,不知是因为这座大山里真的从来无人光顾无敌侵扰之故所以它们不知人之厉害而无惊无惧!还是因为这对鸟儿生来便藏身于这座峻岭未曾出山从没有见过人是什么模样而把他们当成了与虎狼猴子一样的邻居了,抑或是因为这一双情侣欢情正浓陶醉在热恋的甜蜜中而忽略了天地间万物的存在了吧。
让二人不忍心去惊动它们。阳光射进丛林,像无数支金箭。支校的花草,叶片上托着晶莹的露珠。葛藤灌木野草山花连成一片,空气中充溢着野花的芳香,草木的青气。经过一夜的喧嚣,野兽们已经疲倦,便在山石上草丛中偃息了。
朱瞻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远离市声远离尘嚣远离丑恶远离污浊的宁静,洁净,清纯……但是,人世间却是太丑恶太卑污了。心里愤愤地不由攥紧拳头,恨恨地在心里骂着追杀自己的人还有那个已经不亲近的所谓秦王,那也算是他的哥哥啊,才两代的关系,就这样没有一点亲情了。
环顾迭翠群山,不免又神色黯然:陷入这险峰瘴疠虎狼出没的深山,不知哪里有出口,哪里有人家,通往商南的道路更是一片渺茫。
他们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在无路的山石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翻过一道漫坡之后,山石渐渐高起来,左右两旁均是沟壑,泉水在布满大小石块的山洞里流泻,流泉撞击着石块,溅起翡翠般的水花,打了几个旋涡,又跳跃着奔流而下。两只猴子在涧中石块上嬉戏打闹,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躬着身朝上走,山路越来越窄,后来竟如同鲫鱼背,仅约一丈来宽,两旁的山涧也渐渐深起来,他们喘吁吁地走上那块巨大的鲫鱼的圆滑脊背,到了尽头,忽然断了路,原是一个空悬的陡崖,一簇簇一片片繁茂的葛藤互相攀扯着镶嵌在山石中,十几棵虬劲的苍松形态各异,有的孤直毕立,有的探首深谷,有的仰卧,有的悬挂,有的弯曲。
朱瞻垠绝望地叹了一口气,瘫软地坐在一块隆起的粗石上。杏儿俯首下看,她惊喜地嚷道:
“公子,你仔细瞧瞧,这山崖陡而不高,那青草地看得清清楚楚,以我的经验看来,地面离此至多不过二十丈。”
朱瞻垠果然看见崖下是一片平坦的草地,甚至连红花黄花乃至花间翩飞的蝴蝶也看得清清楚楚。
杏儿动手砍了许多葛藤,半个时辰后编了根又粗又长又牢的绳索,将绳索的一头牢牢地挂在一棵倒挂的松树上。不一会,两人先后缘索而下,缓缓地落在草地上。
这是长满着青草的溪畔,姹紫嫣红的各种不知名的野花自由自在地在草地间摇曳,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他们踩着松软的花草,沿坡而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中的鹅卵石明晰可见。他们蹲在溪边的突兀的小石上,掬起溪水美美地喝了几口。
太阳是从小溪对面的两山间射过来的,他们涉过浅浅的清溪,朝对面的山中走去。
两山间形成了个很大的斜坡,遍布杂草、乔木、碎石,偶尔惊起几只云雀,扑喇喇从脚下突然飞起,拍着双翅,惆瞅着,直冲云雾。忽然,迎面空中掠过一阵飞鸟,鸣叫着四散而去。成群的梅花鹿,山羊还有野兔,从他们的身边惊惶地拼命地奔突而过,几头野猪埋着头哼哼着朝他们狂奔冲来,似乎没有觉得他们的存在,从他们两边呼嚣逃去。
“有猛兽!”杏儿突然惊叫着。
“你怎么知道?”朱瞻垠愕然。
“快跑!”杏儿不回答,拉起发愣的朱瞻垠朝一旁逃去。她知道,在深山老林中,忽然遇到百鸟惊飞小动物奔逃的情形,若不是有猎人射捕,就必然是出现了凶猛的野兽。
果然,在他们刚跑到五十码开外,兀地与一只豹子撞上了。
这是一头壮如猛虎的穿山豹,暗黄色的皮毛间有着一块块椭圆的黑斑,竖着尖尖的双耳,环眼圆睁,毗牙咧嘴,显然是这畜牲与他们不期而遇也感到突然,它兀地止步,略弓前爪,摇动着尾巴。
朱瞻垠也抽刀在手,而杏儿也马上躲在了他的身后,那豹子一声吼叫,迎着两人毫不畏惧地窜了过来。
“闪开!”
杏儿一个鹞子翻身,朱瞻垠也向一旁迅速躲开,豹扑快如闪电,但是在一瞬间,突然飞过来几个石子,重重的砸在豹子的左眼左耳。
受惊的豹子发出了撕人心肺的尖叫,动作之灵活出人意料。还没等朱瞻垠站起来,豹子已猛然来了个急转弯,两只如刀的锋利前爪迅疾抓向他的前胸,衣服顿时被撕破,鲜血淋漓。豹子张开嘴将利齿对准他的喉部咬来,他急忙伸出双手死死地权着豹子伸向他的脖子。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杏儿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剑,纵身仗剑飞扑过去,对准豹子的尾巴用力一划,豹子被此一击,疼得将按在朱瞻垠胸前的前爪缩了回来,撕裂了的布片带着鲜血,朱瞻垠顾不得火炙般的剧痛,趁豹子缩回前爪的一刹那,随手拔出匕首,朝着豹子的颈下用力猛刺,几乎同时,杏儿的剑锋也插进豹子前胸……两股殷红的鲜血,一声凄厉的吼叫,豹子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抽搐着,不动了。
朱瞻垠、杏儿也都变成了血人儿,脸上、手上、衣服上……血迹斑斑,他们相视苦笑。杏儿这才发现,朱瞻垠面色如土,嘴唇发紫,胸前的血还在往外流,摇晃着,一阵晕眩,杏儿赶忙趋前一步,朱瞻垠倒在她的怀抱里。
杏儿慌忙蹲下,将朱瞻垠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取出随身带的药粉,涂在他的创口上。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朱瞻垠悠然醒来,额上沁满汗珠,杏儿还准备拿手巾替他揩擦,倏地发现在离他们数十步之外站立着一头斑斓白额老虎,正搐动着肥厚的鼻子双眼眈眈地注视着他们,两只小幼虎紧紧地傍着母虎侍立着。杏儿的头脑轰然一声,心头掠过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下完了!”
说来也怪,那只老虎与杏儿对视一眼之后,昂头打了个干呃,张开的嘴巴真如血盆大口,忽然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带着它的两个宝贝从容不迫地离去了。
杏儿惊出一身冷汗,急跳的心卟嗵卟嗵似乎要蹦出胸膛,这才俯身告诉朱瞻垠:
“公子,好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