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世界,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事,公主也好、郡主也罢,虽然不曾说过什么,但宋阳这样的妖孽,本就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的,何况对另外两个……她俩心裏早都有了准备。
苏杭比着她们多出了一生,来自“千年后的前生”,本难以接受这一代的惯例,可是小捕、初榕、还有那个瓷娃娃,若没有了她们,便没有了现在的宋阳,从太平盛世到烽烟乱世再到中土末日,伴左右一路走来的情谊呵。
苏杭当然晓得,宋阳不认这世界,他只认几个身边人,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总是我儿子的爹。
小捕这没心没肺的东西,放下饭碗轻轻咳嗽一声,面带忧色:“其他都无妨,我就是担心谢家妹妹,她的身体不能在高原常驻的,但是以后……就只能住在高原了,怕会有不妥。”
琥珀这为老不尊的家伙,闻言咯咯一笑:“你道我传下的《非常道》典籍是普通的功夫么?谢娃儿不过是有些先天虚弱,婚后和我儿相处一阵,保证白里透红。”
一桌四个小辈,听她直接提起双修,谁也不知该说点啥了,全都埋头吃饭,一时间调羹撞碗盘,叮当声响成一片。
……
算算时间,国师已经出海一年半了,昔日煌煌大燕,如今疮痍满目,没有了西、北两路大军的回援,燕人终归抵挡不住生番的冲杀,如今生番的大军已经冲垮凭仗、进入燕国最繁华的中路与东部,掀起无边杀戮。
国已不存,就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座孤城,还在做最后的抵挡。睛城便是其中之一。
京师重地,无论城池坚固、物资储备还是防御力量,都比着其他城池要强上许多,何况还有六万锦绣郎助战,所以睛城还能再坚持上一阵。现在已经没有大臣再劝景泰迁都,根本无处可迁,也完全无路可逃。
站在城头眺望,四面八方,无尽无休的凶猛生番;
躲在城中,即便堵住了耳朵,也挡不住外面那些怪物日夜不休的嘶吼……
景泰坐在书房中,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在思索什么,可他心裏明白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麻木、只有麻木。
忽然间,小虫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双手高举着一封雀书:“万岁,大喜,花师伯传书!”
景泰起身太急以致身体踉跄,险险就被桌脚绊倒,但根本不等站稳就急忙忙抢过雀书阅读,信上花小飞并未提及其他,只是奉上涝疫解药的配方,着景泰立刻就着手安排,调运药材召集大夫,按方配药、分发全城服用。
睛城储备丰厚,以前更是燕顶老巢大雷音台的所在之地,什么样的药材都有大批储备,景泰依着雀书嘱托立刻传旨,前后耗时二十余天,制药、分发全城服用,随后点燃烽火发出信号。
又过十余天,空中乌云密布、酝酿不久后随着一声闷雷,雨水降落。
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啊。无边无际的生番正嘶吼着、向着高城冲锋着,忽然间有人开始咳嗽,咳得摔倒在地,身体反覆地躬起、绷直,从开始的大声咳到后来的无声抽搐,最后喷出一口血、再也不动了。
一个生番、十个生番、千个生番……所有生番,咳嗽、倒地、抽抖、喷血而亡!
一望无际的怪物变成一望无际的尸体。
只在几个时辰中。
横扫一切的可怕瘟疫。
雨并不大,洗不去那股血腥味道。
睛城远处,花小飞对宋阳道:“你们在这裏等,我去和景泰说。”说完,从怀中摸出金牌,策马向着睛城疾驰而去。宋阳这边则把燕顶的毒尸取回,做了些处理小心收好。
两天之后,睛城城门大开,宋阳等人最后的一点疑虑终于散去,那个从娘胎中就染了疯癫杀性、一生恣意而为、最近几年又开始认真想做一个雄主明君的景泰皇帝,竟真的听从了父亲的劝告,舍去了那张千万人都觊觎的九龙宝座。
知子莫若父,燕顶临死前的保证,果然是笃定的。
景泰或许疯,但他听父亲的话,真的很听话。
……
仗着燕顶庇护,南理山坳中的众人、燕睛城的军民和无数在浩劫中幸存的汉人,成功打通道路,都安然撤到了高原上;日出东方自然听从宋阳的劝告,回鹘与沙民也做浩大迁徙,南上高原。
本来宋阳念着“国际人道主义”六个字,想办法给草原深处的犬戎部传书,告知大灾将近,请大单于率部来高原,奈何犬戎狼子狡诈多疑,还道是诱敌之计,等他们明白原来宋阳所言非虚时已经太晚了。
仍是燕顶的庇护,高原上的众族挡住了生番对高原的袭击。
弹指八年,昔日万里雄邦已经变作无尽海疆,中土世界仅剩高原……
今天的日子有个名目:尤离死忌。
尤离的坟墓早被宋阳从南理迁出,移到了高原上。
不止宋阳一家,来坟前拜祭的还有南理皇族、沙民领袖、回鹘贵族和吐蕃现存的重要人物。
这其中是有名堂的,如果不是宋阳,什么回鹘南理,先别说能不能打得过燕人,至少被大海吞没的下场是逃不了的,燕顶可没有那份好心,会把浩劫之事通知敌国。
而宋阳这一路喊打喊杀,和燕顶没完没了地拼命,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尤离报仇,这一来宋阳的舅舅可就变成了大伙的救命恩人……其实还是宋阳势力实力都太强,他拜祭亲长,大伙都得给个面子、凑个热闹。
众人见面,少不得一场热闹,日出东方毕竟是正牌皇帝,心裏总有个富国强民的觉悟和为后世子孙的打算,几句话之后就把话题拉到正文里,对宋阳道:“待洪水退了……草原你不要吧?”
宋阳咳了一声,笑:“不要,但是东土……”
不等他说完日出东方就摇头笑道:“你是汉人,我就先不琢磨汉人的地方了。”
不是日出东方不贪心,是这仗根本没法打,往大里说宋阳是挽救回鹘全族的大恩人,就算大可汗真想趁着浩劫开疆辟土创建丰功伟业,他手下的将士也未必肯和宋阳开战,何况宋阳手上有燕人精兵、有吐蕃藩主支持,还设有一支生里死里趟过来的恶鬼南火;更何况,洪水退却、被湮灭之处重新恢复生机最快也得几十年的光景,现在有个屁可争。
南理昔日的右丞相班老头子也在他们身边,就势插口:“那东土世界……常春侯有没有觉得,福原虽然还年幼,但聪明过人,将来必是一代明君。”
宋阳笑了:“汉人的地方,总得是汉人统御,这一重是绝不会错的。”
既然提到天下,日出东方干脆就问到底了:“那吐蕃呢?”
不用宋阳说话,南理另一位丞相胡大人就得意而笑:“吐蕃自有明主,正茁壮长成,此事不牢大可汗挂心。”说话时,老头子忍不住把目光瞟向自己的宝贝儿子。
昔日的小娃娃葡萄,如今已经长成清秀少年,跟在师父云顶身后,面上笑意从容,正在接受信徒们的礼拜与祝福。先是乱世降临,继而大劫降世,密宗大活佛与灵童先后暴毙,高原佛宗再无人主持,而云顶法学深厚,慈悲济世,又得到宋阳、墨脱等人的全力支持,他的域宗渐渐在高原开枝散叶,声望日渐高涨,隐隐已经成为高原密宗的领袖人物,小葡萄早就拜了师承,他是心眼笃定的传人,将来一定会继承云顶衣钵。
乱七八糟的世界,似乎就那么乱七八糟地被分好了,至于具体……洪水退、中土现那是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还真不用矫情什么,待到又有“天下”可供瓜分的时候,现在在场的不知还有几个仍活着。
说了一阵子话,时辰已到,以琥珀、宋阳为首,众人依次拜祭尤离,肃穆及隆重自不必多说,而祭祀过后还另有节目,只见一拉溜五六个小娃手拉手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尤离墓前,为首的那个正是小小酥。
细看眉眼,几个娃娃的长相都和宋阳有些相似,不用问了,常春侯四美同归,这几年在高原上可也真没闲着。双修不做孕、做孕不双修,宋阳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非得练功不可的……
值得一提的是,几个孩子倒有四个姓氏,宋、任、谢、付,除了苏杭,另外三个媳妇都希望头个男孩能随祖姓,家中香火已绝,她们不忍先长就此断了根脉,瓷娃娃尤其贪心,还想再替付家延续下一段香火,对此宋阳都干脆答应。
孩儿们的四个母亲也排成一排,站在宋阳身后,笑吟吟地望着孩儿们,海啸侵世气候异常,加之高原上的天气本就不好,最是磨砺皮肤,娇滴滴的美人在高原上待不多久就会变得粗皮黝黑,可她们四个却全不受影响,甚至比起初上高原时还要更年轻了些,一个个白里透红、粉|嫩水灵得不得了。
这“神仙果子”的事情,实不足为外人道,可也实在架不住几个好姐妹的央求,不知什么时候这秘密神功,就传了出来,阿夏姑娘也变得唇红齿白更加娇艳,靠着这套功法,更把大可汗的心抓得牢了。
还有李红衣,也是花一般的艳丽,手挽着诸葛小玉,再不用遮掩、纠结了。
小九儿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她还是个处|子女儿家,就算寻得了神功也练不成,不过几位大妇最近在商量着,这小丫头侍候了宋阳多年,感情深厚非同一般,把她纳进来也无可厚非,到时候就请常春侯亲自教她“非常道”吧。
几个小娃在排队,从大到小列成一排,这次是要给舅爷唱首歌听的,为此苏杭可调|教了足足大半个月的时间。
终于站好,小小酥起头,按照娘亲的教导,开口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一、二、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稚嫩童音,乱糟糟的歌声自尤离坟前飞起,除了可笑还是可笑,哪有丁丁点点的豪迈,宋阳几乎能想到尤离的表情……这位老人一定是满脸不耐烦、心裏却乐开花吧!
这些年里已经脑疾渐重、彻底忘掉了一切、谁都不再认得且极少开口讲话的大宗师陈返,忽然咧嘴露出了个笑容,喃喃道:“真好听。”
一直在身边搀扶着师尊的罗冠小声道:“您若爱听,回头再请他们来唱给您听。”
陈返却福灵心至:“你学了唱我听啊。”
就在这个时候,稚嫩童声唱起的歌声里,忽然掺进了一个成人的声音,同样是在随着调子,唱着《将进酒》。尤离的坟墓后不远处,还有一座坟,那里躺着他今生的强仇、唯一的大敌:燕顶。
燕顶坟前也有人,三个,花小飞、小虫儿、景泰。
随着娃娃们一起唱歌的是景泰,把这个调子唱给自己的阿爹听。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景泰的头发白了,已经是个老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