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顺着爬满了青苔的砖瓦一直冲刷到地上。雷声交加,四周的窗户被风来回拍打着,吱呀作响。
周显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手的鲜血, 那血色似乎融进了他的眼中,猩红一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却是冷得像冰渣子一样。
“去,备车。”
既然曹无衣不想活了,他不介意去亲自送他一程。
周显恩推着轮椅就要出去,沈珏攥紧了手, 虽被玄铁面具遮着脸, 可他的眼里却只有滔天的恨意:“他敢动季彦, 我要杀了他!”
周显恩低着头, 没有说话。却是在沈珏动身的一瞬间, 便僵住了身子,一颗随手捡到的药丸落在地上, 滚了几转才停下。
他被点了穴, 只能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可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随即便成了更深的怒意:“周显恩, 你做什么, 快给我解开!”
周显恩抬眼瞧向他, 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只是冷冷地开口:“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就别给我添乱了。好好待在这里,我会把季彦的尸骨带回来。”他动了动眼睑, “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
沈珏闭了闭眼, 忍下了酸涩之感:“我让你给我解开!”
他知道, 周显恩又要一个人去犯险了。两年前是这样,如今他还是这样。
周显恩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推着轮椅就径直往外走。
“周显恩,季彦也是我的兄弟,你凭什么一个人去,你凭什么!”
沈珏还在怒吼着,可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雨声,周显恩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忽地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痛苦地闭上了眼,嘶哑着嗓子:“周显恩,你就是个混蛋……”
惊雷炸响,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被困在椅子上的沈珏。水渍汇聚在面具上,顺着下巴砸在青色的衣摆上。
……
城郊十里,锁云山庄,一身道袍的曹国师坐在正上方的玫瑰圈椅上,烹好的庐山云雾茶摆在身旁,他气定神闲地抬手抿了一口,正要将茶杯放下。
便听得门口有人禀报:“启禀国师,人已经到了。”
曹国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抬了抬袖子,面上带了几分宛如提前雕刻好的笑:“把大将军请进来吧。”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响起,门口摆着的几座沉香木书架旁就慢慢拐进来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墨发披散,垂在身侧,唯有那双永远桀骜不驯的眼睛,似乎从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曹国师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他最讨厌的就是周显恩这副德行,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他虽是这样想着,但面上还是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皮,总是要装个客套。可他话还没来及的开口,一阵破空一声响起,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大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什么东西插进柱子的声音。
随即,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面颊有些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摸了摸侧脸,只摸到了血迹。
“我今日的心情因为你,很糟糕。所以你今日要么把季彦的尸骨交出来,要么让你去给他陪葬。”周显恩眼尾带笑,手里的银针还泛着寒光。
曹国师掏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面颊上的鲜血,怒极反笑:“周大将军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和贫道讲条件么?”
周显恩要是真的那般有恃无恐,刚刚那根银针刺破的就是他的咽喉。
周显恩轻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宽大的袖袍垂在轮椅上,只是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曹国师。
曹国师将手中染血的帕子扔到了地上,似乎毫不介意面上的红痕,探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随即皱紧眉头:“有贵客到访,连茶都凉了也不知道换么?”
他的话音刚落,角落里的下人便过来提走了茶壶。
曹国师双手叠放,斜靠在一旁的桌案上,挑了挑眉。铮然一声,像是弓箭拉满了弦,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屋里的人就会被射成筛子。
“周大将军,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何必一见面就如此势同水火呢?想当年,你父亲都得恭敬地喊贫道一声仙长,就是看在你死去的父亲都面上,贫道也会将你当作晚辈一样疼爱。”曹国师抿唇轻笑,面上的皱褶活像砧板上被刀切割出来的纹路,他又道,“所以,今日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见面礼,还请笑纳。”
说罢,他拍了拍手,屋外的院子里,立刻出现了几个侍从,一左一右从井里拉出了一个密封得当的陶罐,罐子上还沾染了陈土,似乎是刚从土里挖出来不久。
罐子仅用一根粗绳吊住,只要那几个拉绳的人放手,就会直接掉进井里。
周显恩看着那被悬空吊挂的陶罐,微睁了眼,眼底血丝遍布,藏在袖袍下的手都在颤抖着,几根银针更是生生被他捏断了。
那是季彦的骨灰。
周显恩低沉着眼,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你想要什么?”
曹国师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不过似乎也是在意料之中。两年了,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当初,他拿着季彦的尸体去威胁周显恩毁了解药,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照做了。两年后,季彦都成了一把骨灰了,竟然还能让他如此不管不顾。
他是无法理解这些人的,不过他乐得见他们为了这些东西犯蠢。
“贫道想要什么,大将军应该清楚。既然你我都是明白人,也不必拐弯抹角了。”曹国师将身子往前倾,面上的和蔼在一瞬间消散无影,“贫道要你废了这双腿。”
周显恩低着头,闷笑了几声,声音带着嘲讽,直笑得肩头都在颤抖,曹国师被他笑得面色越来越阴沉。
他抬起头,还在轻蔑地笑着:“你不是自称能承接天意,有仙法护体么?怎么会怕我区区一个周显恩?”
曹国师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面上的沉静差点在一瞬间破碎。他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贫道如何,用不着你管,只要陛下相信,就够了。你在这儿多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你在外面的那位‘兄弟’,恐怕就要连骨灰都留不下来了。”
周显恩仰起下巴,眼里始终带着嘲讽的笑:“你这是狗急跳墙了?”
曹国师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拍桌子,院内埋伏着的侍从手持弓箭,拉满了弦,对准的是挂在水井上的骨灰罐。
“既然大将军如此高兴,我们就来玩个游戏,看看我这几个侍从的箭术如何,要是射中了彩头,”他咧嘴笑了笑,双手一拍,发出啪的一声,“那场面可真是好看,贫道还没有见过有人骨灰洒出来的样子呢。”
周显恩握紧了放在袖袍下的手,眼神阴狠地看着曹国师的嘴脸:“你敢?”
曹国师似乎很满意看到他失态的样子,满足地往后躺了躺,气定神闲地道:“也许现在,你应该重新想想,你要用什么样的态度跟贫道说话。”
四面埋伏的弓箭手起码有上百人,几乎每一个人的箭尖都对准了周显恩。虽然他知道,曹国师不敢杀了他,但是他绝不会拿季彦的骨灰去赌。
“我要的是季彦的骨灰,你要的,无非是我的这双腿,我如你所愿。”周显恩冷着脸,语态平静,似乎身处险境的并不是他。
曹国师满意地笑了笑:“够爽快,你放心,贫道不会让你有性命之虞,不过是让这件事回到它原本的轨迹。你是坐在轮椅上的,那就一辈子都不要起来,直到你死为止。”他说着,眼中狠厉一闪而过。随即抬了抬手,“来人,把他的内力先给我封了。”
一左一右便有侍从过来,周显恩冷笑了一声,却见其中一个侍卫抬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周显恩随即便皱紧了眉头,弯腰吐出一口鲜血。
他艰难地抬起眼,脸色变得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只能握着轮椅扶手稳住身形。
一旁的侍从恭敬地道:“启禀国师,刚刚我已经封了他的穴道,暂时不仅无法动用内力,恐怕连动一下身子都难了。”
曹国师抚着山羊胡大笑了起来,似乎十分高兴。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在轮椅的周显恩,尤其是见他这般犹如困兽的模样,更是心情大好。
他慢慢地走过来,直到在轮椅前停住,怜悯地看着周显恩:“你不是目中无人么,怎么也有今日?”他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周显恩,“贫道早就想杀了你,不过,看着你一辈子坐在轮椅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让人痛快。”
周显恩往后靠了靠身子,声音断断续续:“别靠近了,你身上可真臭。”
曹国师冷哼了一声,困兽之斗罢了。他用眼神示意,便有人送来了一把匕首。他接过匕首放在手心把玩,却是忽地开口:“你说,贫道这一刀刀地割下去,你腿上的肉,得割到什么时候?”
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匕首,寒光闪过,照出他阴冷的眼神。
周显恩仰起下巴,好笑地看着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曹国师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一刀就扎进了他的膝上,衣衫破开,鲜血如注。
周显恩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仰头笑了起来,嘲讽地看着他:“第一次杀人吧?匕首可不是你这样握的,这一刀下去,割到骨头,刀刃会卷的,割不了几次,就得换一把匕首了,要不要我教你,该怎么做?”
曹国师见他挨了一刀,竟然还能摆出这副神情,面上的狠厉更深,手下用力,就转动了匕首。周显恩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声:“你,没吃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