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什么时候要?”老人很高兴,他最喜欢这样的客人。
“当然越快越好。”拉佩最缺的不是钱,而是时间。
“皮特,过来。”老人朝着青年招了招手。
“帮这位先生配一下这些刷子。”老人指了指拉佩挑出来的东西,道:“全部用鼠须。”
老人转头朝箸拉佩问道:“您要什么样子的握把?”
“就要这样的。”拉佩从袖管裏面抽出一枝画笔放在桌上。
“您是画家?”老人又看了看拉佩,他刚才还在奇怪,要这么多不同型号的小刷,做什么?
“他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画家。”少女抢着回答,她看上去异常自豪,好像说的是她一样。
老人当然不会当真,那个青年则看了拉佩一眼,又看了看少女,眼神中多一丝嫉妒,不过他和那个戴眼镜的人不同,注意力很快放回工作上。
只见青年走到一个工作台前,拉开一个抽屉。
抽屉裏面被隔成很多小块,每一个小块裏面全都放着一根根管子,看上去像紫铜。
青年按照拉佩的需要,挑出相应的管子,然后把其中一根管子放在铁贴,用一把小锤子轻轻敲扁管子的一头。
“原来刷子是这样做的。”拉佩还是第一次看到,感觉很新奇。
青年根本不搭理拉佩,而是打开另外一个抽屉,从裏面取出一长排鼠须,它们已经被粘好,有一尺多长。
只见青年用剪刀剪下其中的一段鼠须,正好是拉佩需要的长度。
旁边有一只小罐子,裏面装着熬好的鱼胶,青年蘸了一些鱼胶,将剪好的鼠须塞进紫铜管敲扁的那头,一个笔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做好了。
拉佩在一旁看着,这下子他长见识了。
拉佩当然不会去做刷子,他想到的是其他东西。
在塔伦的时候,汉德买下和老巢相连的两幢房子,在靠大街的那幢房子底楼开了一家店铺,经营的是旅行用品,不但有衣服、靴帽、箱包、登山用品,也包括火枪。为此,汉德还买下几座工场。
拉佩曾经去看过那几座工场,当时觉得还不错,但是看到这个青年做事的方法,他立刻觉得那几座工场的效率实在太差。
“给我一排这东西行吗?闲着没事我也做几枝笔玩玩。”拉佩说道。
青年仍旧不搭理拉佩,不过那位老人却走过来,道:“没问题。”
老人掏出一排鼠须,又挖一勺鱼胶,然后从抽屉裏面拿了一根很大的紫铜软管,一锤子把其中一头敲扁,接着又几锤下去,把敲扁的地方翻转起来,这样就不会漏了,然后把鱼胶塞进去,最后拿一块软木把上面那头封住。
“这是特制的鱼胶,祖传配方,绝对牢固,封存好后,就算放一、两年也不会干。不过每次用过之后,想要继续保存的话,必须用蜡封上。”老人解释道。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拉佩又长见识了。
“走吧,得和叔叔说一声,要不然他肯定会担心的。”少女在一旁劝道,突然苦笑一声,说道:“他原本还打算带你去房子的。”
“房子已经有了?”拉佩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
“地方有点偏僻,据说在哈伯特桥那边。”少女看上去很不满意的样子,她显然已经把自己当作女主人。
哈伯特桥是一座很旧的石桥,桥墩上积满淤泥,很多植物生长在上面,就像一座座河中的小岛。
这裏属于市中心的边缘,也就是比较没落的地方,给人的感觉和塔伦的下等街区有些相似。
多明尼哥的马车在一片有些凌乱的房子前停下来。
“这裏以前是工场,后来办工场不赚钱,就改成住宅,所以看上去不太舒服。”多明尼哥解释道。
多明尼哥下了马车,在前面带路,不过他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面绕过去。
“这……这裏不太好吧?”少女皱起眉头,她在为自己看上的男人感到委屈,觉得这裏实在配不上一位未来的大师。
拉佩却不在乎,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位置,这裏离红枫大道虽然有不短的距离,但河道却是相连的。
这当然不是巧合,昨天拉佩对多明尼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暗中就用了催眠的手法。
催眠会留下痕迹,不久之前那个幕后黑手杀人灭口,就是为了消除痕迹。
拉佩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赌多明尼哥不会允许别人对他做这类检查,这种检查很容易挖掘出人心中最深层的隐私,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别人面前。
多明尼哥走得很快,他沿着河堤而行。
这裏的河堤很窄,只有一尺多宽,走了大概三百多尺,就看到一片凸出的平台,那里原本应该是一座简易的码头。
马内有很多任务场都是沿河而建,因为水路运输快疾而又便利,运载量也大,费用也便宜得多,这些工场都有类似的简易码头。
现在这裏却凌空搭了一幢房子,这幢房子上、下有三层,样子像阶梯,下面一层的天花板就是上面一层的阳台,原本是码头的地方还停着一艘小船。
“怎么样?还可以吧?”多明尼哥笑着问道:“这裏是闹市区,走出去一拐弯就是商业街,要买什么都很方便。但这裏却很安静,你作画的时候绝对没何人会吵到你,省得你的手再那么一抖,让一幅原本可以在绘画史上留名的名作毁于一旦。”
多明尼哥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的侄女。
少女早已满脸通红,一半是羞臊,另一半是恼怒。
“这裏的租金是多少?”拉佩没有注意少女的反应。
“不需要租金,你把那幅画坏了的画修补一下,送给我就行。”多明尼哥很大度地说道。
多明尼哥说这番话,证明他是一个真正喜欢艺术的人。
多明尼哥很清楚,真正的画家或许会留下一些不成功的作品,作为成长过程的见证,但是对这种近乎于完美,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废了的作品,肯定会销毁。
“这样不太好吧?”拉佩为难地说道,他不想占便宜。
“如果你要算的这么仔细,那么我们来算一算这样一幅杰作被毁,我的侄女应该赔给你多少钱?”多明尼哥吹胡子瞪眼地问道。
“我可赔不起!”少女惊慌地喊起来。
“那就用人抵押。”多明尼哥开的玩笑愈发离谱。
听到多明尼哥这么一说,拉佩也就不再坚持。
“这裏的治安还算不错,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另外配一把门锁,然后再让人在河堤上加一扇铁门,以防万一总是有必要的。特别是随着你的名气越来越轻亮,说不定有人会起什么心思。”多明尼哥善意地提醒道。
“成名之后就有钱了,还怕没更好的地方住?”少女有些不以为然。
多明尼哥笑了笑,并不打算解释。
没人比多明尼哥更清楚,拉佩的画充满新意,想要成名很容易,但想要赚钱就没那么容易,这种风格肯定不会得到贵族阶层的欣赏,而得不到贵族阶层的认可,价钱就起不来,也就不会得到那些把画当作投资品的有钱人的青睐。
多明尼哥认为,恐怕这个少年一辈子都只会是不得志的穷画家,至于大师的名头更是想都别想,只有等到他死之后,他的画才会得到承认,变得价值连城,也会得到应有的荣誉,被追认为大师,在绘画史上留下显赫的名声。当然,如果这个少年和他侄女最终能够结合在一起,那就是另一回事。
多明尼哥思索着怎么促成这件好事,突然他听到少女尖叫一声。
少女已经转过头,紧紧闭着眼睛,脸上满是恐惧和悲伤。
拉佩和多明尼哥同时转头看去,看到从上游缓缓飘过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穿着笔挺的礼服,看上去是要参加舞会,而不是投河自尽。
“所以我劝你不要住在河边,最近这段日子,类似的事实在太多。”多明尼哥叹息一声。
“我在亚米尔的时候就听说局势非常严重,不过我们那里还好,没想马内的情况如此糟糕。”拉佩摇了摇头,突然他苦笑一声,问道:“我来的时机是不是不太对。”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现在的时机不算很好,却也不算太差。一个天大的机会就在眼前,要看你能不能把握住。”多明尼哥既是安慰,又是鼓舞:“有机会的话,我会把你介绍给一些人,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就创出一种全新风格的天才,肯定会受到他们的欢迎。”
“叔叔,你和他们卷在一起也就算了,还要把沃斯先生也牵连进去,他对政治不感兴趣的。”少女连忙在一旁阻拦。
多明尼哥知道少女在担心什么,现在局势不稳,不能排除国王翻脸的可能,一旦这种事发生,和那群人在一起确实很危险。
“我对政治感兴趣。”拉佩连忙说道。
拉佩等待已久的机会,绝对不能让少女破坏,多明尼哥想要帮他介绍的。肯定是那几个党派的人,宾尼派的那几个巨头或许也在其中。
少女脸色微变,不过她没立刻劝阻,而是打算回头再规劝。
见少女真的很关心他,拉佩多少有些感动,他凑到少女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的画绝对不会受贵族阶层的欢迎。”
少女恍然大悟,看着拉佩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异样的色彩。
“你说得没错,你的画风就决定了你只可能属于这边。”多明尼哥显然很高兴,他原本担心的就是拉佩不够成熟,会受到少女的影响,真的对政治不感兴趣。在多明尼哥看来,能够开创一种新的风格,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资本,如果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
当然,多明尼哥也不赞成拉佩在政治上投入太多精力,那是本末倒置,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最正确的做法是表明自己的立场,然后置身于政治之外。
“您是哪个党派的?”拉佩越来越觉得多明尼哥不简单。
多明尼哥大笑起来:“为什么要加入别人的党派?自己组建一个不好吗?”
“您是一个党派的领袖?”拉佩大吃一惊,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不过这也让拉佩感到头痛,万一多明尼哥邀请他加入党派怎么办?拒绝的话,就太不给面子,如果事后他又加入宾尼派,多明尼哥会不会恼羞成怒?
“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在马内待久就明白。马内有很多小的党派,很多党派只有十几人。我组建的党派稍微大点,总共有一百五十二个人,大部分是名流、作家、音乐家、戏剧家,当然也少不了画家。虽然人数不多,影响力倒是不小。”多明尼哥简单地介绍一下他的党派,这隐含了邀请的意思。
拉佩则装傻,好在他有时候确实挺迟钝的,多明尼哥已经听过少女的抱怨,所以也没在意。
“有自己的党派?”比格·威尔瞪大了眼睛。
此刻拉佩正躲在马车的挂斗裏面,比格·威尔跨坐在挂斗边上,轻轻拍了一下额头,道:“妙,实在太妙了。”
紧接着比格,威尔得出结论:“这个叫多明尼哥的家伙是一个聪明人。”
“这话怎么说?”拉佩听不明白。
“在大的党派裏面,想要一点点往上爬可不容易,还不如自己组建一个党派,这样一来就自己说了算。而且大的党派内部勾心斗角,反倒是那些小党派能够做到和睦融洽。加入大党派还有一个风险,那就是会被其他大党派击败,相反的小党派总是被拉拢的对象,因为它们没有威胁,特别是那些有影响力的小党派更是活得很滋润。”比格·威尔解释着其中的奥妙。
“这样说来,我也可以组建一个小党派?”拉佩也动了心思。
“可以,不过不是现在。”比格·威尔摇了摇头。
“为什么?”拉佩不明白。
“现在还不够乱。任何一个党派贸然出现的话,都会被盯上,然后就会有人查你的老底。”比格·威尔朝着拉佩嘿嘿一笑。
拉佩知道自己禁不起查。
虽然比格·威尔没有告诉拉佩太多的东西,却已经指点他一条明路,那就是等到将来乱起来之后,再组建自己的党派。
现在不组建自己的党派,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拉佩可以先准备。
拉佩要组建党派的话,肯定会以汉德那伙人作为骨架,所谓的党派只是一层皮,顶多再发展一些外围成员,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招人,然后替这些人洗脑。拉佩正想着这些事,马车一拐,已经进了院子。
院子裏面堆满东西,有空心铁管、丁字形的铁条,不过更多的是木条拼成的格子架,这些全都是造暖棚用的。
那个设计师的速度倒是挺快,早上拉佩刚把图纸确定下来,下午东西就已经运过来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拉佩选择的样式最为简单。
拉佩选择的样式就是一只四四方方的玻璃盒子,屋顶有些坡度,为的是下雨的时候能够把雨水排出去,不过从外表几乎看不出来。
正因为样式简单,所有的框架几乎都是一样,那个设计师正好有现成的东西,因此立刻就运过来。
不等马车停稳,拉佩早已悄悄地溜下来,刚一进别墅,他就看到妮娜正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走来。
拉佩连忙将一枚戒指戴上,顿时变成原来的模样。
这枚戒指,是昨天晚上拉佩逼着佛勒做的。
“你怎么没睡觉?小心脸上起皱纹。”拉佩开着玩笑。
“地方已经找好了。”妮娜没头没脑地说道。
“地方?”拉佩一开始没明白,不过他稍微一想,就猜到妮娜指的是什么,道:“建造跑狗场的地方?”
“是的。”妮娜点了点头,道:“我恰好听到佛勒老头在嘟囔,说什么水道的事,这给了我一个启迪。”
拉佩痛苦地拍了一下额头,他忘了佛勒那张大嘴巴,佛勒可不知道守口如瓶,那张嘴简直是四面漏风,被妮娜听到还算好,万一被建造暖棚的工人听到,那可就麻烦了。
“费德里克,这两天除了接送我,你哪里都别去!给我盯着佛勒,别让他到院子闲逛,也别让他乱说话!”拉佩转身喝道。
“明白了,主人。”费德里克正在停马车,一听到拉佩的吩咐,远远地应了一声。
“你得到了什么启迪?”拉佩转头向妮娜问道。
“河道也可以利用。”妮娜显得异常兴奋地道:“马内有很多条河,其中的一些小河沟因为城市的扩建被截流,渐渐变成两头堵死的水沟,时间一长,水沟干涸,被填平成为马路。另外一些变成臭水沟,那绝对是无主的土地。而且河沟都是长条形的,做别的都不合适,所以价钱便宜,但是建造跑狗场却再合适不过。”
妮娜兴奋的不只是建造跑狗场的土地有了,她看中的那条臭水沟很长,将近两公里,也就是说,她还有很多空余的土地可以利用。
跑马场周围全都是商铺,那里已经成为马内最繁华的区域之一,跑狗场就算达不到同样的程度,也足够妮娜大赚一笔。
“很不错。”拉佩习惯性地赞扬一句,然后道:“既然地方找好,你可以暂时休息一下,等到我的仆人来了之后,由他出面买下那片土地。”
拉佩做出这样的决定,绝对和比格·威尔的想法相抵触。
一旦以汉德的名义买下那片土地,将来建造起跑狗场,就免不了和拉佩这个身份搭上关系,想要让宾尼派的人上当就难了。
这招多少有点釜底抽薪的意思,拉佩真的不想让妮娜被比格·威尔利用。
拉佩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怒吼:“该死,这是什么?”
拉佩转头看去,只见佛勒站在桌子边,手里正捏着一管东西,他的头发上、脸上全都变得五颜六色。
“那是我的颜料。”拉佩异常郁闷,他带颜料回来是为了趁着晚上的时间完善那几幅画,他怕把装颜料的袋子压破,所以不敢把东西放在身上,而是塞在挂斗的角落。肯定是费德里克帮他拿过来,结果佛勒手痒,随意乱动,造成现在这个结果。
“这……这是鱼胶,谁把鱼胶放在裏面的?”佛勒不停揪着自己的头发。
“鱼胶?”拉佩这才想起,和颜料放在一起的还有那管鱼胶,紫铜管子很软,稍微一捏就扁了,用力一些的话,就会像这样爆开,沾得到处都是。
“哈哈!”妮娜大笑起来,毫无风度地用手指着佛勒。
此刻佛勒早已成了一张大花脸,颜料混杂在鱼胶裏面,涂得到处都是。
拉佩也想笑,不过他猛然间愣住,因为他想到一件事。
今天绝对是拉佩的幸运日,各种收获接连不断。
“看来我又可以发点小财了。”拉佩喃喃自语道。
“发财?什么发财?”妮娜竖起耳朵,对于这个话题,她最感兴趣。
“这和你无关。”拉佩当然不会多说,毕竟这涉及到他的另外一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