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舞台有了,拉佩还有一件事需要准备,那就是化妆。
拉佩快速地把早餐塞进嘴裏,便朝着佛勒的房间走去。
佛勒还在睡觉,他又做试验到很晚,因为实验室在地下室,根本就没有白天和晚上的概念,所以佛勒这段日子有些日夜颠倒。
拉佩随手掀开佛勒的被子。
现在是冬天,壁炉早就熄灭,所以房间内很冷,佛勒打了一个寒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醒醒,早餐准备好了。”拉佩衝着佛勒喊道。
拉佩只是开个玩笑,佛勒一直都是夜猫子,除了刚刚认识他的那段日子,佛勒会早早地起来吃早餐,吃完之后再去补眠。后来拉佩懒得做这件事,让母亲帮佛勒准备一日三餐,做完之后让吉雅送去,佛勒就恢复原状,每天要睡到九点才起床。
“你又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佛勒不笨,一下子就猜到拉佩把他弄醒的原因。
“我需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而且不能让人看出来。”拉佩对佛勒从来不绕圈子。
“就为了这事……”佛勒嘟囔一声,又睡了下去。
“我很急。”拉佩把佛勒拎起来。
“你想变成什么样?”佛勒睡眼蒙眬地从床上起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向实验室。
“最好比现在大个三、四岁,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容貌肯定要有所改变,特别是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拉佩提着要求。
拉佩之所以选择十八、九岁,是为了能够打入宾尼派内部。宾尼派不接受未成年人,十八岁是最起码的标准,不过年纪太大也不行,那样容易引起怀疑。
比格·威尔曾经说过,身为探子,最不适合的年龄段是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二十岁以下太小,给人的感觉是稚嫩冲动,缺乏阅历,所以不容易引起怀疑。四十岁以上肯定已经成家立业,有老婆和孩子,给人的感觉是沉稳可靠,因为缺乏激|情和冒险精神,同样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拉佩不认为自己能够完美地装扮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所以只能选择十八、九岁。
实验室在地下,这裏仍旧是那样凌乱,不过因为地方大得多而且有费德里克在旁边帮忙,至少规划得还算不错。
四周是一圏柜子,中间是一张很大的实验桌,上面放着一大堆器材,在实验桌的一角有一本小册子。
佛勒走到那本小册子旁边,在裏面翻找起来。
小册子上记录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材料,而且这东西是一件魔导器,老头点到哪种材料,旁边的托盘就会沉下去,等到托盘再一次出规,上面肯定有他要的东西。
“你也帮个忙,这些全都要粉碎。”佛勒把几件材料扔到一只小箩筐裏面。
做这种事,拉佩已经很熟练,他一直都是佛勒的实验材料提供者兼助手。他拿着箩筐走到角落边,那里放着翻刀、石臼和一只钢质的小磨盘。
粉碎材料是一件很讲究的工作,需要耐心和细致,不过最重要的是要有力气。
拉佩的力气不算出色,不过和佛勒比起来就要强得多。
一件件材料变成极细的粉末,这些粉末装进一只只陶钵内,陶钵的边缘全都贴着标签。
佛勒在另外一头忙碌着,他的动作看上去异常轻柔,神情更是专注到极点完全不像是疯子。
拉佩一边研磨材料,一边仔细地看着,药剂总有用完的时候,佛勒也不可能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必须学会自己配药。
拉佩一向都是这么做的,铁钉上涂抹的毒药,还有毁尸灭迹用的药水全都是他自己配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药剂渐渐成形,看上去像柏油,还散发着阵阵恶臭,拉佩的脸已经有些绿了。
又过了一刻钟,老头停下动作,他取过一根玻璃试管,把药剂注入进去一些,随手递给拉佩。
“把这喝下去。”佛勒一脸恶意地看着拉佩。
接过试管,试管口散发出那股冲鼻的气味让拉佩的脸色由绿转紫,他不知道这种药原本就是如此,还是佛勒故意在整他?
犹豫了好半天,拉佩还是硬着头皮将试管内的东西全都倒进嘴裏,紧接着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水杯,把裏面的水同样倒进喉咙,直接把油膏冲下去。
拉佩的动作绝对快,快得几乎看不清楚,可惜就算这样也仍旧慢了,他只感觉到嘴裏苦得让人发狂,喉咙更是火辣辣的,而且整个胸口都在燃烧。
很快的,这种烧灼的感觉蔓延开来,更可怕的是烧灼的感觉变成阵阵刺痛,然后又变成持续性撕裂般的疼痛。
“啊!”拉佩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他的身体开始变形,脸就像烧开的水,一颗颗气泡不停地鼓起然后消失,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开始长高拔长,变长的不只是身躯,同样也包括他的脸、手以及脚,还有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一个人被硬生生撑大,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拉佩只感觉身体像要被撕碎一样。
好在因为幸运金币的缘故,拉佩对各种痛苦都有足够的抵抗力,幸运金币裏面全都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法,那种痛苦绝对比这更可怕。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可怕的痛苦渐渐减弱,拉佩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拉佩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现在的他看上去很痩。
拉佩本来就不胖,一下子被拔高将近一尺,不显得痩,那才奇怪。
拉佩的脸也变了,他原来长得比较秀气,尖下巴、瓜子脸,充满南方人那种柔和的感觉,现在的他却棱角分明,同样是一张瓜子脸,却如同刀削般,而且鼻很高,也很挺,这是北方血统的特征,眼窝深陷,使得眼睛愈发显得炯炯有神,不过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头发,头发的颜色变成火般的红,而且又直又硬,像刷子一样,给人的感觉很乱。
“看看吧,满不满意?”佛勒乐呵呵地变出一面镜子,放在拉佩的脑袋旁边,反正他很满意。
佛勒只要一想到拉佩今后会经常在两个身份间变来变去,而且每一次变化都要经历同样的痛苦,他就愈发满意。
拉佩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看了镜子一眼。
当拉佩看到镜子上的形象,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又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太痩了一些。”拉佩摸着自己的脸颊。
“我可以改进一下药剂的配方。”佛勒连忙说道。
“算了,算了。”拉佩拼命摇头,他已经够惨了,不想再活受罪。
再说,痩子也有好处,和肥胖的人一样,不容易给别人危险的感觉,因为“瘦”很容易和“弱”联想到一起,这就像“胖”很容易和“虚”等同起来一样。
“想要改变外貌,难道只能用药剂?能不能帮我制作一件魔导器,想变的时候戴上就行?”拉佩问道。
“可以。”佛勒一口答应下来,不过紧接着又道:“丑话说在前面,那只不过是一种幻术,很容易被识破,你确定要这么做?”
佛勒仍旧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不知道拉佩改变外貌的目的,但知道这件事肯定很危险,而如果必须在性命和痛苦之间做出选择,拉佩肯定会选择前者。果然,拉佩沉默了。
拉佩从地上爬起来,开始琢磨第二个问题——怎么离开?
拉佩肯定不可能这个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万一有人盯着这裏,看到拉佩从别墅裏面出来,岂不露馅?
不只是出去,回来也有麻烦。
一辆马车在大街上飞驰,那是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前面只有两个座位,那既是车夫座位,也是乘客的座位,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挂斗。
在马内,这样的马车并不稀奇,大部分是有钱人家的仆人用的。
没人会在意这样一辆马车,因为这种马车一目了然,上面根本连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过了十字路口,马车开始放慢速度,然后往右一拐,驶入一座市场,那是菜市场,到处是卖鱼、卖肉的吆喝声。
费德里克是这裏的常客,他每天都会来一趟,有的时候甚至是两、三趟,所以没人会怀疑他来这裏的目的。
当马车在一间卖菜的店铺门前停下来的时候,马车后面看上去空空如也的车斗突然晃动一下,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裏面出来。
下来的人正是拉佩,他一直蜷缩在挂斗裏面,整个人平躺着,之所以挂斗看上去是空的,是因为幻术的缘故。
拉佩钻进那家店铺,他听费德里克说过,这家店铺有后门。
后门锁着,不过对拉佩来说,这种程度的锁根本不算什么,他把一根钢丝穿进锁孔裏面搅了搅,只听喀嚓一声,锁打开了。
穿过后门,拉佩撤掉那个幻术,显露出身形,他径直走了出来。
到了大街上,拉佩随手招了一辆租马车,道:“我要去圣帕尔戈广场。”
“您是要去本贝书画廊吧?”车夫看来很有经验,同样也表明本贝书画廊的名气确实很大。
“你怎么知道?”拉佩故意装出吃惊的模样。
“您的袖管上有一些颜料,您想必是个画家吧?像您这样的人去圣帕尔戈广场,除了本贝廊就没有第二种可能了。”车夫得意地说道。
“你的观察很仔细。”拉佩赞扬道,然后上了马车。
在马车内,拉佩看了袖管上那淡淡的颜料一眼,这是他故意粘上去的,包括身上的这件衣服也是特意挑选的,为的是符合他此刻的形象。
他现在不是拉佩,也不是秘密警察,更不是从外地来的贵族子弟,而是一个渴望投身绘画艺术的新人,一个叫佩拉得·沃斯的画家。
清晨车流稀少,所以马车走得很快,半个多小时后,马车就停了下来。
圣帕尔戈广场在索拉河边,这裏的景色很不错。广场中央竖着一座青铜雕塑,雕塑四周是喷水池,不过现在是冬天,喷水池已经关闭。在广场的一侧有一座码头,很多小船停泊在那里。
现在是冬天,清晨时分的气温又很低,别的地方根本看不到人,但这座广场却是例外,这裏到处都有人在画画,少说有五十几人,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一家店铺门口。
那是一家不大的店铺,旁边是一扇很窄的橱窗,橱窗外面是一座小小的花坛,让这家店铺看上去很雅致,店铺的门廊上挂着一块不大招牌,上面用花体字写着“本贝”,没想到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本贝书画廊。
拉佩并没有急着过去,他四处走动着,在那些画画的人身边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上片刻,然后走开。
一圈转下来,拉佩有点底了。
这些人的水平都很一般,大部分人甚至连基础都没夯实,跑到这裏来,要么是希望得到指点,要么是希图侥幸,想结交本贝画廊的老板,然后得到特殊的照顾。
知道了这些竞争对手的实力,拉佩走进了画廊。
画廊在外面看着不大,裏面却很深,长长的走廊上面挂满画,大部分是肖像,小部分是风景,主要以油画为主,不过也有水彩。靠门的地方是橱柜,最顶上一排书,底下是颜料和画具。
拉佩先看了那些书一眼,这裏的书大部分拉佩都有,就是昨天买的,不遇有几本是昨天那家书店没有的,层次也确实比其他书要高一些。
“您要些什么?”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走过来。
这个少女看上去很文静,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鹅蛋形的脸给人一种古典的美感,笔挺的鼻梁同样带有北方人的特征。
“我要画板、画架,还有一整套的颜料。”拉佩指了指底下。
这裏的颜料有两种,一种和拉佩昨天买的颜料一样,也是用小口袋装着的粉末,另外一种挺古怪,有的是石头,有的是块根,全都只经过简单的处埋。
拉佩看了价钱一眼,不由得暗自咋舌。
画板、画布和笔倒是很便宜,甚至比昨天那家书店还便宜。但是颜料就贵了,最便宜的一小袋也要二十枚比绍,贵的就更别提了。
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拉佩昨天看了一晚的书,自然知道他在那家书店买的全都是便宜的颜料,不管是色泽还是保存时间上都差得多,眼前这些却是上等货色。
“没想到颜料的本来面目居然是这样。”拉佩看着那些块根和矿石,不出得发出感叹:“我突然觉得画家和泥瓦匠很像,你觉得呢?”
那个少女微微一笑没有答话,不过裏面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你说得没错,画家和泥瓦匠本来就是同行,最早的时候,画家就是在墙壁上作画。”
说话的人是一个胖子,还是一个矮胖子,他的身高顶多一尺六,一张圆脸总是堆着微笑,给人的感觉很和善,不过他和莫迪莱不同,因为接触的人层次高得多,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自信的感觉。
这位正是多明尼哥·梅侬,这家画廊的老板。
“怎么?刚学画没多久?”多明尼哥看了拉佩袖管上的颜料痕迹一眼,从痕迹他就看得出来,那是初学者用的廉价颜料。
在多明尼哥想来,拉佩肯定是初学者,或者艺术爱好者,学了两天绘画,就急不可耐地弄一套专业等级的颜料,但这根本就是白糟踢钱。
“你原来用的颜料其实很不错,或许你应该先从素描练起,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多明尼哥确实是好心。
“谢谢您的好意,我想买一套好点的颜料。我前天刚到马内,以前在亚米尔的时候,别说好点的颜料,就算是最廉价的那种也很难买。”拉佩坚持自己的要求,同时他也给了一个解释。
既然拉佩想花钱,多明尼哥也就不多说什么。
那个少女看着拉佩,不经意地摇了摇头,显然她觉得拉佩太傻,不过老板都不说话,她也没必要多言。
“您打算自己处理,还是用已经处理好的?”少女问道。
“能让我看看吗?”拉佩没有立刻回答。
少女从柜台裏面取出一小包棕色的颜料,这种颜料价钱最便宜,显然拉佩不是第一个提出这种要求的人。
从小包裏面挑了一些粉末,在手指尖轻轻捻开,只看了一眼,拉佩就笑着说道:“给我处理好的吧,这些颜料不错。”
“看来你是一个内行。”多明尼哥改变了看法。
是不是行家,只要一上手就明白,那轻轻的一捻裏面有很多学问,用的力绝对不能太重,那样就起团了。也不能太轻,那样捻不开。
“你是和谁学的画?”多明尼哥来了兴趣,主动和拉佩闲聊起来。
“和一位叫卡门·玛拉瑞的女士,她是我的家庭教师兼艺术顾问。”拉佩连忙说道。
“是她?”多明尼哥显然听说过这位女士。
“玛拉瑞老师还好吗?我有五、六年没见过她了。”拉佩顺势问道。
“她去了国外,去年冬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嫁给一个从西撤来的古生物学家。”多明尼哥的口气愈发亲近。
“真是可惜。”拉佩装出一脸遗憾的样子,除了遗憾,隐约还带几许羞涩。
拉佩演得很像,稍微有点阅历的人就可以看出,他对玛拉瑞女老师还有一些特别的想法,不属于学生的想法。
好半天,拉佩才装作猛然醒悟的样子,迅速地付钱,然后拿起东西就走。
拉佩并没有走远,他在广场的一角停下来,那里有座花坛,正好当作椅子,他把画架支起来,拿出画框,钉上画布,再把颜料放在底下的格子裏面。
一切准备就绪,拉佩开始画画。
拉佩的动作仍旧很快,下笔如风,没有丝毫犹像,这和他走速度之路有关,不过更关键的是,他继承了一位大画家所有的能力,快速、精准地勾勒出画的轮廓,然后是打底色,接下来打光影,最后才完善细节。
拉佩的这套绘画技法是从速写演变而来的,追求的就是速度。
不知不觉中,画已经成形,在拉佩的旁边也渐渐聚拢起一群人。
“好,太好了,你是我看过最有天赋的画家,你的老师肯定会为你自豪,因为她自己都没这样的功力。”
突然拉佩身后传来多明尼哥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拉佩的身后。
多明尼哥并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几个人明显是和他一起。
多明尼哥原本要走了,他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整天待在这裏,在临走之前,他总是习惯性地在广场上转一圈,就像国王巡视他的领地一样。
对于广场上这些绘画者的水平,多明尼哥比任何人都清楚,原本他以为拉佩也只是初学者,但看了拉佩的画之后,他立刻大吃一惊。
用速写的方式画油画,以前不是没有过,这属于个人的喜好,也算是风格的一种。让多明尼哥吃惊的是,画中流露出的那份自信和成熟,这绝对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应该有的笔触,连很多已经出名的画家都未必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