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多明尼哥也从拉佩的手法裏面看到一丝生涩,不过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因为不习惯新的画笔,一个技法如此娴熟的画家,不可能有这种生涩的表现。
多明尼哥不可能知道拉佩是个特例,拉佩拥有一位大画家所有的能力,才有了那分自信和成熟。但是拉佩用的技法有很多是那位大画家死了之后出现的,他只是白天的时候看过一些名画,又看了一晚上的书,画了两张习作,自然显得生涩。
旁边的人也都连连点头,马内人在艺术方面或多或少有些造诣,连一个女孩都能对拉佩的素描做出评论,更不用说这些人,能够和多明尼凑到一起,肯定不会是艺术方面的外行。
“好像有几分萨格·拉蒙特的神韵……”一个旁观者喃喃自语道。
拉佩手里在画,耳朵却一直竖着,这个判断让他佩服不已,萨格·拉蒙特正是曾经拥有幸运金币的那位大画家。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学画就应该以早期的画家为范本,那时候绘画技法还没现在这样成熟,当时的画家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作品的内涵中,现在就差多了,很多绘画完全就是技法的堆砌。”多明尼哥在一旁感叹。
听到这番话,拉佩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果然和比格·威尔说的一样,只是画得好根本没用,必须和别人不一样才行,要不然顶多就是让人感觉拉佩的画裏面有某人的神韵。
“年轻人,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我看好你。”多明尼哥站在拉佩的身后不停称赞道:“等到你有足够的作品后,我可以帮你开个小型的画展。”
这位大老板果然喜欢提携新人。
“那太好了!”拉佩装作欣喜若狂,事实上他真的很高兴,因为他已经踏出第一步。
不过这一步多少让拉佩无法满意,他需要的不是这种不痛不痒的赞扬,而是惊讶的目光,就算随之而来的怒骂也没关系。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多明尼哥突然问道。
“问题?”拉佩很茫然地道。
“你以前画的大部分是静物吧?”多明尼哥没有直接指出问题的所在,而是继续问道。
“是啊。”拉佩点了点头。
拉佩学画就只有两天,第一天练素描,第二天上油彩,画最多就是家里的几尊雕塑和花篮、水果之类的东西。
“新人毕竟是新人。”
旁边的人也都笑起来,显然他们也看出问题的所在。
“静物简单,很快就能画完,所以光线的变化并不大。但实景就不同,随着太阳的位置改变,光和影随时也都在改变。所以一个画家首先必须学会捕捉画面,把你看到的东西牢牢地记在脑子裏面,之后的那些光影变化只能当作参考。如果你不时看上一眼,然后按照看到的景色去画,那就麻烦了。”多明尼哥指出画上几个矛盾的地方,影子的位置显然不一致。
“慢慢来,你的底子很不错,你绝对会成功的,我相信你。”多明尼哥随手拍拉佩的肩膀。
多明尼哥走了,他还有一大堆事要做,不可能一直留在这裏,再说,拉佩在他眼里只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新人,还没到让他放下一切在旁边陪伴的地步。
其他人也走了,他们跟过来是因为多明尼哥的缘故,多明尼哥一走,他们也没兴趣继续留下。
“捕捉画面……”拉佩愣在那里,他头大了,那位大画家萨格·拉蒙特的记忆裏面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这不是技艺,而是一种本能,就像走路的时候,没人会考虑先出哪只脚一样。拉佩想要拥有这种本能,就只能白己培养,幸运金币可帮不了他任何忙。
问题是拉佩没这个时间形成本能可不容易,先要变成习惯,然后才有可能成为本能,这可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
这一愣就是好半天,当拉佩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光线变得异常刺眼,所有的影子都缩成很小,他的画和眼前的景色完全不同。
拉佩有些不知所措,心想:这怎么办?难道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继续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拉佩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再说,现在回去也太早。
突然,拉佩想起一开始画素描的时候,也碰到过类似的事。
拉佩又取出一个画框,钉上画布,重新放在木架上。
有了一次经验,拉佩愈发加快速度,他尽可能地用脑子去记忆,想要记住细节是不可能的,他相信那位大画家同样也没这个本事,能够记住的只有大致的情况。
拉佩的动作越来越快,刚才画画的时候是无意识的“快”,现在拉佩知道时间紧迫,太阳的位置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所以他刻意加快速度。
速度一快多东西自然就无法顾及,所以这一次的画缺少很多细节,而且整幅画面显得粗糙和模糊,画的风格愈发向速写靠拢。
突然天空变得阴沉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一片乌云。
“完了。”拉佩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画,这片云层很厚,一时半刻不会散去,就算散开,太阳的位置也肯定变了。
拉佩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但是不甘心也没用,他只能又拿出画框,钉上画布,这一次干脆画阴云下的广场……
时间一点点流逝,拉佩的身边多了一幅又一幅画。第一幅画最完整,细节最多,不过那是失败的作品。从第二幅开始,他的画就变得粗糙和蒙胧起来,此幅正是阳光下的广场。第三幅是阴云下的广场。第四幅是下午的广场。而画架上正在画的则是傍晚时分的广场。
同一座广场,同一个角度,但是因为时间的不同,呈现出的景象也是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更是大相径庭。
傍晚时分的广场变得愈发热闹起来,到处都是人,这些人大多是来看画画的。
不得不说马内人的艺术修养确实远超其他地方的人,只要看一下围观者的数量,就可以知道被围拢的那个画家的水平。水平越差,看的人越少。
聚拢在拉佩身边的人当然是最多的,先不说他这裏的画比其他人多,有五幅,而且很新奇,同样的风景居然能够显露出不同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的画裏面有种独特的韵味,那是其他人的画里没有的。
“让我看看。”突然人群中传来多明尼哥的声音,他每到黄昏时分都会回画廊看看,对于人们的围观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像拉佩这样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是比较少见,再说他对拉佩的印象不错,所以挤开人群走到前面。
那些围观的人大多认识多明尼哥,连忙让出一条路。
多明尼哥走到近前,看了花坛边上一字排开的那几幅画一眼,顿时眼睛一亮。第一幅画还好说。从第二幅画开始,这些画变成粗糙,凌乱,缺少细节,一眼看过去好像全都是缺点,简直是一文不值,但仔细再看,多明尼哥却看出一些以前的画裏面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为了快,拉佩不知不觉中用上很多别的绘画技法,其中一部分来自于速写,另外一部分来自于水彩。
如果是一个真正的画家,绝对不会这样做,但拉佩不是,他甚至连新人都算不上,所以他没有那么多约束。
同样换一个人这么做,最终画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堪入目,但是拉佩却不同,他继承了一位顶级大师对绘画的理解,就算随意挥洒也都内涵深蕴。
“太神奇了,这是全新的画风,虽然稚嫩,但是我敢发誓,肯定有一天它会变得耀眼夺目!”多明尼哥大呼小叫,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拉佩早已停下画笔,轻声问道:“您觉得这几幅画还行吗?”
多明尼哥看着拉佩,好半天才说道:“我收回白天的话,你不只是有潜力,而是真正的天才。用不着等到将来,只要你完成这一系列的画,我就专门帮你开个小型画展,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捕捉阳光……不,应该叫阳光的色彩。”
多明尼哥陷入狂热中,他不能不狂热,别看他提携不少新人,也只不过是矮子裏面挑高个,那些画家到了最后仍旧得熬资历,但眼前这个少年就不一样了,完全有冲击大师的资格。
哈尔曼松·凡·莱因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大师出现过,现在多明尼哥终于看到一线希望,一个新的大师即将出现。
“阳光的色彩……”拉佩完全愣住,他光顾着不停地画,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画了什么。
当拉佩转头看了并排放在一起的那几张画一眼,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拉佩不敢相信这是他画的,那裏面深蕴的内涵不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新意?区别于以往的绘画,不再以深沉的色调为主,而是突出阳光和色彩,也不再追求准确和真实,追求的是感觉和意境。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风格,一种全新的、完全属于拉佩的风格,当然这种风格还不成熟,毕竟是拉佩偶然所得,裏面还有很多问题,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完善。
“我会尽快完成它们。”拉佩异常认真地说道,不过紧接着他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行,我还没安顿下来,接下来的几天,要先找一个住的地方,总不可能一直住在旅店裏面。”
多明尼哥闻言,立刻摆手道:“这不是问题,你想买房子,还是租房子?”
多明尼哥自己就是做地产生意,对他来说,找房子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当然是租房子,越便宜越好,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能够靠河,或者干脆在河面上,那就更好了。”拉佩一边晃动着手中的画笔,一副很激动的模样说道:“我原来的家就在河边,闲暇之时弄一艘小船,在河里漫无目的游荡,很适合放松精神。”
多明尼哥和旁边的人全都没有注意到画笔底下多了一根东西,那是拉佩的魔杖,拉佩在偷偷施法。
多明尼哥的眼前划过一条河的影子,他不清楚这是怎么冒出来的,那条河好像在东区,他在那里似乎有一片地产。
“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在索拉河上泛舟,因为这段日子经常有人跳河自杀,如果遇到浮尸,你的心情肯定会变得很糟糕。”旁边一个人开玩笑地说道。
“你别找什么房子了,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多明尼哥将这件事包揽下来,想要找一间靠近河边的房子,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他也不觉得拉佩的要求过分,艺术家的脾气大多古怪,比这更怪的他都看到过,这根本不算什么。
“你明天仍旧过来吗?”多明尼哥又问道。
“如果不找房子的话,应该可以。”拉佩的脸上满是笑意。
“那没问题,明天我就可以给你答覆。”多明尼哥非常肯定地说道。
天色暗了,菜市场内的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不过有一辆马车却在这个时候拐进来,那是费德里克的马车,他是来买猪内脏的,这当然不是给人吃,而是为那些灵缇犬准备的食物。
肉店的老板把一只很大的皮口袋扔在马车后面的挂斗上,他并不知道一个他看不见的人此刻正趴在挂斗底下。
马车离开了,过了一刻钟,马车回到那幢别墅内。
“该死,必须赶快完成那条秘密通道,要不然我会被压死的。”拉佩骂骂咧咧地从马车后面爬出来。
拉佩之所以向多明尼哥提那个要求,就是为了出入方便,毕竟每一次都要躲在马车挂斗后面出去,实在太不方便,再说这也不安全,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看破,最好的办法就是挖一条秘密通道,是这不容易,好在有一样东西可以利用,那就是遍布整座市区的水道,这幢别墅后面就有条小河。
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件斗篷往身上一披,拉佩不打算再变回来,要不然明天还得喝那种药。
“妮娜睡着了吗?”拉佩问道,他仍旧不能完全信任妮娜。
“七点刚过她就回卧室了。”费德里克将猪内脏从挂斗上卸下来,扔进旁边一只大水缸内。
听到这番话,拉佩放心了,他走了出去。
拉佩去的是地下室,那是佛勒的地盘。
“帮我做一件魔导器,就是你说的那种幻术,反正只是在家里用。”一进地下室,拉佩就嚷嚷道。
“你不觉得我的工作太多了吗?”佛勒指了指桌上的一根管子。
那是一根很细的管子,只有拇指粗细,同时也是一条通道,可以放入水下的通道。别看它平时很细,它也可以在一瞬间膨胀到水桶般粗细,足够让一个人穿过去。
只是一根能够膨胀的管子,没有任何复杂的地方,这东西制造起来并不困难,需要的材料也不昂贵,唯一的问题就是长度。
“你的动作倒是挺快的。”拉佩走到近前,拿起管子看了看。
只见拉佩对准管子的一头轻轻吹了一口气,管子瞬间鼓起来,继续往裏面吹气,管子越鼓越大,变得像一颗气球。
拉佩用力捏了管子一下,居然还挺硬的,捏上去就像弹性很好的皮革。
“这东西不错。”拉佩连声赞道。
“你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你给我的钱已经不够用了。”佛勒脸色僵硬地道。
“当初你玩乌迪内斯,现在又来玩我?”拉佩在别的事上对佛勒很信任,唯独在这上面不可能,因为佛勒有前科。
“我是那样的人吗?”佛勒一脸很委屈的模样。
“你是。”拉佩异常肯定地说道。
佛勒翻了翻白眼,赌气地扔掉手里的活不做了。
“给我账本。”拉佩把手一伸。
“什么账本?”佛勒满脸疑惑地问道。
“你又是买材料,又是购置实验器材,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难道连一份清单都没有?”拉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要什么清单?这些实验器材几乎是免费的,是我的两个朋友送给我的,材料也是成本价。”佛勒气得跳脚。
对于佛勒这番话,拉佩倒是相信,佛勒的朋友基本上也是炼金术士,有的是赚钱的门路,根本用不着在这上面斤斤计较。不过佛勒买东西居然没有清单,这让他很恼火。
“从今往后,你再去朋友那里的时候,就把妮娜带上,不管买什么东西,都必须经过她的核实。”拉佩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这件事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凭什么?”佛勒大怒。
“凭我是你的合伙人,而且我要帮你建造一座令人满意的实验室,所以钱绝对不能花在毫无意义的地方。”拉佩回答得理直气壮。
实验室是佛勒的软肋,佛勒顿时说不出话。
“我再给你五万比绍,你最好省着点用,我的手里也没什么钱了。”拉佩很头痛,别看他那样嘴硬,佛勒要钱,他真不敢不给。
拉佩曾经以为自己很有钱,但是随着地位的提升,随着摊子铺得越来越大,他花钱也如同流水般。
佛勒一听给钱,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不过当他听拉佩说已经没钱,不由嘟囔道:“你的手下怎么回事?走得这么慢,从塔伦到马内不是四天就到了吗?那个尤特佬手里有一批药,卖掉不就有钱?”
佛勒不提起这件事,拉佩未必会在意,现在听佛勒一提,拉佩也觉得奇怪,他和佛勒、安博尔·诺德只花了两天到马内,现在已经在马内住了三天,却还没有汉德的消息。
“我去问一问费德里克。”拉佩转身就走。
佛勒愣了一下,这才醒悟过来,道:“你得帮忙当助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等一会儿。”拉佩头也没回地道。
出了地下室,拉佩进了厨房,这个时候费德里克肯定在做晚餐,因为怕混进探子,他们没有用外人,所以费德里克不但是管家,同时也是厨子。
“有汉德的消息吗?”拉佩问道。
“他们遇到麻烦了,先是在半路上遭遇袭击,损失了五个兄弟,还有两辆车被毁。之后他们在达林顿遭到刁难,好在车队裏面有几个警察,达林顿那边的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费德里克一边做晚餐,一边说道,下午他接到灌德放出的信鸽。
“达林顿……我记住了。”拉佩轻哼一声,他知道贾克卜肯定没有这样的影响力,应该是宾尼派的人暗中出手。
“佛勒老头的那些实验器材和材料没有损坏吧?”拉佩紧接着又问道。
费德里克也不知道,因为信上没说,他不太肯定地道:“不太清楚……大概没有吧?如果有什么损失,汉德肯定会提到,他绝对不敢隐瞒。”
“真是麻烦。”拉佩捏了捏太阳穴,当初他可没料到会碰到这样的事。
拉佩伊不担心汉德一行人被一直扣留在达林顿,就算他不出面,安博尔·诺德和乌迪内斯知道了这件事,也会出手。
“你明天去一趟那位警察厅厅长的家,告诉他这件事。”拉佩吩咐道。
“明白了,主人。”费德里克应了一声。
拉佩转身就要离开,没想到费德里克叫住他:“对了,主人,汉德他们住的地方已经搞定了。白天的时候有个胖子带着房契过来,是妮娜接待他,然后妮娜让我支付两千比绍。”
拉佩笑了笑,那个胖子肯定已经知道高伦失踪的消息,想必吓坏了。
“还有一件事。”费德里克继续说道:“造暖棚的人来过了,他留下一堆图纸,都是他以前帮别人建造的。”
“图纸在哪里?”拉佩问道。
“在书房裏面,就放在书桌上。”费德里克连忙说道。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晚餐的时候你把那些图纸拿来。”拉佩吩咐道。
拉佩确实没时间,又要练习绘画,又要帮佛勒打杂,还要和比格·威尔商量接下来怎么标新立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