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明曦徽绽,二马八蹄一路踏过粗砺砂石,直上山巅。
虽是一整夜驰骤无眠,赤绝却依然精神抖擞,在叶增下马后便独自跑去山涧溪流处饮水。
许闳亦解缰放马,跟在叶增身后慢慢地走至崖边平地,盘腿坐了下来。
朝阳初升,山露渐渐散去,极远处的城郭高墙依稀可见,自高处望去城外方圆数里之外荒草杂生,几无生气。
这已是他陪叶增亲自出营察探的第四座河南重镇。
七日前张茂劝阻叶增负伤出兵,自己则替他带兵东进,再度前往卮阳一带勘察均军守备,尤以确认此番增兵中的河洛匠师为重。
然张茂前脚离营,叶增后脚便命许闳备粮,随他一道骑马出营,向着与卮阳相反的方向一路西驰,挑拣了离南岸最近的四座重镇遥探一番。
如此昼夜不分的高强度疾驰,饶是再孔武有力的人都会吃不消,许闳虽不以自己疲累为患,却担心叶增的伤会因此而愈发难愈,可路上几番劝谏都无,。遂无奈作罢,由他一意西行。
一路上叶增的话都极少,所选立足歇马之处乡为可俯瞰四野之山丘,七日来陆续将四座重镇四野之外的荒原打晕了个一清二楚,却从未告诉过许闳此番出营西探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闳从腰间解下水袋,拔去塞子,递过去道:”将军。”
叶增未接,目光遥望着山下远处的土地,半晌后突然问他:“这几日来,你可发现了这几座重镇数里之外的地表有何异样?”
许闳愣一愣,摇头。
叶增也没看他,只是抬起手臂,朝远处虚指了一下,“菸河南岸长年生有一种野草,名叫‘磨地秧’,城镇数十裡外无人耕种的土地上常能看见此种野草大片大片地生长。磨地秧与寻常野草不同,其根深埋地下近十丈,虽在地上匍匐生长,却极耐干旱,便是在日头下曝晒数天,只要遇水仍能活过来,其论是人踩,马踏、牲畜啃咬,从来都毁不了它,然而眼下……”他皱了皱眉头,收回手,慢慢握成了拳,“这些城外的磨地秧竟然枯死了大半。”
许闳生在毕止,对菸河一带的地貌自然知之甚少,此番听叶增说来才略略明白过来一些,又有些惭愧起来,“将军果不愧是斥候精锐出身,洞察之力更非常人可及。”
叶增的声音转冷:“谢崇骨这些日子以来做了什么,才能叫这些磨地秧死的死毁的毁?此人野心之大,我先前竟是错估了他。”
许闳亦是聪明人,此时一下子反应过来,挑眉道:“如此说来,他几番增兵卮阳一带,都不过是幌子?”
叶增点头,却无语,注视着远方的目光久而不移。
许闳又道:“既如此,将军为何还放张茂带兵向东? ……”他顿了下,脑中转了个弯,笑道:“原来将军亦是疑兵之计。”
“他既是如此大费周章地欲让我军以为均军必从卮阳动手,”叶增道,“我又岂能让他失望。”
他话中虽有轻浅谑意,可脸色却极沉。“我素以谢崇骨为铁血骁悍之辈.料其反攻定是倾兵压河,可没想到他竟是动了这地下的心思。按此来看,那些自天启北上的增兵中挟带有随军河洛匠师倒是合情合理。”
许闳的头皮不禁有些发麻,“将军的意思是…… 谢崇骨是欲将这十三重镇地下都掘通?”
“怕不仅是如此简单。”叶增轻轻摇头,眼底浮起一层阴雾,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道:“裴沂能为他找来这一批河洛人相助,想必亦是下了大功夫的——却不知是要用什么去交换。”
他口中嘬了个响哨,赤绝闻声撒蹄跑来,一抖鬃便溅出一圈水花。他揉了两把它的长鬃,一跃而上,冲许闳道:“回营。”
许闳早已随他起身,寻到坐骑,翻身上马之时脸色动了下,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之前在营中得知均军中有河洛匠师时,想来将军便已起疑了?至于那个齐凛——将军肯将他留在大营,想必不只是因为他会扎纸鸢罢。”
叶增策马下山,“你以为他不远千里地前来应招河南六营募兵,真就只是因为仰慕我的名声?商人重利,倘是于他们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又岂肯轻易会做。”
他低眼,看赤绝两只前蹄一下一下有力地敲击山道,漠声道:“泉明齐家,铁矿生意。这挖矿之事,似亦是河洛人最精通罢。”
“如此则也太过巧合了些。”许闳脸色有些惊。
叶增回头瞥他,口中吐出几字:“又岂是巧合这么简单。”
许闳看出他不愿于此时多言此事,便跟在他身后慢慢转道下山,岔开话题道:“赤绝这马名儿,将军倒是起得极好。”
提到这二字,叶增的脸色竟然变软了些,摇头道:“这马名并非是我起的.”
“哦。”许闳于此事上是何等心思,这一问不过是确定一下自己先前的猜测,当即便不再争话,只挠头笑笑:“营中多说我是三殿下派来将军身边的耳目,将军却也不对我有丝毫设肪之心,竟还带我出营来探均军底细。”
叶增淡然反问:“为何,对你设防?我在河南所行之事,皆是为了淳国。既无对三殿下不利之处,便不怕你报与他知晓。”
许闳有些哑然。
叶增注目看他,又道:“更何况在这王庭之中,除了王上与三殿下,我也再无向其他人效忠的打算。”
二人回营时,已是翌日暮晚。
叶增当初离营前曾嘱人教齐凛习些简单的骑术和护身之术,此番回营待要看他学得如何,却被告知齐凛入夜后便一直与一群将校们聚在帐中,不知在做些什么。
许闳已在初归营时便被他打发去歇息,叶增想了想,自往齐凛所在的兵帐行去,一揭开帐帷,就看见满满一地坐的都是军中营指挥使以上一级的将校们,而齐凛则立于当中,正口若悬河地高谈阔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