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沉沉,掩映于落日余晖之下,如巍巍高山,层嶂蔽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孟守文一动不动地跪在殿阶前。
内监立在旁边,半弯了腰,语重心长地劝:“三殿下,叶将军通敌之事朝中还没个定论,王上不许殿下晋谒亦是因还未想好该要如何处置叶将军。殿下此刻以跪相逼,未免过于意气用事了,难不成是想逼王上早早下诏定其通敌之罪?”
孟守文纹丝不动,身上的锦袍自领口一圈直到后背脊梁处皆已凝霜,四肢虽已冻得僵麻,却仍是傲然抬头,隔着数丈,冲殿门内高声道:“叶增里通敌军一事分明便是构陷,父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元光五年河南大败,我淳国连失疆土十三大镇,时东陆诸国皆以为我淳国必为裴氏伪庭所灭,而朝中老臣皆主称臣议和,若非时出叶增此等骁将、连役撼慑进击无阻的均军。只怕我淳国早已不存于世,而父王亦为裴祯幽于天启城中了!如今河南大胜,叶增一役收复河南十三重镇,我淳国河南大军勇武善战之名遍传东陆,莫论是裴氏伪庭还是邻州诸国,谁又敢轻易出兵再度犯我南疆?父王若于此时听信奸人之言,而论叶增之通敌之罪,是昏聩矣!河南若闻朝廷定其之罪,莫说数万名将士不依,便是边疆百姓们亦不会答应!叶增不过是没将谢崇骨的首级带回来,如何能说是他里通敌军、故意放其南归天启?!此荒谬之言,父王不问构陷叶增其人之居心,却在犹豫该要如何处置叶增,莫不是想要自毁我淳国南疆边防!”
这一席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可殿内却毫无声息,就像根本没人听得见他的高声愤慨之言。
孟守文却依旧不肯放弃,“我知父王听得见,父王数十年来勤政治国,莫要到头来因奸人之言而毁了自己一世明誉!”
内监在侧听得是胆战心惊,虽知这位三殿下自幼倨傲、一旦发起狠来什么都不顾,可却仍是为他这口无遮拦之言吓得额头冒汗。他虽是口口声声,奸人之言,可这朝堂之上但凡是聪明点的又有谁不知道,那个进言叶增里通敌军的三衙侍衞亲军都虞候正是孟守正的心腹,若无孟守正之授意,又岂敢行此之事?内监拾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口中委婉道:“三殿下出言还须谨慎些,万莫因叶将军之故而亦将自己牵扯入罪。”
孟守文眼风疾扫,目光阴得骇人。
内监不由后退半步,立刻噤声。
孟守文注视前方,突然重重地叩下去,额首抵地,高声道:“边将苦战戍疆,换来的却是朝中的不信与诬陷一父王是欲寒我淳国九万边军将士之心么!”
殿中药气弥漫。
老内监跪在榻边,用半湿的巾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孟永光的脸,耳中充斥着殿外孟守文那辞气激烈的高声谏言,不由默默垂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孟永光额上皱痕深陷,低声慢道:“不曾想临到死前,竟还有如此麻烦的事。”
老内监扶着他翻了个身,依旧无言。
“你可还记得守正和守文小时候的事儿?”孟永光问道,闭了闭眼。
老内监点头,“自然记得。老奴服侍王上已有三十年,可以说是看着诸位殿下出生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