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八年三月初十晨,叶增破毕止王城,俘淳国先王长子孟守正,勒兵宫城之外,遣将报孟守文。
天色蒙蒙发亮。
许闳急鞭策马,自王城一路驰抵孟守文府上。
随守衞亲兵入内,廊径俱是熟悉不过,经年未变。
院中青草露尖,孟守文坐在石桌旁,脸上略有倦容,显然亦是一夜未眠,可眼中却明亮如斯,似乎正是在等着他来。
“三殿下。”
许闳单膝跪地,这一礼行得极是端忠。
孟守文看着他这一身脏血,不由能想见那其余三千河南兵马当是何尊奋猛,才能够在短短一日不到的时间内连破毕止三层城防、在新主即位前的最后一日夺取王城兵权。
“叶增遣你来的?”他问。
许闳利落点头。
孟守文示意他起身,又问:“我那王兄,眼下是死是活?”
许闳答:“大殿下已为叶将军生擒,眼下正被囚于宫中。王城守军倒戈者数众,将军尽数收缴其兵械,仍聚其众于王城之内,但等三殿下发落。”
“还用说么?”孟守文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尽数坑杀。”
许闳垂首,“叶将军释王城中为大殿下所羁之文武重臣,然勋旧老臣们不肯出城,皆宫愿等三殿下入宫、以商明日新王册典诸事。”
孟守文缓缓抬眼。
许闳又道:“叶将军勒兵于王宫之外,封宫门以供三殿下之驾。末将奉命前来,还请三殿下即刻入宫!”
孟守文起身,微微斜眉:“叶增领军进驻王城,却不亲自前来拜府相请,他这战功在握的将军架子,如今竟是越发大了。”
“这……”许闳脸色忽而变得有些尴尬,“禀三殿下,叶将军身负其它要事,一时脱不开身,因怕耽搁久了又生变故,才遣末将急速前来相请殿下……”
“哦?”孟守文的眉毛又挑高了些,“你倒说说,他那‘要事’为何?”
许闳吞吐着,“叶将军的要事、要事是……”他的额头漫出层薄汗,因见实在相瞒不过,才一横心,招道:“三殿下有所不知,当初大殿下将朝中重臣羁押入宫时,也一并将秦太傅的女孙囚去了……”
孟守文闻言,眼底立即了然。
半晌,他才略略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便由他去办此‘要事’罢。”
策马行过马场旁时,叶增不禁勒缰放慢了马速。
脑中忽闪而过的是两年前王宫大宴之夜,他牵着战马在此与她相遇的那一幕。
夜风吹过,她及腰的黑直长发轻轻飘动,一对红色阔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她抿着唇笑,轻声问他,这马儿可有名字?
赤绝似乎通晓他心,蹄下渐缓,在马厩之外缓缓停下。
叶增回神,翻身下马。
四周静谧,他推门而入。
几匹马儿在裏面安静地咬嚼槽内草料,放眼望去竟无一人身影。
叶增轻微皱眉,继而朝裏面走去,终于在尽头几堆大草垛的后面发现了她。
光线昏淡,她蜷在草垛中间,埋头沉睡。
他看清,心不由一落,又轻轻走近她数步。
因数日来无人顾及打扫此厩,厩中此刻满是草香、粪臭、铁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便是他这个常年混迹于軍营、与战马日夜为伴的人,也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可她却像是累坏了一般,全然不觉异臭难闻,更不怕自己性命有虞,俨然一副放心至极的模样,竟在此处睡得又香又沉。
不自察地,叶增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他弯腰蹲下,替她将长发中纠缠的干草短茎挑拣出来,然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返身走了出去。
她在他的臂弯中动了动,似乎将醒,可转而便又沉睡过去。
赤绝见他出来,立马踏蹄靠近,好奇地扭转马头,长鬃一扫她的裙摆。
叶增将她托起,横置于赤绝背上,牵过缰绳,慢慢地沿来路走回去。
难得赤绝今日格外乖顾,行进间步子极稳,连他都感到有些诧异,而她似乎是困意袭顶,一路上都是将醒不醒,偶有几次睡得差点滑下马背,亏他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没叫她摔下地来。
一路慢行数千步,直待走出内宫阙丛,才见张茂驭马来迎的身影。
“叶将军。”张茂瞟见睡在赤绝背上的女子,便知趣地将声音压到最低,“秦府的人接太傅之信,已遣人来接秦姑娘了。”
叶增额首,又侧头看了一眼她沉睡中的侧脸,眉头不由一软。
张茂纵是好奇万分,却也不敢直盯着他二人看,只低头又道:“方才来报,三殿下驾从已近王城之外,将军是否即刻移步宫门?”
叶增点点头,将缰绳交给张茂,低声嘱咐:“将她亲自送至秦府来人的手中。”
张茂应令,小心翼翼地牵过缰绳。
待叶增返身、向宫门行去后,秦一便在马背上轻轻地睁开了眼,
她的脸色有些潮|红,双跟湛澈,目光一路追随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又轻轻地闭上了眼。
牵马前行的年轻将领脚步轻缓,马背上下轻慢起伏,带动她的心潮亦上下波动。
早在他弯腰蹲下、伸手替她摘去发间稻草的时候,她便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