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想要伸手触摸那些金字之时,却突然瞥见斜对自己的纱帷前正站着那个白日里在大殿之上冷冷坐在王座高处的年轻男子。她当下陡然一惊,手中捧着的玉匣也险些摔下去。
迎着她这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孟守文缓步走近她,低眼打量她犹带了湿气的脸庞,眸色愈深。
“这是东陆诸侯王册后时依礼所奉给王后的册宝,”他将玉匣从她手中抽出,重新搁在一旁的高案上,慢声解释道:“由礼官授予新后,是你尊贵身份的象征,理应被妥善保管,而非如此刻这般随意亵玩。”
她似懂非懂地瞅着他,双手下意识地环上胸前,有些慌张地将身上仅有的一件薄纱裹紧,极力遮掩着那几乎遮掩不住的春光。
“好奇这些你在北陆未曾见过的东西?”他又道,脸上略现傲意,“你沐浴时所用的名贵花瓣、融有沉香屑的宫烛、刻有你看不懂的兽纹的铜制灯座、由整张白玉制成的矮几……以及这一匣册宝,这所有的一切皆凝结了东陆华族积淀千年、传承至今的智慧、礼教与心血,你因不懂而好奇,亦是常理。”
她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深深的戒备,似乎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真的听不懂我的话么?”孟守文又问,逐字地念她的名字:“札儿赤兀锡·宝音·鄂伦真。”
她依旧无所反应,咬了咬嘴唇,眉头微微蹙起。
确认了她果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神态竟疏朗许多,向旁边错开半步,不再紧逼她,只是看向那一匣被他重新搁至高案上的玉匣,似是自顾道:“骏马骤轻尘,奋身为佳人——当年的叶增是何等意气风发、可以不管不顾地去夺自己想要的女人,有时想来真是叫人羡慕。”他又回首看她,“可我如今为了借力备兵,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像你这般的蛮族女人……竟当真成为我淳国的王后了。然而令我没有料到的是,此刻看见你这一副什么都不懂、不知、不明的模样,我竟也不如之前想象中的那般讨厌你。”
烛火下他眉目漆黑,忽然伸出手指去按住她微张的嘴唇,轻轻摩挲着,“我想,可能是因你太美。”
她虽听不懂,可却分明从他的动作和目光中辨出了他的意图,当下一惊,想要躲闪,可却被他一把掐住下巴,痛得动不得。
他紧紧揽过她的腰,将她压上身后高案,低头精准地啄上她的唇,另一只手松开她的下巴,转而将她身上薄不蔽体的纱衣飞快而用力地撕扯开来。
她急剧地喘,继而拼命挣扎起来,如同幼兽破网一般在他怀中捶打乱踢,却是全然阻止不了他在这一刻的决心。急乱之中她的手肘撞到了案上玉匣,她仿若在瞬间发现了救命稻草,不带丝毫迟疑地反手抓过那匣子,在他垂头向下去咬她锁骨的时候,重重地朝他头顶砸了下去。
耳边传来他一声闷哼,接着又传来玉匣一路滑落摔地的声音。
猝袭之下他懵了数瞬,随即脑中逐复清明,按着她身子的手劲开始发狠,抬头逼近她的脸,似乎不信她竟敢如此犯上。
她不躲闪他如此之近的逼视,扬起下颌,美丽的眼中是瞬间盈满的怒意,神色中流露出的是遮掩不了的骄傲与不惧,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而她身上此时的这一股狠劲儿,亦证明了她身体内当真流淌着那位所向披靡的蛮族鄂伦部主君的血液。
身旁脚下,匣盖已被摔做两半,玉尘轻飞、朱丝断裂,薄滑的玉条散落一地,金字之上流光暗涌。
这一匣象征着淳国王后尊贵身份的册宝,竟终落得这般下场。
他待看清,心头忽然滚起一股狂烈的怒潮,来不及平抑情绪便已扬掌挥上她的脸,将她重重地掴倒在地。
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便欺身而下狠狠压住她,怒火一路烧透他的四肢百骸,身体深处似乎有一头猛兽冲破牢笼呼啸而出,膝盖蛮狠地抵开她的双腿,一意只想教训身下这个骄傲不羁、胆敢冲撞他君威的蛮族女人。
她痛极,想要挣扎,可却被他此刻阴鸷的脸色慑住,一时骄傲无惧的神色竟也渐渐褪去,只余满面恐慌。
丹墀冰冷,她的口中终于发出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喊声瞬间响彻栖梧殿内外。
在殿外留候的数名宫人闻声皆是一凛,面面相觑之后又心照不宣地垂下了头。
从裏面传出的女子喊叫声如同银针一般戳动他们的耳膜与神经,一下连着一下,却终究没有一人敢去上前叩殿、阻止他们的王上。
坚硬的殿砖在这一刻如同冰块一般令她全身发抖,在短暂的惊慌过后,她又重新恢复了最初那愤怒骄傲的姿态,似乎是欲拼尽性命一般开始竭力挣扎反抗他的侵犯,洁玉般的身体在短短几瞬之间就已被殿砖擦破了好几处,然而她却似是不知痛一般,推打抗拒的动作竟变得更加猛烈。
他自然未料到会遭到她如此强烈的反抗,而连一个女子都无法轻易收服的事实又登时激起了他一日以来积攒的所有怒意,体内的烈火越燃越汹,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开始发痛,动作竟一时有所僵停。
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僵停,她便抓住了机会,几乎是不辨不择地从地上随手顺起一根镶满珠翠的细簪,飞快地扬臂刺向他的眼睛。
这一霎持簪引臂的姿势决绝却优美,他的眼角惊然掠过这一道明光,自幼习武的身体早已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然而在侧首避开簪尖刺中右眼的同时,却不可避免地被狠狠划破了左脸。
珠簪落地,她的手因用力过猛而在轻颤不休。
缓缓地,有一滴血珠自他脸上滚落,砸在她微启犹抖的嘴唇上。
赤色惊目,而这一张被鲜血浸染的红唇在此刻看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这一刺的明晰痛感竟令他从先前激怒的漩涡中猛地抽身而出。他虽被她如此进犯,却亦受震于她欲维护自己公主尊严骄傲的坚持,终是未再碰她分毫,许久后才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左脸,捻了捻指尖沾染的血迹。
淡淡的血腥味沿着她的唇际弥漫开来,她眼底的怒意亦因这血色而渐渐消弭,唯有盯着他的目光是始终如一的戒备。
二人之间的对峙沉静如冰,殿外雨落可闻。
不知过了有多久,他终于直起身子,目光凝在她沾染了他鲜血的唇瓣上,“如此悍性,果不愧为哈日查盖的女儿。”
说话间,他已将脸色回复为初见时的冷淡,继而缓慢而不苟地整理身上衣冕,动作是东陆王族男子特有的高贵优雅,可英俊面庞上的那一道伤痕血迹却是格外刺眼。
最后他站起来,低头注视她许久,然后解下自己的外衣,屈腰覆在她此时已不着寸缕的身体上,眉眼之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然而终是未发一字,徐徐转身离开。
她拥着他的衣物伏在地上,浑身紧绷的神经于一刹那松懈,双肩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目光却忍不住追向他那即将出殿的背影。
男子怒气尽敛后的身影依旧如她初见时一般俊逸孤傲,而她闻到他衣襟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不由伸手触摸这衣上以层层锦线绣成的陌生图案。
殿门被人从裏面打开时,守在外面的宫人内侍们都不约而同抬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惊住。
孟守文从中大步而出,衣冕不见凌乱,然而脸侧却多了一道新伤,神色清冷如常,却又罕无怒意。
众人皆是久侍宫闱的,此时怎会不解他这伤口原由,由是个个皆不敢张口多问,只是纷纷躬身行礼。
路过自己的随身内侍身旁时,孟守文足下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口吩咐道:“将栖梧殿内外的宫人换了,往后皆从王后的陪嫁使女中选人祗应。”
内侍微疑,斟酌着开口:“北蛮女子粗俗、不知东陆王族礼仪,恐不能将王后服侍安妥……”
这话却被孟守文冷眼截断,内侍遂闭嘴,点了点头。
前行数步,孟守文又道:“叶增的妻子不是通晓蛮、羽二语?挑她有空的时候诏入宫来,陪王后说说话。”
内侍绝不敢再多言,当即垂首喏应下来。
待他抬脚离去,几个宫人才暗下松了一口气,慌忙奔入大殿。
就见一地狼藉之中,那个貌美惊人、不久前才受众臣叩拜、被风光册为淳国王后的蛮族公主,此刻已是气力皆尽,而没被完全遮盖住的玉体上细痕粼粼,惊目程度毫不亚于孟守文脸上的那一道刺伤,皆是令人不忍细睹。
而覆于她柔软身体上的,竟是那件绣有山、雉、火、虎、蜼五种纹章、代表了东陆诸侯王高贵身份、本应无人敢如此僭着的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