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转身拿起他的小氅,抖开展平,横披在他弱小的身躯上,然后弯腰牵住他的手,“娘带你去见王上。”
王城宫苑之中,枯树逢春,正绽新花。
两名宫人在前领路,秦一带着存嚣一路步入宫苑深处。在看见远处坐在石凳上的孟守文时,她神色无变,步履未顿,似乎毫不惊讶为何出现在此处的人并非宝音。
“王上。”秦一走近,恭行朝臣内眷之礼。
孟守文免她大礼,目光移向在她身边脸色懵懂不安的孩子,“叶存嚣?”
秦一点头,牵着存嚣上前几步,“孩子尚小,不知礼数,望王上莫要怪罪。”
存嚣直通通地盯着面前这个陌生却隐隐含威的男子,不由自主地朝母亲身边偎了偎,小声地叫:“娘。”
孟守文则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数回,“虽是尚小,但已能想见他长大后会是何等出众模样——想必叶增与你,皆是疼爱极了这个长子罢?”
秦一默声无言,静望着他,眼中已有一丝明了。
孟守文转目看她,径直开口:“我欲诏叶存嚣入宫,作为三个王子的伴读,吃穿用度皆与王子同例,你以为如何?”
“能得王族眷幸,此是存嚣之福。”秦一答道。
孟守文又道:“你与叶增伉俪情深,天下人所共知。此番他为我淳国帅军南伐,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我心亦有所不忍。”
秦一低首,“为国征战,效忠于王上,此正他分所应当之事。我身为武臣之妻,亦当体谅国事,绝不会心存怨恚。”
“好个效忠于王上。”孟守文微微一笑,笑中却饱含深意,“叶增军前屡筑大功,我愿赏他——特诏着你南赴军前,凡大军攻止之城镇,你皆可入居其中,随夫南征,不必还京。”
秦一骤然抬眼。
须臾,她垂下微微颤抖的眼睫,一字一句道:“谢王上特诏赏赐。”说着,她松开了一直牵着孩子的手,稍稍退后半步,双袖合于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存嚣尚幼,教诲诸事,还须多劳王上费心。”
孟守文看着她这一副貌似平静的外表,笑意忽消,脸色亦凉,“拆散你母子二人、逼你离开毕止,此是为何,你不想问?”
秦一摇头,“王上的决议,自有王上的道理。叶增一心忠君为国,我亦当效他所行:不疑王上,不悖王意,诏之所下,我必从之。”
说罢,她又行一礼,然后便向后退去。
“娘!”
存嚣见她扔下自己要走,急得大叫,转身就去追她,自后拽住她的裙纱不叫她走。
秦一狠狠心,将衣裙自他手中用力抽出,抬脚前行。
“娘——!”
存嚣被她掀倒在地,不禁“哇”地大哭出来,小身板跪在地上,又是声嘶力竭地叫了她一声。
孩子的哭泣一声大过一声,似无消止之意,终于迫使她停住了脚步。
秦一回身,冲孟守文道:“请王上再准我与存嚣说几句话,说完我便离去。”
孟守文无声点头。
她便走回存嚣身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拍净衣上沾染的尘迹,道:“娘有三句话要对你说,不管能不能听懂,你都须牢牢地记在心裏。”
存嚣抽泣着,脸上眼中皆是惧意,不知她是否又将离去。
“其一:你的爹爹半生戎马,流血流汗不流泪,你是他的血脉,莫论什么时候,莫论有多难过,都不可掉一滴眼泪于人前。
“其二:你的爹爹身受王上重恩,你是叶家长子,须得懂得‘忠君’二字,将来莫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得悖逆王诏一分。”
存嚣紧紧咬着嘴唇,因她的话而强忍住了泪水,却仍是带着哭腔地叫她:“娘。”
秦一拾袖将他哭花了的脸庞擦干净,慢慢、慢慢地将他拥入怀中,最后道:“最后:莫论将来旁人对你说什么,你都须知道,娘今日所行,绝非弃你不顾,而是为了保全你爹爹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