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夜的毕止王城,一如往常一般肃穆。
内侍上前叩殿,推门走入,半跪在靠在软榻上合眼浅寐的孟守文身前,开口道:“王上要的三个人,已由天翎军从城北先王长子府中接入王城中了。小臣亲自将他们安置在了东面空着的三间偏殿,离王上所在不远亦不近,待明日王上下朝之后,可亲自前去探视。”
孟守文慢慢睁开眼睛,“我那王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被我接到王城之中,不曾反抗?”
“先王长子自然震怒,当着天翎军众人的面直斥王上废坏纲常人伦,还有些不堪入耳的言辞,小臣不敢直言……”
“但说无妨。”
“先王长子说,王上纳妾六年有余、册后时近两年,至今未得一子嗣,乃是上天欲绝王上子脉,纵是将兄弟们的子嗣过继到自己名下,必亦无法让他们视王上为父君。”
孟守文闭了闭眼睛,“大罪之人,尚还能口出狂言,可见他这四年中竟不曾悔过一毫。我潢潢孟氏血脉,焉能被这等罪人来教养?”
“小臣亦以为是。”内侍忙道,“先王长子所齣子嗣最年长者不过五岁,王上此时将他们接到王城之中正是上策,不出一二年,他们必将会待王上如父君,是否为王上所亲生,实不重要。”
“他还有何反应?”
内侍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其封口处印有一道火漆,“这是先王长子请人带给王上的。他说听闻王上举兵南伐,叶增大军一路摧枯拉朽,所过之处无不望风披靡,克复天启之日必不久矣。因此,他特地作了一首贺文呈上,说请王上务必过目。”
孟守文漫不经心地接过,就着榻首宫灯弱光揭开封口,展开信笺。
渐渐的,他的神色变得僵硬起来,身子亦不由自主地坐直。
内侍不禁感到诧异,却不敢开口相问。
良久,孟守文挪开目光,将信笺揉攥于掌中,脸色亦回复常态,对内侍吩咐道:“叶增的长子自出生以来我便未曾见过,明日可用王后之名传谕叶府,邀叶夫人携子至宫苑之中赏玩春花。”
“是。”内侍又补问了一句:“可要提早知会一声王后那边?”
“不必。”
孟守文想也不想地答,随即一挥大袖,斥他退下。
内侍噤声而退,至殿门处时又抬首望了一眼殿中之人。
就见他倚榻沉思,眉目幽深,晦暗的面色在将明将灭的烛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令人骨寒。
晨间的叶府,暖阳铺院。
秦一装容齐整,缓步踱近西侧偏院,推开房门,款款走了进去。
“娘!”
存嚣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她,而后不顾外间乳娘的轻拦,横冲直撞地奔了过去,在她裙下站住,仰脸去看她。
两岁多的孩子,脸上尽是兴高采烈的笑容,扯住她的裙摆便不肯松手。
因她难得会来主动探望自己,存嚣咧着小嘴笑了一阵儿,又眨巴着眼睛将她的裙摆用尽全力地攥紧,生怕她转身便会离去。
秦一静静地望了他片刻,然后吩咐婢女上前替他更衣。
“用世家子弟面谒王上之大服。”
她说道。
婢女有些犹豫,因孩子尚小,穿戴如此之重的服冠恐会不适,但又不敢违背秦一之意,只得捧来件件衣物,替存嚣一样样换上。
待到孩子穿戴齐整,秦一令乳娘及婢女数人皆退出门外,然后自袖中拿出一把象牙长梳,扶着孩子的头轻轻转动,“娘为你梳髻。”
存嚣不明所以,倒也乖乖地听话坐着不动,由她在后掇弄,唯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镜中母亲的斜影不放。
她的动作非常轻柔,神态亦是平日里所难见的慈爱,待到发髻梳好,又拿过一枚小巧的雕纹玉冠,用同色玉簪插戴在他的发顶。
“娘?”存嚣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小脑袋,神色不掩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