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2 / 2)

将君 行烟烟 3092 字 3个月前

他与战马皆全幅披挂,而这一刺因藉着马力,故而格外力沉千钧。

赤绝久经战阵,灵巧地腾身闪过,仅被削去尾鬃数片。铁槊未中目标,直击触地,泥浆飞溅了他一身将甲。

坐骑与赤绝擦身易位,瞿广提槊回身,眼角擦过一抹银光,就见叶增同样迅捷地回敬了他一枪——

枪尖精准地点到战马腹部,却在触上甲片的那一刹被震开。

叶增旋即收枪振臂,飞快地再次打斜刺向未挂有任何甲片的马腿,而瞿广沉沉一喝,提缰前跃,从容避过这一击。

二人几乎是同时勒马转身,面向对方,调整呼吸、照顾战马,预备即将再来的第二回交手。

身后百步处的士卒们皆是瞬亦不瞬地注视着这瞬息万变的战局,虽知方才他二人谁也未讨得对方便宜,可这战具优劣、人马精神却是展示得一清二楚:

叶增率众为求速进,人马俱是轻装,手中握着在战场上夺来的兵器,从头一夜袭营后北驰至此刻,几乎未曾有过长歇,与人马具甲、手持坚兵、以逸待劳的瞿广相比,实是从一开始便落了下风。

在二军紧张而压抑的围视之下,二人二骑又战了数回,结果皆如头一回一般,并无一方失手。

雨越下越大,如同幕网一般笼罩于这战场之上。

在第六次与瞿广交手过后,叶增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色,而那疲色转瞬即被落雨洗去,无人目睹。

风啸声中,瞿广猝然大喝,再次主动来战。手中铁槊在刺出的一瞬,他目中锐光闪烁,脚下猛夹马腹,转跃至赤绝后侧,同时手腕施力一抖,舞槊横扫,直击叶增背甲。

这一击之腾挪可谓绝技,足令常人无暇反应防备。

叶增却早已在铁槊初刺时便立时操缰闪让,此刻槊杆袭来,而他正可堪堪避过这一击——

地湿泥泞,赤绝矫健前突的身形突然一滞,蹄下打滑,马身大幅倾斜,敌槊长杆重重拍落于马腿之上!

赤绝痛嘶长鸣,后蹄不可控制地屈跪向地,前冲的力道来不及收控,直将背上的叶增横甩了出去。

天幕陡旋,铁胄撞地,甲片欲裂。

“将军!”

“将军!”

惊喝与呼喊声自淳军阵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有数队淳骑躁动出列,意欲救主,然皆被周遭观战的均军截住厮杀,一时间战场混乱成片。

大颗大颗冰冷的雨珠落下来,敲打在叶增的脸颊与嘴唇上,令他从初时的短暂晕眩中清醒过来。

喉中腥甜,肋下一阵剧痛。

他令自己保有冷静与理智地缓缓起身,捡起摔落于一旁、已被挫断了三分之一杆的长枪。

然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与血,抬起头。

不远处,瞿广慢步驱马踱来,那杆将叶增拍下战马的铁槊依旧被他提在手中。待近前时,他的嘴角复勾起一抹笑——那笑似是为他之即将取胜而喜悦,亦似是为叶增不慎落马而惋惜——迎着风雨,他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住叶增,开口道:

“叶将军恐怕不知——这世间之事,多与愿违。”

说着,瞿广将手中长槊提举起来,毫不迟疑地发力,狠狠向叶增劈下!

叶增亦未迟疑地抬枪横挡,枪杆触上槊锋的一刹即被劈断,双手虎口皆被震裂。

而破枪而下的槊锋冷刃毫无停滞之意,银光骤落,将叶增的胸甲自左上至右下斜割开来。

鲜血几乎于一瞬间冒涌出来,染透缁衣。

瞿广镇定地收回兵器,再度举手为礼,似乎是欲给予叶增在受他最后一击前足够的敬意。

忽地,一片风雨混沌之中,闪电凌空,奔雷大作。

天穹之巅,郁非星辰闪耀着火红色的星火,并不能为人所见的星辰之力于这天地之间肆无忌惮地流动着。

心脏蓦地跳动狂烈,呼吸亦变得困难起来,叶增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左胸,压于手掌下的甲片传来熟悉的热意,而他的胸口此时灼然发烫,如火在焚。

身前,敌将缓缓举起兵器,锋利的坚刃刺目逼来,直刺入他的腹中。

陡然间,轰轰惊雷踏过云际,一道闪电横劈而下。

一如梦中。

叶增于一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神智,只能感到极度的热与杀意自胸口喷涌而出。那热与杀意化作手中利刃,于尖锐长啸声中,他欲斩裂身前这人、这天、这地——

……

雨水如血,肆淌无止。

瞿广在刺出铁槊的下一刻就发现了异样。

裹有葛布的槊杆在手中遽然间变得发烫,紧接着,兵器另一端传来一股强力,只一霎的功夫,便将他自坐骑背上硬生生地挑离,抖甩入地!

他欲翻身而起,然而一股更大的力量将他压制,令他无法动弹。

乌茫的天幕下,叶增的身影宛如神塑,手中拎着那杆明明业已刺入他腹中、足以令他丧命的的马槊。

瞿广看清,神色不掩骇惧,张嘴欲言,然尚来不及吐出半字,那杆铁槊便冲他迎面挥下——

于失去意识之前,他仅看清了叶增一双隐泛红光的双目。

如血,如兽。

……

此一处战局的变故惊动了厮杀中的二军。

均军望见主帅倒地、不辨生死,顿起一片骚动。万余人马在数十名副将的带领下,调转枪头,如同乱流一般地围涌而上,意欲倚仗人数众多而将淳军踏灭。

为首的近千名均卒策马向叶增冲来,无一不是咬牙震愤。

人马未近,箭矢先行,纷纷乱乱地砸在叶增脚下的泥浆之中。

又一道闪电劈过,映亮了叶增冷峻的面容。

他慢慢地将手中长槊挥起,自头顶划过一道弧迹,蓄力劈向面前的战场!

槊锋触地,力及三百步。

正在向此驰冲的均卒多数受震落马,骨裂而亡;余者亦为此慑,纷纷束步不前。

“神……神迹……”

有均卒哆嗦着嘴唇,惊惧之情不掩于面。

说罢,他丢下手中兵器,头亦不回地拨转马头,狂奔远遁。

负责监斩败逃士兵的诸校尉皆犹豫着,转目望见叶增拎槊行来的身影,顿时个个心惊肉跳,再不迟疑地同样转身奔逃。

其余人马睹此,亦慌乱调头撤离此处。一时间,整片战场上的均军如同潮水逆流,大溃不止。

……

随叶增北进迎敌的十队淳骑且惊且喜,纷纷驰向主帅之处汇合。

“将军!”

一名淳卒近前,看清叶增一身血衣,便要跃马而下,上前问恙。

雨雾之中,叶增漠然抬眼,看了看来者,手腕一抖,横槊猛扫,将其重重撩倒在地。

后继的淳骑们僵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叶增的槊锋缓缓移动,对向众人——

这才惊觉,眼前的叶增貌虽如常,神却不似他们熟知的那个主帅了。

“将军……”

有人喃喃道,不肯相信般地前踏一步。

长槊其动迅捷,锋刃刺向他胸口的速度无以避闪。利刃入肌的力道极为狠厉,霎时便将人一击重伤。

余者大骇,不得不退而御守,然亦不肯轻弃地大声呼唤,以冀能够唤醒叶增的神智:

“将军!”

“将军!”

……

眼前血雾成海,白骨如山。

腥臭的腐肉血气腾饶于空,铺天盖地屠灭所有神智。

头疼欲裂,胸口火团愈烧愈烈。

雾茫茫的天地之间,唯有杀伐能够抚平心火。

耳边仿佛传来远自天穹的呼唤——

声色剧烈,如针入脑,令他难减狂暴。

……

战场北面,忽有一骑迅驰而来。

骑手一身素裙,长发蓬乱,神色忧急,不顾淳骑阻拦地突入此地,更是不怕死地从马上跳下,几步便奔近叶增身侧。

她身手敏捷地从他身后跃起,将一枚银针扎入他的颈后。

只一霎的功夫,叶增皱了皱眉,仿佛浑身脱力一般地松开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槊杆。

在看着他在自己身旁缓缓晕倒过去时,少女擦了擦脸庞上的汗,长叹一口气,嘟囔道:

“又是如此重伤,待夫人知晓后,不知又会如何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