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江山多少年 大风刮过 4025 字 3个月前

寒冬腊月的天气,风如刀割,顾况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要滴下汗来。

顾知县在小帐里团团乱转,帐篷里只有一根插火把的木桩与地下那个铺盖,连个恭请睿王殿下坐下的地方都没有。

恒商就在铺盖边负手站着,站得顾况心慌。

方才哄住巡岗的兵卒不要声张,将恒商请进自己的小帐,甫进帐篷顾况就结结巴巴地问:“千、千岁,你怎么……”

恒商顿时不悦地皱起眉毛:“你不愿意喊我恒商?”顾况只好喊了一声“恒商”,恒商方才甚是满意地吐出一口气,在帐篷里踱了两步,道:“皇兄他大概以为我求他快些提拔你,才会想着把你放到蓼山县去。那个江湖是非之地我恐怕你一时难以应付,横竖我正闲得很,便跟过来看看。”向顾况抚慰地笑道:“一路上我都陪着你,你放心。”

顾况心道娘嗳,睿王千岁你老人家一路跟着,不把我的心肝黄胆折腾破我就阿弥陀佛了,还放心。

小帐里左走右走,也走不出一个可让恒商坐的地方来。顾况又忽然想到,恒商一路赶过来,一定还没吃饭,怎生是好?正要去包袱里拿干粮,恒商已坐在铺上打了个哈欠,“一路赶过来真还有些乏,你也该累了,歇下吧。”

恒商脱下靴子宽了外袍径直进了被筒,向杵在帐篷中央的顾况道:“熄了灯火快些睡吧。”

顾况的头开始阵阵作痛。睿王殿下你睡在被窝里,让我去睡哪?从角落的包袱里摸出一块包巾布抖开铺在角落里,方才走过去灭火。恒商道:“你这是做甚,难不成你要睡在那地方?”

顾况只好傻笑,恒商道:“你想冻死么?你若觉得一张铺上睡两个人不自在,我出去找地方便是。”边说边就起身。顾况哪敢让他起来,半夜风寒,万一吹坏了王爷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索性先脱下外袍,灭了火,摸索着也到铺上,挨着枕头边睡下。恒商将他向身畔扯扯,顾况将被子向恒商身上让过去些,恒商按住他的手道:“够暖了,你别冻着。”

顾况阖上眼,半晌后,恒商忽然在他耳边道:“你还记不记得同我说过,冬天两个人挤着睡最暖和。我这些年睡的觉,都不及那时候同你在一张铺上挤着的时候舒服。”

顾况在轿子里晃了半天,又在马上颠了半天,委实是累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向恒商的方向半翻过身,入他的梦去了。

恒商快马急奔了一天,觉得眼皮也甚是沉重,阖上眼,自也沉沉睡去。

程适与胡参事同帐睡觉,胡参事有汗脚,一脱靴子香飘十里。程适被熏得晕头转向,眼都发酸,拿被子捣住鼻子对付睡了一夜,天刚模糊亮就爬起来窜出帐篷猛吸了两口新鲜气。兵卒都尚未起床,伙头军正在支架子生火做饭。程适左右踱了一圈,寻思去顾况得小帐中一坐,打发打发时间。

走到顾况的小帐前,老实不客气地掀开帐帘钻进去。“顾贤弟,天色大亮红日将升,你可醒了没?”

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地铺上地被窝里冒出两颗头来。程适揉揉眼,一颗是顾况,另外那个,是谁?

程适咂嘴道:“乖乖,才一晚上,你被窝里怎么就多出个人来?顾贤弟你几时好上龙阳了?”

顾况的面皮顿时通红,道:“程小六你胡说什么!天还不多亮你来做甚?”

程适瞥见角落里顾况昨晚铺的包巾布,顺过去坐了,眼也不眨地瞅着顾况被窝里的小白脸上上下下打量。这年头小白脸不少,最近遇上的尤其多。程适向上提了提裤腿,道:“兄台贵姓?”

顾况被窝里的兄台也定睛在打量他,两道墨眉蹙起来:“你是……程适?”

程适奇道:“你怎么认得我?”

顾况道:“这位,便是……天赐……睿王殿下。”

半个时辰后,吕将军的军营中,顾知县的师爷被恭敬地请入吕将军的大帐。

吕先在大帐里一边苦笑,一边叹气:“睿王殿下,算微臣求你一回,请即刻回京去吧。皇上怪罪下来,微臣担当不住。”

睿王殿下铁了心肠,任他好劝歹劝,只道不走。两位副将在帐外请大将军令,拔营的时辰到了,走是不走。

吕先道:“好吧,蓼山县的事情要紧。睿王殿下委屈些在微臣的军中,等皇上旨意下来再说吧。”吩咐拔营起程,又道:“睿王殿下的身分固然不能泄露。但也请殿下莫再说自己是顾知县的师爷。”

恒商笑道:“少师办正事的时候当真不讲情面,你便通融些只当不认得本王,将本王当成顾况的师爷不成么?”

吕先道:“臣给殿下通融,他日在皇上面前,谁替臣行方便?”

吕将军拔营后,马不停蹄径直赶往蓼山县。吕先修密信一封,命人火速回京呈给皇上,禀明睿王殿下正在军中,一切安好。

京城里,中书侍郎司徒暮归因故犯上,蹲进天牢。皇上御批一个字——杀。

司徒大人运道很足,下大狱那日正是祭祀皇家宗庙祈天福的日子,半月不能杀生,皇上赐不了斩立决。

第二日,替司徒暮归求情的奏折与陈诉司徒侍郎素日歹迹的奏折压满御案。皇上未早朝,据说被司徒侍郎气伤了龙体,须调养。

秘书令程文旺大人上午递上求情的奏折,下午告了假,去天牢望司徒暮归一望。

牢头见了程大人颇有些热泪盈眶的意思。

狱卒们窃窃私语,欣喜道:“总算来了个男的。”天牢们前脂正浓粉正香,纱罗小轿排了足半条路,梨花带雨的莺声燕语簇拥两堆。

牢头悄悄向程大人道:“看见没,这些小娘子都是求着要来看司徒大人的。靠左的这一堆,都说自家是司徒大人的家眷;靠右的这一堆,都道自己是司徒大人的表妹。程大人啊。司徒大人的家眷跟表妹怎么就这么多呢?”

牢头亲自引着程大人进天牢,司徒家权势熏天,司徒大人又是皇上面前烫手的红人,虽然下了天牢,保不准皇上一心软又把他从天牢里提出来赦个无罪,所以司徒大人蹲的那间牢房在走道尽头,朝阳有天窗,暖和通风又干净。牢室里一张干干净净的木桌摆着新鲜茶水,囚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

司徒大人就坐在木桌前,看书喝茶。

程文旺叹气道:“你怎么就进来了?”

司徒暮归道:“闲的时候瞧见一杯茶,看里头一片叶子追着另一片叶子浮浮沉沉,一时觉得有趣,虽晓得那茶碰不得,还是忍不住搅了一搅。其实也甚想喝,杯子都到了嘴边,还是没喝。就这么进来了。”

程文旺听,偷偷把守在附近的牢头狱卒也听,半晌程文旺道:“虽不晓得你打的什么哑谜,不过凭你素日的那些毛病,如今蹲在这裏也不稀罕。”

再一天,满京城的人都晓得中书侍郎司徒暮归大人,被皇上召去议事时因口渴难耐误端了圣上的香茶,于是圣上大怒,将司徒大人关进天牢,欲砍其头。

吕将军一行疾行军赶了七、八天,终于要到蓼山县附近。

蓼山县隶属淮安府,离淮安府越近,沿途遇上的江湖人物便越多。程适与顾况一路上开了不少眼界,天上飞的水上飘的树梢蹲的舞剑的拿刀的都见怪不怪,看得多了,还颇羡慕,程适就道:“赶哪天我也去认个师傅,只要学他两三招足够在京城的街面上打个全场!”

很不巧这话又被吕先听见了,于是吕将军将程掌书叫到跟前,又教诲了一番:“程掌书是军中文官,日后那些市井面上的话说的时候,望谨慎些。”

程适也懒得回嘴,听着,转头边挖耳朵边想,吕小面瓜还不如顾小幺,顾小幺不啰嗦。

顾况这两天与恒商并骑而行,程适也常转在旁边凑个热闹,一路上十分有声有色。吕将军的密信报到御前里时,皇上正在床上养着。

恒爰思忖目前局面,恒商回来势必要替司徒暮归讲情,于是只批让吕先待蓼山的事完务必带睿王回京,千万保证睿王周详。

吕先一路上将自己的大帐让与恒商,住在副将的帐中,副将自去与另一位副将同住。恒商一路上饮食用度沐浴无一不安排得万分妥当,军中的兵卒只晓得顾知县的窦师爷是位贵人,却都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恒商的饭食由伙头军起小灶单做,每天吃饭,恒商一定要顾况同吃,程适也捎带跟着。顾况起初觉得不合体统,放不甚开。程适有肉就吃,有酒就喝,毫不客气。

程适向顾况道:“怎么看你一天娘似一天,有了就吃,有什么好拿捏的。睿王他诚心请,你若不吃不是不给他面子么。”

顾况就叹气,“你不晓得,这阵子看见睿王我就觉得我欠他钱,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来就觉得欠他人情越多,心裏越堵得慌。”

程适侧着头听,道:“有趣,我是怎么看也像他来还你小时候的人情。他觉得他欠你,你又觉着你欠他,这叫什么事情。”拿眼郑重地看顾况道:“别说,顾贤弟,大家从小到大这么些年,头回看出你是个细致人。”

顾况道:“刘先生与宋先生一向说我比你做事周详,说了这么些年,敢情程贤弟今天才长心眼。”

程适瞧着天空悠悠道:“那天见你两个一起在被窝里,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你跟睿王要是一男一女,倒可以做自小的姻缘。”料到顾况绝对当作没听见不做声,伸手搭上顾况肩膀,嘿嘿一笑:“这样的话,顾贤弟你和我,也能叫做青梅竹马,呵呵。”

顾况冷笑:“甚是,程贤弟你说话还同平常一样上道。”不动声色一拳正中程适的肚子,拂袖出帐。

报信的兵曹从京城带回皇上的手谕,少不得将京城里的大事情禀报给大将军,司徒侍郎得罪了皇上,皇上等祭祀的斋月一完便要砍司徒大人的头。

吕先大惊,晚上扎下营立刻到大帐中找恒商。恒商正与顾况程适一起吃饭,见吕先神色凝重,晓得有大事商议。顾况与程适十分识相地退出去,吕先不等两人掀开帐帘,便直接道:“方才京城来的消息,慕远犯了圣怒正被关在天牢里,斋月一过便斩。”

恒商大惊道:“为什么?”

吕先道:“据流言说是慕远误喝了皇上的香茶。”

恒商皱眉道:“皇兄几时会这样小气,绝不可能。”吕先道:“想来也是,恐怕慕远又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情,惹恼了皇上吧。”

恒商负手在帐中踱了两步,道:“慕远的言行一向不如皇兄的意,这回皇兄可能有意寻个缘故,依我看,只不过将慕远关两天再放出来,小惩大戒,斩是决计不会,这点能放心。”

吕先苦笑道:“早料到慕远早晚要惹出些事情来,只是折腾人,少不得还要给他写道保命的奏折。”

恒商与吕先连夜写好替司徒大人求情的奏折,再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京城,皇上在宫中休息两天,一闭眼,眼前便全是那天晚上司徒暮归做下的种种,皇上怒火攻心,当天晚上驾临盈韶宫,临幸杜妃。轮值的太监宫女禀报太后,太后大喜。

第二天皇上仍未早朝,太后正要去乾清宫一趟,有太监过来传报说广仁公司徒渐的夫人进宫求见太后。

司徒夫人拿着一块帕子,哭得肝肠寸断,悲悲戚戚。

太后与太皇太后有宿怨,望着眼前跪的司徒夫人,只想着原来姓司徒的人也有来求哀家的一天。

太后道:“你今天来,可是让哀家替你在皇上面前求情,饶了你儿子一命么?你可知道,哀家身在后宫,不得干预朝政。当初太皇太后如此教训哀家,哀家这些年一直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