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江山多少年 大风刮过 4025 字 3个月前

司徒夫人哭道:“不敢求太后开玉口在皇上面前说情饶小儿一命——只求太后看在都是做娘的份上——让那个畜生替司徒家留个后——他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对司徒家的祖宗们有个交代——”

皇上昨晚临幸毕杜妃,怒火稍熄,传刑部尚书到畅思阁,问司徒暮归着两天在天牢里有无什么动静。刑部尚书禀道,司徒暮归在天牢里只吃饭睡觉,没什么异动。不过这两天天牢门前莺围燕绕,实在有伤体统。

恒爰疑道:“莺围燕绕?是为什么?”

刑部尚书拿袖子抹额头道:“禀皇上,自从司徒暮归进天牢后,天牢门前每天尽是女子妇人来来往往。都说是……司徒大人的家眷跟表妹……”

皇上刚稍微灭下去些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太后到了。

太后看了看儿子的脸色,骂了两三个御医,吩咐下无数句叮嘱,最后方才道:“皇儿啊,哀家虽然不便干预政事,今天还是要多事劝你一句,那个司徒暮归也没犯什么大事,关一关便放了吧。只看在司徒家替朝廷效力这么多年的面子上,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砍了。”

恒爰心中怒火攻心,僵着脸道:“母后为何也替司徒家求起情来了?”

太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长气:“今天司徒夫人进宫来求见哀家,哀家见她痛哭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就软了,再听了她求哀家的话……可怜、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若只是来求哀家饶她儿子的性命,哀家可能还不会心软。”

恒爰道:“那她求什么?”

太后道:“她求哀家在皇上面前说个情,让她没过门的媳妇在天牢里跟司徒暮归圆个房,给司徒家留个后。”

司徒大人的表妹无数个。

司徒侍郎风月无边的逸事数不清。

现在居然求情要在天牢里圆房留后!?

荒唐!太荒唐!实在荒唐!

恒爰冷笑数声,向太后道:“司徒暮归风月场上的能耐朕也略有耳闻,该扯着他袍子喊爹的娃娃没二十上下,至少也有八、九、十来个吧,又何必再哭喊做作,演这一出?”

恒爰送走太后,立刻下令,从天牢里把司徒暮归提过来。

传令的小太监刚出门槛,又改了主意,将小太监唤回来道:“待朕换套便服,随朕去天牢一趟,朕倒要看看司徒暮归能在天牢里折腾出什么花来!莫声张,莫让太后与刑部的人晓得。”

皇上金口一开,要去天牢便去天牢,命不能声张便不声张。四位大内侍衞抬着一顶暖轿,侍衞统领与副统领带五、六个高手压轿,不动声色出了皇城,到了刑部天牢外。

侍衞统领已派一个侍衞先到牢里招呼,吩咐有贵人要进天牢看看,不要声张,莫让牢里关的人知道。天牢门前挺清静,莺围燕绕,只看见两辆马车。众侍衞簇拥着皇上下轿,恒爰四下一望,道:“怎么不见文尚书说的光景?”通报完毕的侍衞在旁边回道:“奴才听说,今天有要紧人物来看司徒大人,那些莺莺燕燕都散了。”

什么要紧人物能散掉司徒暮归生死与共的花红柳绿?恒爰举步入天牢,牢头与狱卒将其悄悄引进走道,最后一个拐角处恒爰停步,隐在墙边看司徒暮归的牢房。

天牢里正热闹。

司徒大人的牢房里满腾腾的人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将司徒大人半围在中央。

司徒夫人搂住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早劝过你爷爷跟你爹——不要你进朝廷当什么劳什子官——娘也劝过你,在皇上面前的时候小心着些,皇上说什么你就是什么——这些话没一个人听得进,你们若早听了,怎么会弄到今天这地步——我的儿啊——”司徒夫人拭了一把伤心泪,两手捧住儿子的脸,泪珠滚滚,“我的儿啊,你若没了,让娘去指望谁——”

司徒暮归道:“还有二弟,二弟没了有三弟,三弟没了有四妹,四妹后面还有个五妹,各个都能让娘指望。”

司徒夫人就哭:“到底你是我亲生的——”

司徒暮归就笑:“说的跟其他几个不是您亲生的似的。”

司徒夫人颤抖着拿帕子捂住嘴,转头向身后:“老爷,你听听——你儿子说的是什么话!他个小畜生说的是什么话!”

司徒老爷与儿子对面相望,道:“一向都是你惯出来的,现在又向我说怎的?”

司徒夫人一把揪住司徒老爷的前襟,泪如长河:“老爷,都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讲话如此凉薄,暮儿,暮儿他就要被皇上砍了,你还能讲这样的话,你……”

司徒老爷抬袖子替夫人擦了一把眼泪,长叹:“命啊!都是命啊!”

司徒老爷左手站着司徒暮归的二弟、三弟,右手站着司徒暮归的四妹、五妹。司徒老爷一叹,四妹手里牵着的那个四、五岁大的娃娃便哇地一声哭起来:“大舅舅要被砍头了——大舅舅要被砍头了——”

四妹红着眼眶向司徒老爷道:“爹——大哥被砍了以后,尸首能带回去埋么?”司徒老爷再叹气,拿袖子抹眼睛的二弟道:“跟皇上求个恩典兴许成,便不知道能不能进祖坟。”

三弟哽咽道:“爹,临时找好棺木也来不及,不成就先拿爷爷那口棺木给大哥装裹,爷爷他老人家身子骨正硬着,好棺材可以慢慢找。大哥这裏急——”司徒夫人一头扑在相公胸前,泣不成声。

牢里的司徒暮归,拐角处的恒爰,都举起袖子,抹了抹额头。

这厢司徒夫人又揪住儿子的袖子,哭道:“儿啊,娘在太后面前给你求了个恩典——等皇上准了,娘就让绣绣过来与你圆房。”

司徒暮归皱眉道:“绣绣?什么绣绣?”

司徒夫人抽噎道:“你四姨妈家的表妹啊,几年前你还同她玩过,老说要做你的新娘子的那个。”司徒暮归终于变了颜色:“四姨妈的千金不是个正换牙的女娃娃么?”

司徒夫人抹着眼泪道:“你见她是几年前,如今出落成大姑娘,差半年就十五了,生得圆润富态得很,跟你姨妈活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时间与司徒家门当户对又未出嫁的闺女也只有绣绣一个……”

司徒暮归的脸更青了,小太监贴着恒爰的耳朵轻声道:“皇上,司徒大人的四姨母就是绥宁侯的正夫人。”恒爰恍然,依稀记得是个体态颇丰硕的妇人。

司徒暮归只说两个字——不愿,司徒渐便开始劝儿子:“小畜生,从小让你习武你学个半调子,让你习文你又学个半调子,从没让人省过一天心,如今其头将砍,临死连你娘的一句话也不听?身为司徒家长孙不能给祖宗争光,至少留个后下来,也让你娘舒心一回吧。”

司徒暮归道:“孩子有个被砍头的爹能过什么自在日子,娘你也不能因为儿子的一夜就让表妹守一辈子寡吧。”

司徒夫人拿帕子捂住脸,再一把搂住儿子:“你成天花街柳巷折腾——娘只想临了你能给娘找个良家闺女的媳妇——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司徒暮归凄凉地闭上双眼,拐弯处的皇上再抬起袖子抹了下额头,嘴角忽然浮起笑意,转身低声道:“回宫。”

恒爰回宫,在寝宫里踱了两圈,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咙,在桌边坐下,嘴角一直挂着笑。

半晌,恒爰向小太监道:“朕去思澜阁,将司徒暮归从天牢提到思澜阁吧。”

近一个时辰后,穿着罪衣的司徒大人终于押到了御书房。皇上要密审,太监侍从退到思澜阁数丈外,恒爰坐在御桌后噙笑看司徒跪定,道:“朕今天提你过来,只想问你一声,临砍头前可还有什么要求朕的没有?”

司徒暮归难得神色疲惫,道:“罪臣罪该万死,不求皇上宽恕,万请皇上立刻下旨判罪臣斩立决。”

恒爰再噙笑道:“今天母后来找朕替你说情,朕念在你们司徒家几代忠良与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准你在天牢里圆房。司徒爱卿精于此道,这一夜替司徒家留个后一定游刃有余。圆房第二日朕便斩你,免得天下人说朕这个皇上不通人情,而且,朕今天找你来,还有件事情。”

恒爰负手从御桌后踱到司徒身边,伸手捞起一把司徒肩头的发,道:“那天在这思澜阁里,朕要做的,总要做了才是。”

吕将军的大军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淮安府。

到淮安府时正是中午,吕先吩咐先在城外空地扎营起灶,先派副将到知府衙门通报淮安知府。顾况也要去知府衙门知会验印,方能到蓼山县就任。顾况在小帐里七品官服穿戴整齐,四个小兵卒受吕将军吩咐将轿子抬到顾况帐外。程适在小帐旁叉手站着,心道,一路上还不觉得,现在看顾小幺这个阵仗,果然是芝麻大的官也有官派。

恒商挑帘子进小帐,向顾况道:“我与你一道去。”

顾况道:“我去不了多少时候,你在营帐里吕将军才安心,不然阵仗就大了。”这些天除去睡觉,他与恒商形影不离,举止言语自在了许多。

恒商道:“我同你去知府衙门却不全是为你,常听说州府官员向新任的下属官员索要见面人事,若无人事或礼金菲薄便苛刻刁难。皇兄也有耳闻,但每日政务繁重,一直分不出神来查,我正好顺便替皇兄查探一二,算出来一趟也有些交代,这些方才已跟吕先说过。”

程适在空地上站了片刻,转到大灶前看饭熟了没。程适这两天跟几个伙头军和总伙头都混出了点小交情,掌厨的二话没说舀出半碗萝卜炖咸肉给他尝。程适尝了两筷子,正赞掌厨老榆头手艺精进,抬眼看见吕先正在不远处。

程适抹了一把油嘴,假做不经意晃到吕先附近,再惊讶一笑抱拳道:“将军大人!如此巧!”

吕小面瓜点点下巴,程适在他身边叉腰遥望顾况的小帐,顾况已换好官服同恒商一起站在轿前。程适道:“将军,顾知县与那一位,是同副将们一路进城去知府衙门么?”

吕先只缓步前行,不看他,更不答话。程适跟着他步子走,摸了摸下巴道:“果然是一路去。十分应该!那一位若出了什么岔子,可了不得。不过将军你光派几位副将大人前去,也没个文官,到知府衙门同那些文官啰嗦,恐怕费神。”

吕先依然缓步前行,程适与他并肩,搓手笑道:“所以,吕将军,不如……”

吕先停步,转头望程适,道:“不如什么?”

程适搓着手,嘿嘿一笑:“将军,不如属下同几位副将大人去,若有什么交换文书之类的事情也好办,将军只当给个机会让属下长长见识。”

吕先转身,负手淡淡看了一眼程适:“军中规矩,官阶不同者不得并肩而行,下属与长官并行视为逾越,依照军规酌情惩处。”

程适讪讪后退一步,立刻抱拳笑道:“将军没别的事情,属下告退。”

吕先道:“你且慢。”

程适只得且慢,心道不好。吕将军的啰嗦程适领教过不少回,长而且狠,如同拿耙子一下下从心窝里挠过去,拖人更闹人。

吕先开口,程适叹气。

吕先道:“方才的错处念你初犯暂不予处罚,此番去淮安府不得再出差错。”

程适被拐得一愣:“喝?将军恩准属下去淮安?”

吕将军点头:“本将军准你同去,不得有任何差池。”

程适喜孜孜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