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多面带浅笑,直至对面女子含笑的嘴角开始僵硬,方才道:“七夫人说得一丝不差,当日我丢尽了脸面,后来想起这事,死的心都有了。”
女子闻言,笑得含蓄而有深意,殿中更加静了。便听花无多一人继续道:“那日我去京城寻一位朋友,朋友一高兴送了我一瓶千醉,我这人自幼便喜好天下美酒,千醉天下间恐也只剩下那一瓶,得此美酒喜不自胜,小心将其放在了身上时刻随身带着。当晚去国舅府观礼,忽然想起身上美酒还未尝过,便一时兴起被美酒引诱,浅浅尝了一点儿,我自然知道千醉非普通酒水,普通人喝上一口也要醉上三日,我仗着自己酒量好,便只浅抿了一小点儿,以为没事,谁知道,当我站在殿中多时,看到国舅大人牵着新娘出现在面前时,竟一眼将国舅看成了他。”花无多目光看向宋子星,宋子星明知花无多在瞎掰,却不拆穿,只目含深意地回望着她。花无多继续道:“我当时鬼迷心窍,酒气上涌,脚步虚浮,只当新郎是他,便藉着酒胆冲了出去想要当众把他抢走,说来实在羞愧,人家国舅大人哪里肯跟我走……”说到此处,她目光低垂,似在害羞悔恨,却只觉胸口竟隐隐作痛起来。
这时便听宋子星接口道:“别说了,当时是我的错,今后我绝不会再辜负你。”宋子星的手当众握紧了她的,坐实了方若兮思慕他,而他曾辜负她一片深情,令她酒后失态之事。
七夫人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宋演却道:“是贱内多嘴,我回去自会惩戒。”
未料,七夫人并不在乎宋演的威胁,一整面容仍旧淡淡笑道:“千醉,喜酒之人皆知其名。它是一种十分有来历的酒,据说喝一口即可令人醉上三日。只可惜此酒天下间再难寻觅,凡是好酒之人得之如得至宝,有幸得之,便是醉上三日又如何?只是不知,方姑娘可曾将此酒带在身上?让我等好酒之人闻上一闻也是幸事。”
当日花无多一口气喝下半瓶千醉,事后,还是宋子星将剩下的千醉交还给她,不过因当日醉酒喝了些洒了些,已所剩不多。花无多事后很珍惜地将剩下的千醉换了个掌心大小的瓷瓶装好,带在身上,之所以常常带在身上,是想或许危急时刻拿来当蒙汗药用也不错。千醉数滴融入酒中便可醉下一群人去,比寻常蒙汗药都好用,用银针也试不出来。花无多始终存了这个心思,所以刘修结婚当日身上才会带着千醉。
闻言,花无多一笑,自怀中拿出瓷瓶,道:“既然七夫人也是喜酒之人,若兮又怎能驳了夫人所求。”
当丫环将瓷瓶递到七夫人手里时,她微微凑在鼻端轻嗅,只一闻,便觉头晕目眩,面颊发红,竟然闻一闻也有了醉态。她道:“果然是千醉。”
宋演目光微露诧异,伸手拿过瓷瓶放在鼻端闻了闻,惊道:“真是千醉。不知,是何人送与方姑娘的?”
花无多道:“是洛阳李家三公子赠与我的。”
洛阳李家三公子——李赦。
宋演闻言目光一亮。
殿中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均目露深意。
这时,上座宋晨忽道:“子星,你莫要辜负了方姑娘的一番情意。”
“是,父亲。”宋子星恭敬答道。
宋演当先举起了酒杯,对上座宋晨恭贺道:“大哥,子星寻得如此佳偶良缘,小弟甚是为你为子星开心,小弟敬你一杯。”
自宋演后,宋家人一一敬了宋晨及宋子星。
一番觥筹交错后,宋子星看着一旁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花无多道:“我知你心思。”
花无多一怔,忽然涌起一丝愧疚。却听宋子星轻声道:“若兮,你如今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爱我至深,忧我负了你,给我做足了颜面,即便将来你离我而去,别人也只会认为,是我不要你,最多落个负心汉薄情郎的恶名。但是,若兮,不要总是想着离开我。”
花无多垂目,低声道:“我何尝不是为了我自己……”
宋子星握紧了她的手。
宋子星与花无多窃窃私语的模样,看在他人眼中甚是恩爱。
自此以后,方若兮大闹国舅婚礼之事便有了另外一个版本的传言。传言中的主角自然由原来的国舅爷刘修,换成了安南将军宋子星。而今所有人都在传,方家与宋家的喜事近了。
※※※
第二日一早,花无多方才起身,便开始应接不暇,一件礼物接着一件,这宋家上下,待她实在盛情。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身份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若然刘修早知道她的身份,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思及此,花无多心中原有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宋子星诚不欺她,过年时,花无多收压岁钱收到心虚。想想自己与宋家无甚关系,这般收钱实在不好意思,但宋家每个长辈送压岁钱时的理由都让她推却不掉,说这是他们宋家的规矩、习俗、必须的,不收不给面子,不收看不起他们,不收是不对的,总之不许不收。连一旁看着她拿压岁钱的宋子音都笑她,“妹妹,你还是坦然受之吧,何必这般辛苦,像受了什么折磨一样。”说起来,宋子音虽与她同年,却比她大了三个月,所以,便称花无多为妹妹。
宋子音先前并不清楚她的身份,在她力敌陈东耀救了自己一命后,方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心裏明白她与大哥宋子星的又一层关系,对她越发亲近了。此番来到杭州,只要宋子星不在,便是宋子音相陪。
虽来杭州过年没几日,但因她初到杭州,入了宋家,名字、身份、容貌一下子就在杭州城传了开来,杭州许多名门闺阁小姐都发了请帖邀她赏曲游园,她多数回绝了,自落了个不易亲近之名。花无多原也不在乎,只是宋子星姑母宋蓝的邀约她不便回绝,毕竟是长辈,便由宋子音带着一同去了。
花无多不喜欢这些人情世故虚与委蛇,却也不惧。
她与宋子音到了宋蓝所在的范府,宋蓝所嫁之人是昔日宋晨的一个兄弟,但可惜那人早亡,留下一双儿女,宋蓝孤儿寡母一家三口便依托其兄长宋晨的照拂。宋家自来护短,宋晨、宋演两兄弟自幼对这个小妹就非常照顾,如今小妹夫君早亡,更是不曾有所亏待。
范府虽不如总督府大,却也打理得很是精致。宋家在江南名望极高,出身宋家的宋蓝自然也甚得江南这些闺阁名门小姐的喜欢,时常往来于此,办些女子间的游园会。以前,宋子星也常常来探望姑母,据说,宋子星每次出现在范府,这范府往来的美人比府里盛开的花儿还要争奇斗艳。
当宋子音偕花无多出现在范府时,还未进后院,花无多便听到了许多女子的说话声和此起彼伏的笑声。
远远地,花无多听到一人道:“一会儿她来了你们这些没正经的丫头可莫要乱说,得罪了她,便也如同得罪了子星,万一他今后再不来见我这个姑母,我可愁这满院子的花花草草也要凋零了。”
这个声音……花无多蓦地想起了晚宴那日,帘后一女子叫宋子星为宋家小子。原来竟是宋子星的姑母。
另一人便道:“夫人难道也怕那方二小姐不成?”
宋蓝道:“怕倒谈不上,总归井水不犯河水。”
一女子又道:“你们没见那晚大表哥在乎她的模样,怕是天上的月亮星星摘下来给她,也是会的。”
一人哼道:“你说那女子很美,莫不是比清菲姐姐还要美?清菲姐姐是公认的江南第一美人,我就不信,她一个不知检点、醉酒闹人家婚礼的疯女人会比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清菲姐姐。”
一女子温柔道:“宁儿莫要乱说。”
又有一女子道:“我们几番邀约她都不来,甚是高傲,我今日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等女人,将子星哥哥迷得神魂颠倒。”
宋蓝道:“你们看归看,莫要说些不自在的话。”
不知道宋子音听到了多少,还未走过后院的第二道门槛,已有些尴尬地望向花无多。见花无多正一脸玩味地凝听着,她便轻轻咳了咳,而后一抬腿,迈过门槛,对不远处池边游廊下说话的众人笑道:“我们来迟了。”
众人目光望向望向她们,略过宋子音恰看到她身后一个女子迈步跨过门槛,那女子一抬头,众人皆怔。
那一晚在大殿中毕竟看得不甚真切,宋蓝也只在珠帘后看了花无多的大概面貌,而今阳光下一看,不由得也怔了怔。她似乎已美到了极致,由内而外自然而然,她的美,如阳光入心,如清泉入口,如朝露入眸。她一笑,宋蓝的心便是一紧,便听她道:“夫人邀约,若兮来迟,还请夫人见谅。”
宋蓝闻言,忙收起睖睁,起身过来一手牵了她,一手牵了宋子音,笑道:“你们能来就好,来这裏坐。”
廊下或立或坐共五位少女,此刻仍未回过神来。宋蓝牵了花无多的手向游廊走去,花无多见宋蓝年约三十左右,风情万种的模样,相貌倒有几分与宋子星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