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辈子的兄弟(2 / 2)

江山如画 四叶铃兰 3189 字 7个月前

花无多方才坐下,便听远处一人“啊”的一声,举目望去,却见院外一棵大树枝丫上赫然站着两个男子,而今这两人不知怎么在树上摇摇晃晃,你拽我我拽你,眼看这两人便要连串掉下树来。宋蓝望见亦有些担忧地站了起来,花无多见二人似乎都不会武功,看到宋蓝着急的神情,便知道这两个爬树偷看的男子与她定然有些关系,一提气飞身而起,转眼间在他们掉下树前一个、两个都抓到树上站好。

这二人原本吓得三魂已丢了一魂,而今近距离见到花无多,竟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仅剩的两魂眼看也没了。这时就见花无多对他们嫣然一笑道:“这回站好了,二位公子,莫要再掉下来了。”一拂袖,她转身飞入院内,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衣裙上绣的芙蓉也随即迎风盛展开来。花无多尚未走回廊下,便听身后扑通扑通两声重响,而后就听到几个不同的声音惊叫道:“少爷”、“公子”……一团乱。

花无多闻声回头,那棵树上哪还有半个影子,仔细想了想,方才明明将他们安置好了啊。怎么一口气全掉下来了,连双手抱着树干的那个都掉下来了。她摇了摇头,回身走回宋蓝身边,却见宋蓝和廊下几人面色均有些担忧和慌张地看着墙外,看到她走回来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虽勉力坐下却都坐立不安起来。

宋蓝面色有些怪,花无多也只小坐了片刻,便与宋子音告辞走了。花无多在时,那五位少女竟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待她走了,出了院子,方听叫宁儿的少女道:“她果然很美。”

这时,范清菲道:“不知哥哥摔得怎样了,姑妈,清菲先告辞回家看看。”

宋子星的表妹郑明若亦道:“夫人,明若也退下了,回家探探哥哥。”

宋蓝道:“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不知怎样了,我也甚是担心,你们回去见了给我捎个信来。”

“是。”二人答道,忙退下了。

出了范府,坐在车上,宋子音早已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花无多亦笑。

宋子音边笑边道:“太好笑了,我回去要告诉大哥。”

花无多也扯起了嘴角,道:“我无意的。”

宋子音笑得越发厉害,道:“你可知树上那两人是谁?”

花无多一抬眉,便听宋字音道:“一个是那自视清高的范清菲的大哥,另一个是我表哥。”宋子音眨了眨眼,继续道,“这个范清菲一向眼高于顶,纠缠我哥哥多年,今日见到你,怕是再不好意思纠缠我哥了。”

花无多笑道:“这许多年,为何他没有娶了清菲?”

宋子音道:“我也曾问过大哥,不过,他只回了我三个字。”

花无多似笑非笑道:“不喜欢。”

闻言,宋子音笑得开怀,道:“你连我哥说此话的神情都学了个十成十。”

花无多笑而不语,宋子星曾说,不要用眼睛去看他,要用心去感觉他,而今方知,他说这话的含意。她虽然知道宋子星会用如此神态说这三个字,却不知他缘何会说这三个字。她思忖了一会儿,终究想不明白。却听宋子音叹道:“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会武功,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花无多微微一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曾经的自己便是如此,可如今……她只想栖居在一处安稳平静的地方,哪里也不去。

※※※

一日,叔父宋演来看花无多,与宋子星三人坐在厅中闲聊时提起江陵盗粮一事,花无多一怔,不由自主想到了吴翌与吴琪,微微有些走神。

宋演走后,宋子星却有意再次向她提起了此事。

原来当日那盗粮之人不是别人,却是宋子星。宋子星言,因连年大旱颗粒无收,许多流民涌入江南,落草为寇滋扰生事,给江南宋家的政权稳固带来很大的隐忧,宋家得知晋王刘易囤积了大量救灾粮草不发放给百姓,宋父很是气怒便派宋子星借凤舟赛之际将粮盗出分给灾民。宋子星为此计划良久,岂料在江陵却遇到了扮成吴多多的花无多,一个肚兜,一对“凤凰碧月”老夫妻,让二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之所以于凤舟赛开场之际戏弄于她,一则是知道花无多不想登台献唱,因担忧凤舟赛不能顺利举行,从而影响了他的盗粮计划所以才出现在阁楼中,二则,他也想趁机确认她的身份,所以在当日猜测到花无多很可能不登台献唱会私下逃跑时才为难了她一番。他当时也没想到花无多宁可踩塌高台也不愿献唱。从提此事,花无多心中仍有怨怼,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子星却只笑了笑,继续解释,他在顺利盗了粮之后,便用早先化装成流民的数千兵丁分散着将盗来的粮运到了江南,再发给到江南避难的流民。听到此处,花无多沉吟不语。据她所知,当时想要盗粮的不只宋子星一人。

这时便听宋子星继续说,当时盗粮的不只他一人,还有吴翌。那日,他的手下扮作流民抢劫了东边粮仓,吴翌却用了部分人煽动流民借机抢盗了西边的粮仓。

花无多又问:“他盗粮又是为何?”

宋子星道:“据我所知,吴翌将盗来的粮转卖给了李赦,李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在江陵一带的各大商号分销了。”

“他为什么将粮卖给李赦?他会缺钱?”花无多带着疑惑问道,据她所知吴翌可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宋子星笑笑,道:“吴翌此人我十分欣赏,他卖了这些粮食给李赦,有三个用处。一方面可得一部分钱财为己所用,另一方面就地销赃,不须像我转运这般麻烦耗时费力风险也大,再来,此举也对江陵一带百姓有益。”

“此话怎讲?”花无多又问。

“江陵一带连年大旱,市场流通的米价非常高,吴翌将盗来的粮食低价转给李赦,自己可得一部分利,李赦也有利可图,李赦是商人,商人讲究的是利益,即便有些铤而走险也会去做。李赦此番买卖必定能赚不少,不仅如此,据我所知,他当初似对一位女子生了思慕之情,此女子与吴翌关系匪浅,所以他很乐意帮吴翌这个忙。”言及此,宋子星的目光落在花无多身上,花无多想到那晚,李赦抓着她的手腕质问她与多人相亲,不由得汗颜,宋子星了然一笑,继续道,“李家的粮号遍布江陵各州郡,想要掩藏这些官粮也非难事,正好帮吴翌就地销赃。不仅如此,因大量粮食进入市场销售,米价的价格自然会降,总也算是对百姓有些益处。”

听到此处,花无多神思有些恍惚。她知道吴翌有些小聪明,但从未想过,他竟然这般善于运筹帷幄。想必在欲盗粮那一刻起,他便已想好了要走的每一步,甚至李赦。想到李赦藏在水果篮子裏面的信笺以及等她起床时的情景,此时方才明白,为什么李赦进出他们所住院落会如此轻而易举,而每一次公子翌和公子琪都不在。李赦的心思,当初她并不明白,而今回想,却也知道了其中含义。

吴翌当初竟也利用了她。想到这点,她胸口便是一闷。

思及此,她便又想到宋子星,宋子星盗粮的心思定然也是计划已久,其中何尝不是利用了江陵郡主刘玉对他的思慕之情。

花无多不禁叹自己也叹刘玉,遇到的都是狼。

宋子星却笑言:“我于他人是狼,于你却是鱼肉,任你宰割。”

花无多闻言,一本正经道:“我虽喜欢吃鱼肉,却从不喜食人肉。”

宋子星失笑,恍惚有些出神。她笑着晃着双脚,笑着偏头恰与他注视的目光相遇,蓦地一怔。

她知道,宋子星对她的那份心思,她一直在试着接受,也在努力忘记……很努力,很努力地忘记……只是那个人,那个曾经令自己震撼令自己动情,那个曾经发誓与自己同生共死却另娶她人的人……

以为平复的伤口,却在些微的思念下,轻易被抽动,稍未控制好,便瞬间将平日的伪装统统撕裂,而后便是赤|裸裸的伤口,结痂了被撕裂,再结痂再撕裂,反反覆复怵目惊心,痛到无以加复,痛到再也伪装不下去。

冰凉的手指被熟悉的温暖覆盖,令她微微瑟缩,却不容拒决地被握紧,她微抬头便见他的笑容。

夜半,烛光摇曳,桌案上铺展着一幅画,往昔快乐与美好似在眼前,她用指尖小心描绘着,不知不觉唇边溢出一声浅笑。因窗开着,风过,烛火忽灭,她微微一怔,蓦地黯然。诚如今日宋子星所言,吴翌所作所为她其实从不清楚,吴翌隐瞒她的事太多,她又何尝不是……

还清楚地记得,他曾说过,他与她会是一辈子的手足兄弟,一辈子的兄弟……指尖再次触及画卷,即便没有光,她亦能轻易寻到他所在位置,甚至能清楚地勾勒出他的模样,暗夜中,她收起了那幅画,用绸缎小心包好,放入怀中,胸口似也暖了,她含笑地想,无论是欺瞒还是利用,他都是自己一辈子的兄弟。

她走到窗口,想要关上窗,微抬头便见天上一轮明月,似那一晚……她咬着他的手指……

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