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梼在连番挫折中憋了一肚子火,怒气上来又甩了阿妙一耳光,恶狠狠道,“还哭?我现在就打发你去阴间见你爹!不知死活的蠢货,还有那小娘皮,以为回荆州就万事大吉?老祖明日就上门将她一家人全宰了,看她到时候怎么哭!”
阿妙被打得鼻子淌血,吞声忍泣,分外可怜。
花间梼一人挟着阿妙而来,长空老祖不在身侧。
苏璇凝听方圆数十丈,并无半点声息,他的眼眸越来越冷,指掌开始握紧,这柄天竺的乌兹钢剑由谢离所赠,相当贵重,不知是从何处所得。
乌幽幽的剑身迎着月华,映出冷诡的锋芒,一分分无声无息的出鞘。
晓星渐沉,白露未晞。
夷陵的归元观是一座简朴的道观,位于长江峡畔的山腰上,观内三五个道人,平素香火冷落,景致倒是绝佳,开窗见明霞千里,楼外是万古江流。
观主广微真人年愈五旬,习惯了养生,清晨一人独起,在院中打八段锦,突然一团黑影逾墙而入。广微真人吓了一大跳,正待呼叫徒弟,未及张口又愕然。
来者是个少年,肩上负着一名少女,怀中缚着一个女童,他眉目清正,英气端扬,即使衣上染血,腰畔悬剑,也不像劫掠的凶徒,广微真人暂时放下惊惧,改为上前察问。
朝阳升起时,一架驴车从归元观驶出。
广微真人亲自执鞭,两匹温顺的毛驴牵引着车厢,在盘绕的山道上颠簸着往荆州驶去。
少年在边崖上目送,等到驴车消失,他看向了来时的路。他很清楚自己与长空老祖的差距,也明白与之相抗无异于蚍蜉撼树,极可能成为此生的终结。
然而恶魔已被彻底激怒,朝荆州直扑而来,唯有引之远离,才能让无辜者安全回返。
青山皓皓,流水迢迢,千万载白云悠悠,远方的炊烟袅袅升起,安然得令人心动。
清韧的身影在边崖伫立良久,少年凌空一跃,向大路上疾行而来的凶魔冲去。
长空老祖不喜欢自己的徒弟,他不在乎武技是否后继有人,却极享受徒弟的孝敬与伺候,随意一个命令就驱得他们四处奔走,鞍前马后。
年纪大了,他的脾气越来越差,容易暴怒,更没有耐心再去收新弟子,对使顺手的越发看重,谁想到十来天内,两个徒弟竟然先后折了。
比起贪食的笑面饕,花间梼胆小听话,弄来的女人也更为合意,虽然没什么本事,也不至于在自己享用一顿酒食的工夫就被一个无名小子宰了,然而尸身的剑痕的确与笑面饕一般无二,这让长空老祖生出了空前强烈的杀意。
当仇人主动现身,长空老祖停下了脚步,他扬起花白的头,仿佛一只庞大的凶兽凝视面前跳过的羚羊。
他的武器不同于浮夸的金钩与阴毒的乌钩,而是一块门扇般的黑铁,惊人的厚重,拎在长空老祖手上就如一块轻飘飘的木片,他举起一划,似一根指对着苏璇一挥,滔天的劲力刹那间迸射而出,激起了刺耳的风啸。
苏璇没有拔剑,他也拔不出剑。
破空而来的劲力压住了一切,呼吸为之静滞,轻描淡写的一击如斯可怖,换了常人只怕已心神溃散,苏璇毕竟受教于镜玄真人,感受过同样可怖的威压,他凝神守一,凭着精微的步法冲出了气劲的束缚。
长空老祖认出来历,眼瞳收缩,森森道,“凌虚步?我与镜玄老儿井水不犯河水,竖子何以相犯?”
苏璇哪有余裕回话,一转身疾掠狂奔,他特意选了此处,正是为盛夏草木正繁,野林深茂无边,有利于脱逃。
长空老祖也不再问,冷笑了一声,“罢了,管他什么缘由,既杀了我徒儿,杀回来就算扯平,料镜玄也无话可说。”
眼见苏璇将遁入林间,长空老祖手中的黑铁顿地一击,招式疾沉,却不闻任何声音。
苏璇忽生警兆,身法一变冲天而起,同一瞬脚下的地面被劲力冲开,碎石与裂土如暗器般激袭而来,一块裂石擦过眉骨,登时见了血。
这还是幸而避得快,稍一晚劲力击实,一双腿脚就要废了,苏璇带着一身冷汗翻掠入林,不敢有片刻迟滞,野林枝叶错杂,地势坎坷,逃起来颇为不易,却也让长空老祖数度击空。
魔头凶性大发,黑铁轰然一扫,劲力过处,林中数十丈杂草陡然一清,宛如被巨手削平。
苏璇被气劲扫中,滚了两下才卸去力道,一回头长空老祖已在咫尺,唯有咬牙挥剑。
剑光如鸿蒙初辟、天地方始的一线清气,水一般弥散开来。天道九势起手剑中的天道昭昭,是一招圆融无方的守势,蕴攻于守,待机而动,最为凝练沉稳。
长空老祖顿了一顿,而后狞然一笑。
黑铁划出的线条交叠,苏璇的视野仿佛出现了一颗黑色的星星,不可挡的横劲扑面而来,悍然撞上剑招,待最后一道劲力散去,苏璇跄退数步,剑势已散落不成形。
“这一招倘若镜玄老儿来使,老夫还顾忌三分,换你这黄口小儿,无异于找死。”长空老祖一记又一记重劲击出,霸悍异常,大开大阖,压得苏璇精妙的剑式成了废招,震得虎口剧痛,臂上几处将愈的伤口又裂了,丝丝渗血。
四周的树木被气劲横扫,纷纷倒下,野鸟群飞而鸣,山兽惊号,各种燥声交杂震耳。苏璇左支右挡,险象环生,长空老祖的力量宛如无穷无尽,逼得他喘不过气。苏璇接连后退,臂肘突然一下刺痛,原来后方是一片漫山遍野的棘地,野棘生长多年,高可没人,尖刺密长,走兽都进不去,哪还有退路。
再这般斗下去,不出片刻就要力竭而亡,苏璇一横心,就地翻滚抓起一把沙土,觑得黑铁横扫而来,苏璇一掠甩出沙土,挟着劲力直袭凶魔的面门。
长空老祖一手遮目,避过沙尘,苏璇抓住一瞬之机,借黑铁的挑势纵出十数丈,半空坠进了野棘林。无数尖锐的利刺袭来,尽管苏璇以双臂护住要害,体肤依然难免受刺,撕心裂肺的激痛迸出,他牙床一咬,生生忍下了痛哼。
枝叶声,鸟啼声,野猪与山猿的号叫此起彼伏,长空老祖睁开眼,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目标,面前只剩长满尖刺的荆林,灰褐色的棘林粗利如刀,耳畔兽声沸腾,敌踪难辨,他气得发出了一声震天怒哮,连连挥钩,击得四周一片零落。
密密的荆棘林不见尽头,苏璇无声的向深处挪动,每一步都绽出新的伤口。他闭了一下眼,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热热的血流过眼角,染上了粗砺的棘藤,凌迟般的剧痛越来越烈,时间似过去了一刻,又似无穷无尽。
天空中的金阳俯照大地,映着荆棘林中的一个血人。
沉默、固执、缓慢的前行。(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