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使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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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金陵的莫愁湖上乱云翻滚,空气窒闷湿热,天边亮得晃眼。

湖畔的摊贩覆上雨布,行人匆匆走避,妇人忙着唤疯玩的孩子回家。不消片刻起了急风,白亮亮的雨珠砸下来,如千针万线连缀不断,雨落在屋脊上、船蓬间,柳叶长枝上,碎珠般迸跳四溅,整个天地拢入了茫茫水帘。

小半个时辰后一场卷地风起,吹得乌云四散,天光瞬时亮起来,不多时雨住云收,依旧是天青湖白,山峦绰约,犹如明光初洗。

急雨倏来倏去,忙乱了街市,湖畔楼台的酒客点尘不惊,从容观赏自然之变。

一幢临湖的四层酒榭,上层的雅厢坐揽八面来风,座中一位青年气势尊贵,方颔鹰目,身着华贵的锦衣,腰间玉带镂雕双麒麟,负手远眺水天一色的美景,道,“天公也解诸人意,故遣薰风特送凉。这场雨下得好,去了暑气,晚上看戏更为舒爽。”

案边坐着一名美丽的少女,轻眉凝黛,秋水为神,墨发挽着随云髻,微微露出疑惑,窗前一片澄净的山光水色,除了一方湖心岛外不复其他,戏从何来?

另一名男子年轻俊秀,轮廓与少女相近,得意的接口,“赶早不如赶巧,所幸我坚持月初起行,抵达金陵的时机正好,此次妹妹能大开眼界,可得多谢我。”

少女仿佛想笑,梨涡浅浅一现,“哥哥分明是想来同薄世兄游玩,一路催着车夫急赶,颠得我都要吐了,居然还好意思夸功。”

被妹妹一言道破,阮凤轩略生赧意,嘴上犹不肯认,“是我错了,不过错有错着,碰上了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不信你问薄世——对了,不该叫世兄,该称侯爷了。”

老威宁侯去年过世,薄景焕袭了侯爵之位,说起来确实该易了称呼,然而他对少女别有心思,见佳人笑容清甜,怎肯被称呼拉远了距离,遂道,“又不是外人,与凤轩一般称呼就好,想不到来时还有这等情状,确是该罚,稍后我把凤轩灌醉,教他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成。”

少女拍手称好,阮凤轩知薄景焕擅饮,一迭声的告饶,气氛格外欢悦。

笑过后少女终是好奇,问道,“哥哥尽卖关子,到底有什么戏?难道正好逢上了金陵什么节日?”

街巷小贩掀去雨布,再度开始吆喝,一长列兵甲踏步而来,将湖岸圈围起来,少女留意到变化,起身一望,见附近人潮渐多,声浪逐渐喧杂起来。

“这是禁湖了?好大的阵仗。”阮凤轩也看了一圈,又见远湖浮着一艘华丽的楼船,几只快船拱卫左右,讶道,“那边还有楼船,早知道我们也去湖上,看得更清楚。”

薄景焕眺了一眼,悠悠道,“凤轩想上御舟?来得早几日或许能成,这一时晚了。”

兄妹二人赫然动容,少女惊愕不已,“圣上亲临莫愁湖?究竟是为何事?”

“还不是为——”阮凤轩拖着声调吊了半晌,忍不住笑出来,“我也是才听景焕兄提了几句,所知不多,还是他来说吧。”

薄景焕莞尔,一个眼色示意,二十四道菜肴络绎而来,水陆八珍琳琅铺陈,色色精致,帘后丝竹缓拔,雅乐声起,这才娓娓道来。

此事追根溯源,当在一个月前,贵霜国遣使来访。

贵霜是万里之外的大国,在中原久有盛名,所产的奇巧之物一旦贩入即得高价,然而少有人见过真正的贵霜人是什么样,风俗民情所知更少。此次贵霜王遣百余名使者,声势浩大的入朝献礼,可谓空前之举,备加受人关注。

这些使者身形高大,衣着如明霞,梳高髻,画长眉,胸臂饰以金络,手捧琉璃贡盒,远望去如一列黄金菩萨在人间行走,引得金陵万人空巷,争睹奇景。贵霜人所携的贡物更是珍异,薄景焕当时在场,颇开了一番眼界。

譬如奇特的双龙犀,在暗室能荧烁生辉,磨成粉可令濒死者复苏;

宛丝所织的护心衣,至轻至韧,万物不伤;

异蛛腹中所生的定风珠,传言可令风沙平息;

还有奇鸟口水滋养,天生具有蜜糖之香的迦南木;二十柄镶满红绿宝石的雪缎弯刀等。

珍奇而丰厚的贡礼赢得圣颜大悦,众口纷赞,私底下朝臣们亦解读出了另一重意味。

两国少有往来,贵霜又非战败,突然大手笔之举,如不是为称臣结好,恐怕就是炫示贵霜国富足强盛,实力雄厚了。

阮凤轩也在全神聆听,到此忍不住问,“贵霜何以如此,难道是欲图本朝疆土?”

薄景焕点头,多了三分冷意,“正是如此,贵霜王的书信表面请求商旅相通,商人在本朝边域的居留置产之权,实则想逐渐东扩,越葱岭图西北之地。”

阮凤轩恼得一拍案,道,“蛮夷之国,自不量力,后来如何?”

窗外晚霞渐起,投在湖上辉光如火,薄景焕的语调越发深沉,“圣上自然拒了贵霜王之请,仅是回以重礼,慰勉他们一路辛劳。不想使者又道,贵霜举国祟信佛教,有一位国师地位尊祟,毕生醉心于武学,从未遇到过对手,此次随队远来,希望能与中原的国师切磋较量。”

少女明眸清澈,讶然道,“中原何来国师?这如何是好。”

薄景焕的视线停在她雪玉般的脸庞,笑道,“其实全是借口,贵霜人想探查中原武力虚实才是真,既是为此,哪怕临时敕封也要弄一个出来,挫一挫边蛮之国的盛气。”

阮凤轩方要叫好,又生了迟疑,“谁也不知贵霜国师的深浅,万一败了——”

薄景焕顿了一顿,眉目陡然阴鸷,“圣上御驾亲临,金陵百姓倾出,此战关乎边境未来数十年之局,只许胜,绝不许败!”

空气凝了一刹,气氛僵起来,薄景焕流露出的威沉冷肃让少女有些陌生,本能的搁了筷子。

阮凤轩一无所觉,犹在追问,“圣上指了何人应战?”

薄景焕神色略松,举杯啜了一口,“贵霜祟佛,本朝祟道,正阳宫的剑法颇有声名,对国师也不好用大内之人,所以圣上传诏北辰真人,令天都峰派人来应战。”

阮凤轩大为赞妙,“圣上明见,如此安排正合宜。”

薄景焕见兄妹二人听得入神,均停了进食,又劝饮了几句,而后道,“圣上的谕旨当然不会错,就是时限给得太紧,正阳宫的人昨夜才到,还是兼程从永州赶过来的。”

阮凤轩顿觉奇怪,“怎么从永州来,人难道不在天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