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2 / 2)

最初是丫环与婆子偶然流露的轻慢,继而是府中女眷的嘲笑,再后来连父亲也叹气连连,不再来看她,人们对待她越来越敷衍,她成了一个耻辱的累赘,要不是祖母庇护,她大概已经被送往乡间别业,从此无人问津。

一场灾劫让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假如不是觉察到暗处窥伺的眼光,假如不是有仆役刻意惊吓她以试探,假如不是一些细微的异样让她保持警惕,琅琊郡主或许真的疯了。

不幸中的万幸,祖母和兄长并未改变。

祖母亲自过问她的起居,派来最得力的侍女照料,阮凤轩日日来陪,哪怕她从不回应,照样对着她愧疚的絮叨,零零碎碎的让她知道了许多。

如威宁侯的情意,如化为泡影的提亲,这些让阮凤轩无限遗憾,她却一无波澜,经历了生死与矫病,许多人事已变得淡如尘埃。

半年前,窥伺的视线似乎消失了,她才敢渐渐的“好”起来。

表面上她神智渐复,除了忘却失踪期间的一切,已经与常人无异,也再度拥有了父亲的疼爱、亲族的接纳、下人的敬重,依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琅琊郡主,然而心已似千帆过尽,再不与旁人多言,更无意交游,唯以阅书与练琴遣度光阴。

心境的变化加上长久的磨练,她的琴艺进益非凡,犹如劫难给予的另一种补偿。

沂水悠悠而去,人们爱两岸风景,爱摇曳的万千莲灯,谁会留意河底有多少沉舟,阮静妍轻转腕上玉镯,漠漠眺向河岸,视线忽然定住了。

相隔不远的下游河湾处,一幢酒楼灯火阑珊,栏边立着一个人,遥遥的望着她。

阮静妍蓦然一惊,养病凝练出的静气让她捺住了心慌,仔细的打量。

零落的灯火照出那人身形英挺,腰悬长剑,看不清面容,却有异样的熟悉感,她的心越跳越快,一个名字在唇间呼之欲出。

握住窗栏的纤指绷得发白,阮静妍恨不能胁生双翅的飞过去,然而满楼宾客在外,厢中还有两名丫环侍立,她只能紧紧咬唇,抑下心房的激动,痴然凝望。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方才险些沉覆水中的莲灯,热热的泪涌入眼眶,随着长久的孤寂一同泛滥,苦极了,又有一缕说不出的甜。

苏璇深深看了一眼楼中人,飘身而下,借黑暗隐去身形,耳边听着楼铃的叮响,一声声宛如谁人在唤。

答应了师兄不再与她见面,苏璇依然放不下牵挂,不知她是否还记得他曾经的承诺,会不会怨责他言而无信。她是那样聪慧的女孩,成功瞒过朝暮阁,方才又懂得克制,只是瞧她的神情,似乎又忍不住哭了。

想起她鼻尖通红,盈盈染泪的委屈,苏璇的心格外柔软,唇角不自觉的轻扬。待远离了河岸,他刻意显出身形,在深黑的屋脊上奔纵,渐渐有暗影从街角与路面追来。

苏璇不快不慢的引带,在城中转了几圈,最终在僻巷驻足,周边已然围聚了数十个黑影,散出浓重的凶煞之气,犹如暗夜滋生的恶魇。

苏璇的眸光转冷,一线霜雪般的白芒在月华下乍现。

“是轻离!”

“轻离剑!”

“小心!”

幢幢暗影中有人失声惊叫,有人憎恶的咒骂,疯狂的围杀。

纵横的霜芒犹如神魔击下的闪电,一次次击得暗影分裂四散,僻巷中不断有惨叫响起,暗影越来越少,战意开始溃散,忽然一声哨响,幸存者如蒙大赦,背起满地呻吟的伤者逃去。

苏璇也不追逐,跃上了一座屋脊,远方的依稀有琴声传来。

天净如空,玉镜高悬,夜越发清谧,血的气味淡了,清渺低徊的琴音如怅远的别离之思。

苏璇静静听着,在月下孑然拭剑。(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