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此事被武当四侠知道,宋青书在武当派的政治生命也就断送。
加上和陈友谅合谋谋害張三丰的事情,在任何门派都是令人无法容忍的叛逆大罪。
此时武当派内部却出现了意味深长的分歧。
一开始,武当四侠到山洞中,还没有发现莫声谷的尸体,宋远桥和张松溪却一搭一唱,莫名其妙地一定要安给张无忌罪名。
只听得宋远桥道:“七弟到北路寻觅无忌,似乎已找得了甚么线索,只是他在天津客店中匆匆留下的那八个字,却叫人猜想不透。”
张松溪道:“‘门户有变,亟须清理。’咱们武当门下,难道还会出甚么败类不成?莫非无忌这孩子……”
说到这裏,便停了话头,语音中似暗藏深忧。
殷梨亭道:“无忌这孩子决不会做甚么败坏门户之事,那是我信得过的。”
张松溪道:“我是怕赵敏这妖女太过奸诈恶毒,无忌少年大血气方刚,惑于美色,别要似他爹爹一般,闹得身败名裂……”
四人不再言语,都长叹了一声。
只听得宋远桥忽然颤声道:“四弟,我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疑窦,不便出口,若是没将出来,不免对不起咱们故世了的五弟。”
张松溪缓缓的道:“大哥是否担心无忌会对七弟忽下毒手?”
宋远桥不答。
张无忌虽不见他身形,猜想他定是缓缓点了点头。
只听张松溪道:“无忌这孩儿本性淳厚,按理说是决计不会的。我只担心七弟脾气太过莽撞,若是逼得无忌急了,令他难于两全,再加上赵敏那妖女安排奸计,从中挑拨是非,那就……那就……唉,人心叵测,世事难于逆料,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只盼无忌在大关头能把持得定才好。”
殷梨亭道:“大哥,四哥,你们说这些空话,不是杞人忧天幺?七弟未必会遇上甚么凶险。”
宋远桥道:“可是我见到七弟这柄随身的长剑,总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俞莲舟道:“这件事确也费解,咱们练武之人,随身兵刃不会随手乱放,何况此剑是师父所赐,当真是剑在人在,剑亡人……”
说到这个“人”字,蓦地住口,下面这个“亡”字硬生生忍口不言。
由此可见,宋、张二人是一伙,对张无忌是很不信任的,而殷梨亭、俞莲舟则相对倾向张无忌一边。
看来此时,武当已经明显分成了回护和反对张无忌的两派。
本质上来说,这不是对张无忌的看法问题,而是是否支持宋元桥父子主持武当的立场问题。
可人算不如天算,不久宋青书便东窗事发,宋远桥没法再把脏水泼到张无忌头上,不得不作出姿态要去“追杀”儿子,此时张松溪又奇怪地出来阻止:张松溪劝道:“大哥,青书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武当门中人人容他不得。但清理门户事小,兴复江山事大,咱们可不能因小失大。”
宋远桥圆睁双眼,怒道:“你……你说清理门户之事还小了?我……我生下这等忤逆儿子……”
张松溪道:“听那陈友谅之言,丐帮还想假手青书,谋害我等恩师,挟制武林诸大门派,图谋江山。恩师的安危是本门第一大事,天下武林和苍生的祸福,更是第一等的大事。青书这孩儿多行不义,迟早必遭报应。咱们还是商量大事要紧。”
宋远桥听他言之有理,恨恨的还剑入鞘,说道:“我方寸已乱,便听四弟说罢。”
殷梨亭取出金创药来,替他包扎颈中伤处。
张松溪道:“丐帮既谋对恩师不利,此刻恩师尚自毫不知情,咱们须得连日连夜赶回武当。这陈友谅虽说要假手于青书,但此等奸徒诡计百出,说不定提早下手,咱们眼前第一要务是维护恩师金躯。恩师年事已高,若再有假少林僧报讯之事,我辈做弟子的万死莫赎。”
说着向站在远处的赵敏瞪了一眼,对她派人谋害張三丰之事犹有余愤。
宋远桥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不错,不错。我急于追杀逆子,竟将恩师的安危置于脑后,真是该死,轻重倒置,实是气得胡涂了。”
连叫:“快走,快走!”
张松溪的理由是很牵强的:張三丰武功出神入化,宋青书只有利用他对自己的信赖才有可能加以暗算。
要保护他只要派一个人去告诉他宋青书叛变,一切小心就行了。
完全不必要武当诸侠都赶回去守在張三丰身边。
再说,如果能生擒或斩杀宋青书,丐帮的阴谋消弭于无形,自然也不用回武当,即使要防备丐帮,也应该先从宋青书下手,通过他搞清楚丐帮的图谋具体内容。
张松溪却罔顾事实,颠倒轻重,让大家不去管宋青书一起赶回武当,本质上就是维护宋氏父子。
后来又扯到赵敏头上,更是试图激起武当诸侠同仇敌忾之心而混淆视听了。
宋青书叛变事发,对于宋远桥在武当的势力是极其沉重的打击。
宋远桥一时无法应对,只有暂时先回武当稳定局面再说,张松溪的话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及时的借口。
但是回了武当,问题也无法解决,只要張三丰一知道此事,宋远桥一派就完了。
因此,宋远桥还得想方设法瞒着張三丰,为此想必施加给俞莲舟和殷梨亭不小的压力。
此时宋远桥和张松溪绝对不敢离开武当,以防其他人向張三丰告发。
后来张无忌大婚,宋远桥不得不奉师命出来,也得拉着俞、殷一起,而让张松溪留在武当山看着。
更明显的是后来的屠狮英雄会,宋远桥和张松溪都没有来,只有俞殷二人被打发出来:武当派只到了俞莲舟和殷梨亭二人。
张无忌上前拜见,请问張三丰安好。
俞莲舟悄声问道:“你可曾听到青书与陈友谅的讯息?”
张无忌将别来情由简略说了,得知陈宋二人并未上武当滋扰,这次宋远桥、张松溪二人所以不至,便是为了在山上护师保观,以防奸谋。
俞莲舟又说起宋远桥自亲耳听到独子的逆谋之后,伤心愁急,茶饭不思,身子几乎瘦了一半,却又瞒着师尊,不敢说起此事,恐贻师父之忧。
张无忌道:“但盼宋师哥迷途知返,即速悔悟,和宋大师伯父子团圆。”
俞莲舟道:“话虽如此,但这逆贼害死莫七弟,可决计饶他不得。”
说着恨恨不已。
宋远桥所谓“恐贻师父之忧”纯属托词,根本上是害怕东窗事发牵连到自己,所以才伤心愁急,日渐消瘦。
俞莲舟“恨恨不已”也有对宋远桥的怨愤在内。
不久俞莲舟和宋青书比武,出手狠辣,意在取宋青书的性命:但见俞莲舟双臂一圈一转,使出“六合劲”中的“钻翻”“螺旋”二劲,已将宋青书双臂圈住,格格两响,宋青书双臂骨节寸断。
俞莲舟喝道:“今日替七弟报仇!”
两臂一合,一招“双风贯耳”双拳击在他的左右两耳。
这一招绵劲中蓄,宋青书立时头骨碎裂。
宋青书一残,宋远桥想瞒天过海的打算就此泡汤,宋派大势已去,宋青书被抬上武当,被張三丰亲手击毙,宋远桥势力冰消瓦解。
張三丰革除了宋远桥掌门之位,命俞莲舟接任。
只是因为宋远桥势力深远,不愿引起大的震动,才没有完全追究他的责任。
武当派大权由此落到俞莲舟一系上。
接下去的演变书中没有明写,但是结合历史和前面给出的种种线索,可以推断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亲张无忌的俞莲舟虽然掌权,但是宋远桥、张松溪的势力仍在,两派矛盾并未因此消解,仍然有一些摩擦。
几年后,元亡明兴,政治环境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武当对明朝建立应该是立了不少功劳,同时也有些令明帝猜忌的事情,譬如武当和明教张无忌、杨逍的关系。
武当此时不宜再以世俗门派的身份出现,而应该充分宗教化,变成不问世事的道教势力,才能保全自己并获得进一步发展的机会。
在这个时候,武当派中一个小角色承担了这个历史性转变的任务,这个人就是全书中从来没有出来过,只是提到过名字的——谷虚子。
谷虚子是俞岱岩的门下,俞岱岩残废已久,早就退出了掌门之位的竞争,他的门下也只是主持武当作为道观的日常事务,这是其他人的弟子都不愿意干的。
武当远征明教之时,真武观中的日常事务就由谷虚子主持。
可见从宗教角度来说,他已经是武当的“掌门”了。
明朝建立之后,張三丰被明太祖、成祖屡颁殊封,当然不会不明白皇帝抬举自己的意思,他知道武当只有道教化才是最好出路,而这时候谷虚子及其手下的清风、明月等道人就成为现成的接班人。
而让谷虚子继位对于宋、俞二派来说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俞莲舟死后或退位后,各派达成妥协,谷虚子成为第四代武当掌门人。
而武当也由此完成了历史性的转型,成为一个真正的以道士为主的道教门派。
(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