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
秋日的雨淅淅沥沥的一直未停,程四郎撑着在巷子口迟疑一下,每次想要出来走走的时候都会走到妹妹这边来。
虽然妹妹并不在这裏了。
马蹄声在背后响起来,得得的敲打在雨中的青石板路上,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据说这是京城如今最时兴的马蹄铁,钉或者烙在马蹄子上,就能保护马的蹄子,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由曹散财曹大管事第一个在江州用之后,如今很多人家都琢磨着也要给自己的马掌上这个,只不过一时铁匠铺子还拿捏不准,不像曹散财那样财大气粗到直接从京城买了两个马掌师父来。
“四郎君!”曹大管事的喊道。
伴着这喊声程四郎忙转过身。
“曹管事莫要多礼。”他说道。
但还是晚了,穿着上好的油布雨披带着斗笠的曹管事恭恭敬敬一板一眼的施礼,没有丝毫的懈怠。
“四郎君来的正好,我新得了好茶,雨天正好品品。”他礼毕才笑着说道。
程四郎略一迟疑便点头应允了。
“妹妹在京城还好吧?”
“放心,我家娘子哪里有不好的时候。”
“她可有捎了书信来?”
“四郎君,我家娘子不爱说话也不爱写信。”
“那倒是……”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才到家门口就见两个妇人打着伞陪笑接过来。
“我不是说过了,要钱不可,得我们家娘子允许才成。”曹管事说道。
两个妇人期期艾艾的也不敢多说起身走了。
“是……”程四郎问道。
“是二夫人要钱,说是给二老爷用。”曹管事满不在乎的说道。
二老爷又到了三年任满调任的时候了,所以要走动走动。
“四郎君,请。”
曹管事的说话打断了程四郎的念头,他笑着点头迈进门。
“不给?要他家娘子允许?”
程二夫人问道,看着仆妇们。
仆妇点点头。
“呸。”程二夫人啐道,“这时候就要你家娘子允许了?往日你看个戏高兴了往台上撒钱怎么就不用你家娘子允许了?还有,什么你家娘子,是我家娘子!”
她愤愤的吐口气,端起几案上的茶碗吃了口,又一口吐出来。
“什么茶!是人吃的吗?”她喊道。
仆妇们低着头不敢言,如今的家里比不得以前了……
“又不能分家,受着他们拖累……”
程二夫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面愤愤不停。
“去,给大夫人说,快些把钱给二爷送去,耽误了前程,他们当得起吗?”
仆妇们忙起身出去,一面走还一面听得二夫人的声音。
“……如今家被他们败坏了,就靠我们二爷了,还不眼明手快些,难道害的我家二爷前程没了他们才高兴……”
仆妇加快脚步走远了。
“我知道了。”
程大夫人说道。
面前的仆妇却没有起身退下。
“大夫人,可是要快些。”她们低着头说道。
看着仆妇这样的态度,前一段程大夫人还会恍惚一下,现在则已经习惯了。
“去吧。”程大夫人拿下库房的钥匙,递给一旁的管事娘子,“支了钱都给二爷送去。”
管事娘子神情有些迟疑。
“可是……”她要说什么,程大夫人摇头打断她。
“她说得对,前程要紧,要是连前程都没了,那可就真没了。”她说道。
管事娘子应声是出去了。
如今家里的仆妇丫头变卖不少,此时人退出去,裡外都安静得很。
程大夫人有些呆呆的看着几案上,她正在翻看账册,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变卖的。
她的视线落在账册上,这是很久以前的录册了,一个陌生有熟悉的名字浮现在眼前。
周戈娘。
程大夫人伸手慢慢的抚上去。
“我听大嫂的,大嫂你说,我来做。”
耳边有响亮的女声说道。
虽然也是按闺阁女子教导的,但到底是武将家出身,总是带着几分粗糙。
那时候她心裏总是有些嘲笑看不起,不会说只会做。
后来娶了这个续弦,知书达理书香人家,文文雅雅,能说会道,怎么看都舒服。
如今看来,能说的又有什么好!只会对着自己人耍横,而当初戈娘只会对着外人维护自己。
程大夫人伸手抚着这个名字,眼泪忍不住滚落。
“大嫂,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死了,娇娇儿可怎么办……”
“大嫂,我想我好不了了……”
程大夫人俯身在几案上哭起来。
要是戈娘还在,要是戈娘还在该多好。
厅内传出咳嗽声,程大夫人慌忙停下哭,胡乱的擦泪起身向内。
“老爷,你醒了?”她问道。
却见卧榻上的程大老爷早就醒了,手里还拿着一卷册。
“没睡。”他说道。
没睡……那就是刚才的事他都听到了。
程大夫人坐下来抬手拭泪,程大老爷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卷册,程大夫人哭了一会儿也不哭了,问他看的什么。
“族谱。”程大老爷说道。
“看这个做什么?”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笑了笑,伸手指着其上。
“你还记得父亲当初怎么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吗?”他说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谁?她侧身看去。
程昉。
程昉是谁?
她的视线再向上,看到程二老爷的名字,顿时觉得心口一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