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日落西山，晚霞漫天。

她想要打电话去安慰顾少司，可是好不容易骨起勇气拨通了电话，却只挖空心思挤出一句话来：“你……你别担心……”

电话那头，顾少司的声音低沉沙哑。他说：“没关系，你照顾好自己，我会想办法……”

夏禾茫茫然挂断了电话，耳边一直回荡着陆筝最后的“一败涂地”。她中文造诣有限，却能读懂陆筝的神情。一败涂地，说的是人就像是一滩烂泥一样，从尊严到事业，从人格到未来，全部被命运碾碎倾轧在了地上，毫无翻转的机会。她无法想象顾少司走到那一天的模样。

她正发呆，电话响了起来。

是宁洛桑。

“小禾，我想你已经看到了今天的新闻，我并不是想要逼你做什么，只是关于你与少司的事我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我想我与你商量是最合适的渠道。”

“我帮不了你什么。”

“小禾，我一直想对你晓之以理，是因为动之以情并不是我的强项。可是你也不想看着顾少司就这样从云端掉下来，是么？”

夏禾沉默。

“小禾，我想你应该听听我的话。”

“我不想做莫名其妙的事。”

“怎么会是莫名其妙呢？”

夏禾咬牙：“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顾少司一定会不高兴，否则你不会来找我。”

“……是。”宁洛桑轻道。

“他现在很坎坷，我不想帮助你去做伤害他的事，绝不。”

“我是他的母亲！”宁洛桑忽然加大了声音，带了一点点沧桑，“你不能质疑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伤害，你和我都看见过他曾经的模样，他天生适合这舞台，他是一颗恒星，能够自己发光发亮，这与很多后天的特训生是不一样的。可是你知道么，越是自然而然发光发亮的人，一旦熄灭后，就不会再有被点燃的可能性。”

夏禾沉默。

电话那头，宁洛桑的声音渐渐轻柔。

她说：“小禾，尊重的确很重要，可是如果一败涂地了，你会不会后悔此时此刻拒绝我呢？”

夏禾挂断了电话。

夏禾已经渐渐了解顾少司，越是这样，越不能袖手旁观。

顾少司是这样一个人，他端着高高的架子，做着肆意的行为，然而骨子里却其实是一个传统而又内敛的人。他会担心深夜采访的女记者回家路途是否安全，明明甩着脸色给所有人却在镜头下用心演绎好每一个角色生怕导演指摘，他看似桀骜不驯其实柔软得一塌糊涂……这样的他充满了矛盾，却一点一点拼凑出了完整的顾少司。

而现在，他真面临这人生中或许是最大的挫折。

夏禾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打不通他电话，也打不通陆筝的，情急之下赶到ＳＥ却被告知顾少司与陆筝“临时出差”了。

哪里有出差连助理都瞒着呢？

夏禾抱着手机胡思乱想，想着顾少司是不是其实并没有消气儿，或者……他其实已经打算换一个助理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吵架啊……

焦灼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第二波丑闻在两个小时之后彻底爆发。

以广美系报刊杂志为导火线，正式拉开了起底顾少司的新闻，顾少司的过往被一点一点挖了出来——

顾少司，当红男星，荧屏上少有的有颜值且能搞得定大荧屏导演的新一代实力派演员。履历上说他是孤儿院出身，父母双亡，孤儿院的入院手续都是经过公安系统审查，确定并没有监护人的幼年孩童才能入院，有心记者翻出当年记录宗卷，发现媒体所记载的顾少司入院那一年根本就查无此人。

也就是说，顾少司并不是孤儿。ＳＥ给出的履历极有可能是伪造的。

圈中都知道顾少司每年都会回福利院探望故人，他这样的举动更是让ＳＥ包装成了懂得感恩的孤独王子。如果这一切是假的，顾少司只是年年做秀，又会是怎样呢？

他会身败名裂。

衞碧事件在先，广美打人事件紧随，再加上身份履历造假，就像在一个完美的积木城堡上挖掉了最重要的一块，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媒体更兴奋的呢？

一夕之间，大厦倾倒。

记者们找不到顾少司和陆筝，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ＳＥ：当初ＳＥ信誓旦旦借顾少司身世炒作，证据呢？你家台柱到底是从哪里挖出来的，你们不造吗？

然而任凭记者掘地三尺，他们也找不到当事人。

夏禾倒是接到了ＳＥ运营部的电话，对方言简意赅：“你知道顾少司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

“如果你联系得到他，让他滚回来解释，否则别怪公司不念旧情。”

“……好。”

夏禾胆战心惊，一遍遍拨打顾少司电话，终于，电话被接通了，顾少司疲乏的声音传来：“小禾……”

夏禾一时紧张，抓紧了电话：“你喝酒了？你、你有没有看过新闻？”

电话那头沉默。

夏禾小声问：“怎么会不在记录呢？怎么会……”

“因为是她亲自送我去的，园长是她的旧友，我在那里只是寄宿，并没有经过过正常手续。”

夏禾顿时了然。也对，宁洛桑既然存在，顾少司就并不是孤儿，不可能正常入福利院。可是……“你打算怎么做？是向媒体公开吗？还是……”

“我不会公开。”

电话那头，顾少司轻道。

“可是……”

“你别担心，小禾，我在雅郡小区3幢1708，你……”

电话忽然断线。

夏禾慌忙再拨，却已经是关机。大约是没电了。

到晚上时，顾少司身世造假已经发展到细8顾少司演艺生涯中的各种“毁三观”履历，包括打人，诈捐，甚至是一些潜规则……记者们如同苍蝇一样，密密麻麻地围堵在“顾少司”涉猎的地方，凭着嗅觉写出一篇又一篇的“深度挖掘”。

其实所谓丑闻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原本有些捕风捉影的消息，随后愈演愈烈，到最后就像陷入了泥潭，再也说不清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没有人会去关心，所有人都只是兴奋于单纯的兴奋点，等待着被点燃然后津津乐道……

而顾少司，夏禾发现他的手机一直没有开机。

不同的是这一次顾少司不可能半夜像流浪猫一样来到她的公寓下求包养了。

夏禾戴上墨镜，背上书包，顺着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顾少司的备用公寓中。不出意料，就算是鲜为人知的公寓，楼下围满了记者，和不久前的遭遇一模一样。她悄悄绕过公寓门口，进入了隔壁楼，在三楼天桥上猫着腰进入了顾少司所在的公寓楼，通过楼梯抵达了顾少司公寓所在的楼层，按响门铃。到那时，她才发现满身是汗。

门铃没有人应答。

夏禾直接用手拍门：“顾少司！”

很快，房门打开，浓重的酒味袭来。

顾少司本人倒是清醒的，只是目光有些诧异：“小禾……”

夏禾钻过他的腋下进入房间：“你的手机关机了，我……我不放心。”

顾少司笑了，阖上门去翻冰箱。只是翻来翻去都是酒水，最后，他终于从角落里找出了一罐牛奶，递给夏禾：“我没酗酒啊。”他微微笑了笑，“就是出不去，写了点歌。”

夏禾：……

她终于发现，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写满乐谱的纸张，满地的狼藉。

顾少司坐到她身旁，似乎是纠结了好久，最终轻轻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阳光洒落在窗台上。

夏禾脸上发烫，好久，才戳了戳他的发丝。

“喂，你……不说点别的吗？”

顾少司已经闭上了眼睛。

“顾少司……”

“不用安慰。”他蹭了蹭她的肩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结局来临之前，我都不会放弃。”

他的眼睫下有一片浓密的阴影，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休息的样子。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没有并没有真正放弃。满地的乐谱是他对这一切境遇的回答。

他是真心喜欢着这一切，舞台，灯光，音乐。

现在他就快失去它们了。

夏禾在晚上接到SE通知，去到总部为衞碧新包装方案做筹备。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衞碧了，记忆中那个美艳动人的衞碧已经成为过去，她在SE改名叫曲欣衡，听说这才是她原本出道前的名字，而她的造型……夏禾捧着相机呆呆看着眼前清秀俊俏的小年轻。

“小禾苗？”衞碧笑起来，亲昵挽她的手，“哎呀好久不见。”

……衞碧？

夏禾如逢雷击。

她不知道衞碧具体出道了多少年，但是如果算上她当歌手的年份，起码十来年了，她一直以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模样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可是现在的衞碧长发披肩，妆容恬淡，眼神率真利索……怎么看，怎么和她差不多年纪？

“小禾，你这样子，有种让人想找个盆儿把你种起来的欲望。”衞女王戳夏禾脑袋。

夏禾终于反应过来，举起相机想抓拍，却被衞碧拦下。

“停——”她说，“今天可不是让你来当摄像师的。”

“……可我就是摄像师啊。”

“你啊……”

衞碧叹息，拉着她朝外走。

夏禾不明所以，跟着衞碧离开SE大楼，然后被她一把塞进了早就停在门口的车辆的副驾驶座。“走吧。”她说。

车辆缓缓启动。

夏禾终于看清了司机：“陆大哥？”

陆筝一脸疲惫，黑眼圈浓重得像熊猫。他懒洋洋“嗯”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小禾，在公司里我能立刻调动的资源已经不是很多，所以就把你拉了过来。”

“没、没关系……”

“等下我们去安树里，你要做的是跟拍衞碧，不过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不必出什么东西。”

“……啊？”

“好好休息下。”

陆筝疲惫说完就不再开口，他大概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衞碧索性在后驾驶座上躺了下来，用一件衣裳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她太瘦，也很苍白，就算化妆品遮盖了她的脸色，可是手腕上凸出的骨节却是无法遮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