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累了。

夏禾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第一次有一种隔绝在外的感觉。她知道，只要抵达目的地，衞碧就会变回光彩照人的大明星，陆筝也会一瞬间切换成那个斯文有礼的经纪人，他们就像会变魔术，总能一秒切换状态，他们的狼狈只会在阴暗里才暴露。

车辆缓缓停下。

“小禾，你跟在我身后随意抓拍就好。”衞碧轻道，“这一次的目的，并不是让你的镜头捕捉到我，而是让藏在这裏的记者们嗅到，我回来了。”

安树里是SE旗下古风商业建筑群，穿梭于其中的多是圈内人。不算大的一片区域里不知道暗藏着多少等待搜寻着新闻的记者。

衞碧已经蛰伏了很久，从绯闻到艳照，到之后的环球封杀，另投新主，衞碧的话题度不比顾少司少，而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却忽然销声匿迹了。不论是对于媒体还是对于衞碧自己，都需要一个自然的曝光机会。

没有什么比配合公司新宣传途中被人偷|拍更加合适。

夏禾跟在衞碧身后，如锋芒在背。她还是不习惯这种被人盯着的生活，连走路应该迈哪只脚都别扭——

“小心！”衞碧扶住了她。

夏禾狼狈站稳，却忽然觉察手上的温度高得离谱：“碧姐，你在发烧？”

“没关系。”

“碧姐，其实可以推后几天……”

衞碧笑了：“小禾，我们这一行不能踏错一步，有时候失去一次不起眼的机会，也可能失去了你整个梦想。没有人输得起。”

夏禾看着她的笑脸，感受着手上不同寻常的温度，忽然响起了不久之前顾少司枕在她肩膀上的温热触感。

他和衞碧一样，真正地喜欢镁光灯下的一切，併为之坚守着。

有人说这是虚伪，也有人甘之如饴。

每个人坚持的理由都不同，坚持的方式却殊途同归。

安树里的夕阳里，衞碧抖落一身疲惫，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眸笑弯了眼睛。

夏禾抱着相机抓拍一张，正好捕捉到夕阳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笑就藏在了暗影里。

优雅而又从容的衞碧，根本就没有半点疲惫。

这是她对待梦想的态度。

夏禾凝望着她的背影，咬咬牙，掏出了手机。

果然，衞碧的花边在当天晚上就发布到了网上。网友们对于衞碧津津乐道，虽然大多还是冷嘲热讽，却渐渐地有了一些正面的评论。

一个认真工作的女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能引发人共鸣的。更何况人家陪着秦则宁十年呢，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陷害的正宫娘娘呀！

而对于顾少司，记者们已经把顾少司的过往里裡外外翻了无数遍，却仍然挖不出什么来。孤儿院也不是开放式公园，到底是什么人会把孩子寄样在那儿呢？他的过往像是被人刻意抹除了痕迹，这种只隔一层纱的感觉让记者们兴致盎然。

顾少司，到底是什么人？

媒体们在外挖掘的时候，夏禾正坐在陆筝的办公室里，把一份文件交到他的手中。

“小禾？”

“陆大哥，这是宁洛桑宁小姐托我……交给你的。”

陆筝并没有打开文件，只是盯着夏禾的眼：“小禾，你这是在替宁洛桑做事？”

夏禾埋下了脑袋，倒也没有多少心慌。

良久，陆筝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脑袋上。他说：“辛苦了。”

夏禾倒不觉得辛苦，只不过每一天都比较漫长，24小时的时间就像被抽成了丝一样，慢慢地拉扯着。

顾少司日渐消瘦，也越来越沉默。

Z回国之后，在华项目已经全线暂停，这也意味着顾少司唯一的机会大门在他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忽然按下了STOP键。

媒体也渐渐停下脚步，没有在楼下围追堵截，暗地里却仍然移不开目光。

所有的新闻都需要一个发酵期，社会新闻是三天，而娱乐新闻，其实最佳的发酵期能够最多拉长到两周。两周后，当话题度开始陷入瓶颈，只需要一个火苗就能再次掀起第二轮热潮。

这一次，夏禾做了亲自点燃热潮的人。

两周后，《娱论》筹划已久的宁洛桑专题正式推出。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娱论》虽然格调偏高，发行量却有限，主攻的是圈内。然而这一次，宁洛桑在专题中讲述的的故事却是所有人闻所未闻的。

故事大致与之前媒体报道的相差无几，宁洛桑早年成名，中间去留学深造，最后回国创业，入职环球成为运营总监……她的生活，有几年是离开所有人的视线的。《娱论》专访第一次揭开了那几年。

留学，结婚，离异，携子回国，重返乐坛受挫，寄养独子，签约入环球。

多年之后，那个寄养的孩子以一部偶像剧一炮而红，签约入环球对手公司。

同在圈内，却与她不相往来。

专访没有提那个孩子是谁，然而却给出了许多线索。娱记们只需要稍加排列组合就能推算出那个人的身份——20几岁，偶像剧出身，寄养，签约SE一炮而红，与宁洛桑长相又有一定相似性……

顾少司。

只有顾少司。

很久之前就有记者拍到过顾少司与宁洛桑私下见面，那时候被圈内解读为顾少司有意跳槽环球，而后因为没有后续而不了了之。后来更是屡次拍到顾少司在世嘉见一个神秘女性……顾少司就是那个被寄养的孩子！

这是真的吗？

还是说只是《娱论》收了SE钱财，为引开顾少司近日丑闻的炒作？

众说纷纭之际，人们看到了专访的署名：夏禾。

顾少司公开承认的女友，现SE工作人员，顾少司的助理，夏禾。

如果真的只是炒作，应该尽量撇清与顾少司的关系，根本不会让夏禾出面去写这一篇专访，如果是真的……

一时间，圈内轩然大|波。

如果顾少司确实与宁洛桑是母子关系，那么之前许多事情就成为了顺理成章。顾少司与宁洛桑的母子不和让他入SE，拒绝与环球合作，也正因为这个母子关系，让环球投资Thranduil的决定变得微妙起来。

顾少司真的不能角逐Zachary新剧的男2么？

还是说，他根本就已经赢了。

外头的风浪，夏禾并不关心，她忐忑的是顾少司。

《娱论》的专访早就定下，只是稿件却是临时新修的，SE与环球一拍即合，与《娱论》合作炒了这一出，用得也是非常顺理成章的过程。然而……顾少司可能并不知道。

专访一出，她就打顾少司电话，听到的声音已经是关机。

可以想象顾少司被人围追堵截成了什么模样，她也不敢贸然去公寓找他，直到天黑，她才戴着帽子裹上围巾出门。

不料，她才刚出公寓门，就被记者堵了个正着。

“夏小姐，请问您在《娱论》对宁洛桑宁小姐的专访是否属实？”

“请问顾少司是否就是您的访谈裏面提及的那个孩子？”

“夏小姐，请您回答一下……”

夏禾埋下脑袋朝外面挤，好在她个子小，记者也不算多，没费多少力气就穿梭出了包围圈——可是去哪里呢？

她站在路口扶墙喘息。

忽然，一辆车停下来来。

夏禾茫茫然抬头，看见了驾驶座上的小熊口罩。

“……少司？”

她一时慌乱，眼看着后头记者就快跟上来，赶紧绕到了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进去之后，心慌成了唯一的知觉。

顾少司？

她不知道整个事件从何说起，只能静静等着他先开口。可是她等了一路，直到开出去好远，才听见了顾少司略微沙哑的声音：

“访谈，是你写的？”

“……是。”

顾少司忽的踩下刹车。

夏禾被安全带忽然勒紧了呼吸，整个身体重重向前，然后，忽然停滞，她顿时有一种灵魂都要被挤压出去的错觉。

在这样的混乱中，她听到顾少司的声音。

他说：“我想听解释，不论你告诉我是她威逼胁迫你，还是娱论假借你的名字發表的文章，我……都会相信你。”

他摘下了口罩，苍白的脸瘦削得让人心惊。

浓重的黑眼圈，包裹着寂静的眼眸，死气沉沉。

夏禾在那种目光下有些心虚，话到口边却说不出来，只挤出了一点点：“……对不起。”

顾少司低道：“为什么？”

“对不起，”夏禾仔细斟酌用词，“我只是想要帮你。”

“帮我，还是帮她？”

“当然是你，我只是、只是……”只是不想让你所热爱的事业和梦想就此毁于一旦。这样的话，夏禾说不出口。

这之后，就是久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车辆缓缓启动，启程去往夏禾的公寓。

回公寓的路上夏禾都很忐忑，一路小心偷看顾少司的脸色。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只有车窗外的霓虹灯不断地变幻着颜色。

终于到楼下的时候，顾少司依旧没有开口，他沉默着开了车门，只是站在楼梯口踟蹰。那儿的记者已经散了，寂静的月色下，公寓的大门像一只怪兽。

“……对不起。”

夏禾低下头。

不久之前，也是在这样的地方，顾少司原谅了她的隐瞒。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她很心虚，因为她知道这一次是真正地触及了顾少司的底线。

认为原本以为是患难之交的人，其实自私地守着秘密，眼看着他在挫折与困顿中浮沉却不肯伸出援手；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她却与他最讨厌的人站在了一起，让他过往的坚持统统成了笑话。

他没有发作，已经算是教养。

“既然你安全到公寓，我回住处了。”终于，顾少司出了声，略显疏离。

夏禾呆呆看着车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觉得，过去的许多事情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小禾……”

夏禾有些迟钝地回头，看见了楼道口出现的沈星，轻轻摇了摇头，一步一步朝公寓电梯走。沈星并没有追上来，她眼睁睁看着电梯门阖上，然后，在电梯的金属门上看见了自己红肿着的眼睛。楼层一层一层上升，她轻轻碰了碰倒影，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

太美好的东西，果然不太能信。